房间里冷清下来,只有门外隐约传来刺耳的嚎叫声,秦永曾挣扎着起身,膝肘并用艰难的爬向床头,每一个动作都让他冷汗直冒,四肢关节的疼痛犹如针尖一般刺入他的心里。
床头柜上有一块圆形的铜镜,紫色宝石麒麟镶边,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古董,秦永曾极力的撑起身子,终于在铜镜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一头长发犹如女子一般披散在身后,柔和的五官虽然和以前冷酷的秦永曾有些相像,但是他可以确定,这一定不是自己原来的样子,镜子里的影子太年轻太稚嫩,而且长相太过于秀气,只有十五六岁年纪。
秦永曾跌回床上,怔怔的望着天花板,他曾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最严重的一次,是被炸弹炸飞,肋条断了八根,四枚弹片直接刺穿了他的肺叶,当时的感觉就像灵魂飞出了身体,没有疼痛没有知觉反而无比的轻松,直到他感觉自己急速的下坠时才醒过来,当时一个大鼻子医生告诉他,他活下来是一个奇迹,秦永曾只是虚弱的一笑。自从那次之后,他便被调回国内,担任集训队的教官和军区特战参谋,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爷爷暗中下了命令。
秦永曾从来不相信有什么灵魂,可是现在的事情让他想不通,起先以为是个梦,梦碎了又以为是在拍戏,可当他看到男女床弟之事都是真枪实弹之后,他彻底心灰意冷,尤其是俯览整个寒城,他才确信自己真的不是在拍戏,因为这座皇城的气魄震撼了他,仅仅是内城的城墙就有二十多米高,十多米厚,单是护城河也有四五十米宽,四方延伸数千米,外城更是一眼看不到尽头,而且一律青石堆砌而成,据李三儿说,这座皇城倾全国之力,耗时五年才建成,所用石材都是从百里以外的青云山运来,为了建皇城,足足掏空了六座大山。
这些实实在在的数据,让秦永曾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被PS,或者加什么特效,青石经过风蚀雨打,露出它沧桑的面容,缝隙中还有黑色的泥块,以秦永曾的经验来看,这是干涸已久的血迹,而城墙下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古朴的建筑,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秦永曾几乎崩溃,他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
秦永曾以为自己已经很强大,面对生死早已经坦然处之,不过他的强大和坚韧来源于他的固执,那个固执的童年梦想,可是他被命运无缘无故丢在了这里,一个举目无亲陌生到极致的古时代,而且这个陌生的时代,还不是华夏任何一个时代,甚至连身体都再是自己的,这让他感觉自己真的一无所有,包括自己。
夜幕不知不觉间降临,整个房间都黯淡下来,唯一闪亮着的只有那愣神的双眸。
门被推开了,施芸走了进来,轻声吩咐道:“掌灯。”
施芸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提着食盒,另外一个提着灯笼,听到施芸吩咐后,那提灯笼的丫鬟,连忙答应一声,将房间里的七八根蜡烛点上,房间顿时亮了起来,那丫鬟看到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秦永曾,很明显吓了一跳,手上的灯笼差点丢在地上。
“把食盒放在桌上,你们都出去吧。”施芸轻声吩咐道。
“是。”两个丫鬟清脆的答道。
房门轻轻地关上,施芸坐到床边,手温柔的摸着秦永曾的额头:“仪儿,需要如厕吗?”
如厕自然是上厕所,不过秦永曾好像没有听到施芸的话,依然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就像是植物人一般,除了半分钟眨一次眼睛,才证明他还活着。
“仪儿,难道你连母亲也不理了吗?”施芸眼睛一红,低声问道。
见秦永曾依然发呆,施芸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前,将毛巾放到清澈的水盆里沾湿后拧干,然后转回身替秦永曾擦了擦脸:“仪儿该饿了吧,母亲为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焖鱼头、大丸子,还有燕窝乌鸡汤,要不要先喝点汤润润喉咙?”
施芸哄小孩子一般,将勺子放到秦永曾嘴角,但是他依然一动不动,甚至连嘴角都没有一点反应,只是呆呆的望着房顶,如同没有灵魂的躯体。
“难道真的是丢了魂魄?哎,我的仪儿,若是你父亲知道,他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施芸说到这里,泪水忍不住流下来,转头望了望窗外,“夫君,你若有灵,便把仪儿的魂魄送回来吧。”
那华贵的妇人在床边一边静静地流泪,一边轻轻地祈祷,但是床上的秦永曾依旧愣愣的睁着眼睛,不为所动...
“秦仪,秦仪...”
在黑暗的街道两边,林立着无数的黑甲将士,每五步一人,他们都背对着街道,手放在腰刀之上,眼神直视前方,哪怕是一只蚊子也休想逃过他们的眼睛。
路上走来一队人,排列的整整齐齐,走在前面的是十男十女,都是十多岁的孩子,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一个血红的灯笼,每个灯笼上都画着诡异的符号,他们每走三步便会齐喊一声秦仪,中间还有两个老妪,手端着大簸箕,一边走一边晃动手里的簸箕,簸箕里的黑豆发出沙沙的响声。
后面是几个小厮抬着一块木板,木板上铺着锦被,锦被上正躺着呆呆的秦永曾,头朝前脚朝后,如果这块木板换成了棺材,很明显就是出殡的节奏,而且是在大半夜,真是说不出的诡异,如果不是街边站满了兵士,还真能吓死个人。
秦子齐虽然不放心,但是那老御医说了,不可有亲人跟随,以免阻碍失魂回归,所以他只能在府门前焦急的等候,皇城之中动兵,必须经过皇帝同意,这可以说是皇帝赵胜对秦家最大的恩惠,听到老御医回来禀报,皇帝连一点犹豫都没有,立即差遣禁军开道,整个皇城都实行宵禁,皇榜顷刻传遍全城,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出来触霉头。
招魂队自国公府出发,一路向南走向南城,然后经过护城河进入外城,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了城外,也就是秦仪出事的地方,按照老御医的吩咐,招魂队原地转三圈,每转一圈就喊一声秦仪的名字,然后全部噤声,众人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等招魂队回到国公府,天已经蒙蒙亮了,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冷的,身后的丫鬟为施芸裹了裹貂绒披风,后者反应过来,向身后的丫鬟问道:“灵儿这几日可曾回府?”
那丫鬟倒也灵巧,闻声摇头道:“回禀夫人,三小姐已经五天没有回来了。”
“哎,”施芸轻轻地叹息,皱眉道,“这丫头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秦子齐闻言小胡子抖动一下:“适儿戍守西北近一年了吧,算日子这熊崽子也该回来省亲了,灵儿最崇拜适儿,等他回来让他好好管教一下就是了,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太过劳心了。”
施芸点了点头:“是,父亲。”
“回来了,回来了...”
灰暗的街道上,一瘸一拐走来一个人影,正是被打板子的李三儿,虽然臀部两瓣肿成了一块,但走起路来还是像猴子一般灵活。
“噤声。”旁边一个身穿黑衫的白胡子老者立马说道。
“啊,”李三儿连忙捂住嘴,“杨管家,对不起,我忘记了。”
门口众人默默地分开,招魂队也不言语走进府去,众人的眼神再一次凝聚在木板上,秦永曾依然呆呆的望着天空,好像是木偶一般,没有一点神彩,众人的心也瞬间落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