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从池子里爬起来,侍女们偷着乐之余,宛容差人寻来一件羽氅,阿月拿过来急急为我披上。
伏羲琴我抱上来了,滴滴答答落着水,依旧时不时闪烁着白光,可是那白光渐渐微弱无比……竟有几分气若游丝的味道。
伏羲琴被扔下水,宛容是个爱琴的,受伤一事便没再追究。只是我与她此刻皆是狼狈不已,也不好再去找帝君了。
况且,我后悔了。上古神琴伏羲,我可舍不得送给宛容借花献佛。
于是又和阿月返回了太子殿。
伏羲琴被摆在桌上,阿月已将它身上的水迹擦干,可……之前温柔莹白的光早已荡然无存。
我换了身衣裙走出来,看见它这样,追悔莫及,悔之晚矣。
若是早些知道它就是那遗落了万年的伏羲琴,我早就好吃好喝给它供起来了,谁晓得它的出场这么普通,随随便便出现在蓬莱的林子里面,还这么厚脸皮地跟着我……
“公主,这琴似乎有灵,你不妨试试唤它几声?”
嗯对,也许它听到我说话后,还会继续亮起来的。
“小琴琴?”
“小琴琴你还好吗?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把你扔水里的。”
……
喊了半晌,不见一丝反应。
“公主……你说这上古神琴的琴灵,会不会就此陨灭了?”
“阿…阿月,你不不…不要吓我。”
毁坏神器是要受天条处罚的,毁坏上古有灵识的神器……我可能会被四海八荒联名批判,挨上天道所赐的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后,背上骂名载入天家史策。
上古神器自有灵识起,便受天道保护成为圣物,若这回它的琴灵当真陨灭了……想想我就一哆嗦,明明已经知道它不是凡品,怎么还将它往水里扔?
现在,该如何是好?
不过就这样一扔它就陨灭了的话,那……这上古神器,也太弱不禁风了吧?
不禁想给它一个白眼,怎么比我一个公主还娇贵。
“琴琴你不能出事啊!你要是出事了,叫我怎么活?没有你,我白锦时怎么活下去呀呜呜呜……”
我趴在桌上,对着琴哭天抢地,阿月皱起眉头,看我眼神多了几丝嫌弃。
“少君。”
门外侍女行礼。
我急忙捂住口,在阿月的示意下及时把伏羲琴收起来,坐个周正。
“菡儿。” 卿渊拿着几本册子走进来。他笑道:“这些是我让人画出来的婚服图稿,你看看喜欢何种样式。”
阿月见他来,默默走出了偏殿。
我接过这些册子,轻轻放到桌上,只笑着应他:“少君先放着吧,我会看的。”
他温和一笑,柔声劝道:“菡儿,不若就现在看看,如果都不满意,画师们也好再画新的。这制作婚服也颇费时日,早定下主意,也可方便周转一些。”
他说得在理,可……
可是这些册子,我拿在手里刺得慌,刺得心里面极不舒服 。
我这一场胡闹,终归是有愧于他。
犹疑不绝,拿起一本册子略翻过目。
每一页纸上绘出的婚服,精致华丽,巧夺天工,绣纹章龙呈凤,好看极了,且这衣领或形制,端庄雅致……全是我游遍八荒从未见过的样式。
桌上有八册,一册几百页,一页就有无数心血。
望着这些,我良久说不出话来。
眼睛忽然有些酸涩。
如果可以,我也想只唤他“渊哥哥”,当作亲人那样对待,可以对弈到天明。
“可有瞧着入眼的?”
他坐在我身边,眼眸中有温暖明亮的光。
“若是都不喜欢,我便差人再画好送来。”
“不了,我都很喜欢。”
“既然都喜欢,那不如让人都做出来好了。”
我一噎,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
他凝视着我的双眸,眼中满是笑意,如春风化雨,鬓边青丝微微拂动,怎么看都是翩翩如玉的青衫公子,渐渐地他凑近我,凑到我唇边着低声轻轻说:“我舍不得让你左右为难,只要你喜欢,一切都可以许给你……”话音未落,他搂住了我的腰。
猝不及防地,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
素白广袖的衣袍如他人一样清冷,身长玉立,一头银发似月色流淌,明明如切如琢的眉目对着我脉脉含情,却又似清冷无情,常站在落英缤纷的花树下望着我浅笑,又像站在雾里不近俗世无欲无求……
他墨瞳中只因为我有过波涛汹涌,那天他也是离我这么近,霸道肆掠地吻住我,明明那么小心翼翼,说出来的话又不容置疑。
他说:“本君不许。”
他说:“别嫁入蓬莱好不好?子虚乌有也不行,你只能是我的妻,是我唯一的帝后……”
……
我猛然推开了卿渊。
站起身来退了几步,面对他眼中的疑惑不解,只能借外面的风声来掩盖此刻的心乱如麻。
“少君,我……”
外面忽然有人传话,说大公主宛容来了。
登时舒了口气。
宛容踏进殿中,与卿渊打过招呼后慢慢走向我。
我不知她葫芦卖的什么药,只是想起来早间她给我披回来的羽氅,冲她笑笑。
未曾想,她抿了抿唇,低敛眉目跪在了我面前。
一时间我手足无措。
卿渊过来扶她,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起身。
“长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宛容不曾回应他,自顾自对我抬手作揖,向来冷静的双眼此刻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她说:
“还请亦菡姑娘成全!”
成全?我一头雾水。
她说:“宛容自万年前便对千夜帝君情根深种,还望亦菡姑娘成全!”
我一听,乐了。
故作为难道:“大公主啊,这男女之情讲究的是一个你情我愿,你对我义父情根深种,不去找义父,来这儿寻我做甚?”
她眉目看向远方,轻轻说道:“父君母后已向帝君提亲,帝君只道,若是亦菡姑娘你同意了,他便愿意娶我。”
我这稀里糊涂的头绪有了片刻清醒,原来帝君近来冷着我,不仅是因为我毁了那把琴,更是因为早已有人与他两心相悦,甚至还提了亲。
他或许,不是怪我毁了他们知音相惜,他只是没空来搭理我。
那我呢?我在无时不刻的想着他,想着他对我说想要娶我那件事情,想了许久之后觉得,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满脑子是他的喜怒哀乐,甚至想要找送琴的幌子去看他……
而如今不过是,他真的把我当作亲人,之前的耳语权当笑话来听,顺便让我给他把关一下帝后人选。
“亦菡,如今你已经回来,不日就嫁与我蓬莱少君,帝君他对你如此疼爱,你又如何舍得看他始终孤身一人,不若就成全我们吧。”
见我无动于衷,她扬声道:“宛容恳求亦菡姑娘成全!”说完,还给我叩了一拜。
我不怒反笑,问她:“帝君娶谁与我何干?莫非大公主你以为,这四海八荒第一神君的事,真是我一句话可以管得着的?”
她无言,沉默半晌。
风千夜是真有意于她也好,是敷衍搪塞她也罢,我懒得去想,三界对他情根深种自荐枕席的神女我数都数不过来,这几千年来我只见过他让司苌司玖把那些神女赶出琏瑶宫,凤凰族那个女君意杳对他痴心不改已有万年,可他从来不会正眼看她,他从来没有对哪个神女近过一分一毫的距离,如今……竟是连婚事都可以答应了。
宛容还说了什么,我没听见,我只知道,眼中氤氲,眼底一片大好景色被泪水打湿。
可我是堂堂天界公主,不能这么没出息。
父君说过,天界公主,代表的是整个天界的脸面,决计是不能丢人的。我白锦时就算是哭,也不能失掉一分身为公主的尊贵,不能叫人看了笑话。
“菡儿,姐姐也是一腔真挚情意,你不若就……”
我再也忍不住,双手捂着耳朵,跌跌撞撞奔出这间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