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真觉得,陛下废后,仅仅只是因为巫蛊吗?这一句话如同重锤一般,狠狠的敲击在陕王心扉;皇后无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泌数年前想废后时,就注意到皇后佩戴了阴符。既然携带了数年陛下也是不闻不问,为何封禅泰山后会如此震怒?
“殿下先听我讲一个故事。”李泌厉声道:“汉武帝征和元年,丞相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被人告发用巫蛊诅咒武帝,公孙父子因此入狱,原本应该就此结束的巫蛊之祸,却牵连了十万人之多,皇后卫子夫、太子刘剧自缢,阳石公主、卫青之子长平侯遭连坐,其中卫氏一族遭受打击最重,朝中政治盟友损失殆尽,卫氏因此衰落。”
李泌所讲的虽然只是历史上发生的事,可跟现在的情况不是一模一样吗?陕王李亨越听越是心惊。
“李客卿的意思是父皇借此打击外戚?”陕王双手握住茶杯,紧了紧,又松了松,心中焦虑不安。
“皇后被废之后,陛下彻查祁国公,禁军在祁国公的宅邸发现财帛不可胜计,积财巨万,王守一开元七年袭祁国公,他又是如何在这短短数年间累积起如此巨资?”李泌的双目如同一把利剑,剜在陕王的胸口,他并没有停下,继续道:“祁国公个性贪鄙,已经被赐死罪。”
陕王闻言,不由得怔在了原地,脑海中浮现出祁国公的庞大腰圆的身肢和笑容,他自幼养成皇后膝下,祁国公也经常进宫陪他骑马射箭、读书,在他身上陕王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关爱,即便祁国公罪行累累,那也是他仅有的亲人。
“太快了。”站在一旁的苏渊明忽然开口。
“太快了?”陕王疑惑的看了苏渊明一眼,并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些什么。
“是太子。”李泌补充道:“这件事并不复杂,太子和寿王早就在收集祁国公的罪证,只要稍稍一推,就能连根拔起,只是这其中……”说到这里,他看向茶杯中的清水,清澈见底却又非常浑浊。
皇后遭废,引发朝中暗潮涌动,太子和寿王检举祁国公行迹并不可疑,倒是首席御医章张之含在此刻悬梁简直奇怪,他在宫廷中算得上是老资历,宫中后妃有个头痛脑热都会找他诊治,皇后的日常汤药也是张之含负责。
张之含悬梁,禁军在太医院搜查出了巫毒之物,陛下和太医院也默许是畏罪自杀。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身为宫中首席太医私藏蛊物,还藏得这么明显,简直是在告诉陛下皇后是受了牵连,这也让陛下在盛怒之下保持了最后一份理智。追查到张之含,李泌这才明白,为何陛下废后仅仅只有祁国公一人被赐死。
这件事太重要了,也太危险了,寻常手段根本无法善后,只能兵行险招,以张之含死来彻底结束此事。
李泌抬头,望向了眼前这位比他年轻的殿下:“这其中还有另外一股势力推波助澜,张之含在三天前会见了京兆府尹黎干。”
苏渊明眉目微微皱起,脸色变得有些阴沉,黎干卷入朝政纷争这点他明白,可他又涉入的有多深呢?
“殿下可还记得十年前宫女坠井一事?”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会忘,那位宫女手脚全被折断,死状惨烈;父皇极为震怒,要求彻查,但这件事好像没有查出结果。”
李泌轻蔑一笑:“当年的案件我也看了,受害者是浣衣女,那么殿下还记得是谁负责彻查此事?”
宫中的安全通常是由裴旻负责,不过考虑到事情的特殊性,就将此事移交了新上任的一位官员,他记得那人是黎干!
陕王听得是心惊肉跳:“李客卿,你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吗?”
指控京兆府尹、太医院首席御医可是重罪,指控长安父母官结党营私更是大罪一条。
“殿下,你见过黑暗吗?”陕王清楚他说的并非表象,未等他回答,李泌拧着两道剑眉又继续说道:“我十五年前就见过了,什么朝中要员、什么父母官不过都是一群为己的豺狼,殿下还是收起那份天真。”
“自从黎干压下十年前的宫女案,太医院就成了他的后园,张之含不过是他安插在宫中的一颗棋子,正因为当年毫无结果,陛下一旦犯案,必然有损皇家颜面,于情于法,张之含的死都能压下废后一事。张之含这么好的一颗棋子,现在弃了,实在奇怪,他的死根本无法给黎干带来任何好处,除非在黎干背后还有一只幕后黑手在推动这一切。”
李泌说到后来,语气愈发冰冷,眉目微皱,似在思考,又似乎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
陕王虽知李泌得宠,却未曾想,他会如此胆大。不过这一番话却拨开了心中的一些迷雾,心中一股业火烧了起来,他从未想过争夺什么,可母妃和母后却接连成为朝政纷争的牺牲品,既然如此,那就争吧!
出生在皇家本就是一种罪,即便隐居清修、不问世事,但只要活着就有能力掀起风浪,这就是罪,这种罪与生俱来。
陕王目光灼灼,回望着那双寒冷刺骨的双目,道:“李客卿,先前的提议可还有效?”
“殿下,这是一条充满尸山血海的道路,我需要的不是心血来潮的选择,而是一个长远的决心。
陕王沉吟片刻,开口道:“好,我李亨会参与这场夺嫡之争,这样足够了吗?”
“足够了!”李泌眼中闪过一丝疑虑的光芒,“既然殿下做出了选择,我跟苏公子定会全力相助。”
苏渊明没有表态,只是站在一旁,他也有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陕王还得慢慢看。
李泌是个聪明人,也懂什么叫先给一榔头,再给一颗糖。陕王已经做出了选择,接下来就是将他推向朝堂,而这就需要皇后的暗中助力了。
李泌缓和了几分脸色,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殿下,皇后被废已经是无力回天,但是陛下还未下诏书,保住妃位还是有希望的。”
陕王就是想要听到这样的答复,眼神中露出难以掩饰的希冀:“李客卿可有良策。”
“等!”李泌道。
“等……等什么?”
“等太子和寿王。”李泌见他不言语,又道:“殿下,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