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消融，圣上的病也有起色，现在居然能临朝了。

屋外夜幕沉沉，莹白的雪迹被偶有的行人踩得泥斑点点，楼清行官越做越大，现在算是个能面见天子的京官了。

雪化的时候总是格外的冷，楼清行里面穿着厚厚的里衣，外面还裹着一件大氅。

进了宫门便不能再驾车，外面雾霭沉沉，冰冷的风化在空气中，见缝插针的往人身上钻。

楼清行下了车，忍不住将衣物又攥紧些还勉强抵御这些寒凉，他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凝成白雾，模糊了前方的视线。

他眼前被灰蒙笼罩，楼清行早已习惯这样的感觉，刚受伤那几年便早已忍受过看不见世间的滋味。

在灰色的天幕中，他的余光里突然亮起了一点光，藏在满树雪白梨花枝桠下，似是霜雪融化的露珠。

树下一个黑色的影子一动不动，他没来由的觉得一阵熟悉，想过去探寻，却被宫人拦在了身前。

奴仆在宫里被磨去了所有的棱角，显得死气沉沉，他牢牢挡在楼清行身前，化为了深不可测皇宫命令的忠诚执行者。

他们耷拉着双眼，背佝偻弯曲仿佛再也抬不起来。

“要早朝了，还请楼大人不要随意走动。”

楼清行无法与他们对抗，那枝缀满雪花的枝头星星点点，就如同一场璀璨的梦。

而树下的人影早已消失。

也许只是月亮在树下投射的影子，也许只是枝桠承担不住积雪的重量折落在地。

只是无论种种，都与楼清行无关。

他看着黑洞洞的宫门，一步一步沉重走进去。

皇帝病情好转后性情愈发古怪，喜怒无常动辄就是打骂杖毙下人，人心惶惶一时气氛比他重病时还压抑几分。

圣上也许察觉到自己寿数将近，与是脾气暴躁动不动就迁怒旁人，现在朝廷私底下都在谈论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殃及朝廷官员，只是不知道谁会最早做这个出气筒。

场上的气氛很是压抑，皇帝无论说什么都噤若寒蝉，可越是这样寂静，皇帝就越是恼怒。

高大的穹顶在渺小众人的仰望下显得深不可测，谁都猜不到那份黑暗背后隐藏的是什么。

“易老，你来说。”

被点到的是皇帝的宠臣，虽是宠臣却从未骄奢欺压旁人，很是受倚重。他辅佐皇帝大半辈子，眼下皇帝老了，而他也不再年轻，反倒生出几分对死亡的恐惧来。

他垮下的身躯如同一课腐朽百年风化的老木，在轻飘飘的语句下发出阵阵哀鸣。

“依老臣看，四王爷狼子野心几次欲对二皇子殿下不利，皇上……您不能坐视不理啊。”

楼清行环顾四周，疑惑二皇子并未在场。

四王爷多次明枪暗箭对二皇子动手，表面上却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只是立场不合，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冷器暗枪，伤到的是二皇子，可刺进的却是皇帝的骨髓。

当今圣上并非明主，朝野贪污秽乱成风，四境之内外族虎视眈眈，朝廷能维持至今，勉强靠着几位肱骨大臣兢兢业业劝导皇上，头几年还好，只是现在那些大臣一个一个都去世了，皇帝的性情也越发古怪难以捉摸，朝野上下岌岌可危。

“可他毕竟是我的弟弟”高堂上的君王皱着眉头，迟迟不肯做最后的判决。

“阁砚这不是没什么大事么？朕剩下的兄弟不多，若是直接处死，难免叫朕为难。”

优柔寡断，便是纵容大乱。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心声。

易老跪在地上狠狠磕了几个头，沉声道：“四王爷今日敢对二皇子动手，明日便敢对陛下动手！他如此不恭不敬，陛下若还如此包容，我等真是……”

他说着说着突然哽住了，头埋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陛下，当断则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