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赶上列车进站的时间去接来队探亲的妈妈,他急于把车上装的这一车面粉和蔬菜拉回营部,车速不由自主地快起来。他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开得太快,但踩油门的那只脚却不听使唤,直想往下踩。公路两边的树木在窗外飞快地向后倒去;风仿佛忽然间变大,呼呼有声;沥青路面像传送带一样迅速在车底下退走。妈妈,车上挤吗?您的寒腿还疼吗?弟弟和小妹身子都好?今年的花生收成怎样?
一大串热切的问话提前涌到了嗓子眼,与此同时妈妈那张满布皱纹慈祥蔼然的脸开始在眼前晃,晃得他甚至没有看清路边竖着的那块写有“危险地段,慢行”的标志牌。车在弧形的路上箭一般地飞着。前边的路边突然出现一个黑点,并且很快向路中间移。小孩!他骤然一惊,急忙去踩制动闸,车像奔马一样暴躁而又不耐烦地颠了几下蹄子,却仍然在向前跳,车与小孩间的距离在飞快地缩短。这时候他听见路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叫声,他没有听清她喊的什么,他的目光只惊骇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小孩,恐惧开始从他的眼中爬出来。当那孩子的身影淹没在汽车保险杠前时,他绝望地闭上了眼。汽车终于带着尖厉的啸声停住了,但他却怎么也迈不动脚走下车门,浑身的力气仿佛蓦然间被气泵抽走,骨头酥软成一摊。一大片鲜红的东西在眼前爆开,他死死地捂住了眼。但处于黑暗中的眸子还是在掌心里看见了列成长长一行的东西:手铐、军事法庭、监狱、劳改场……
他听见车门咣的一声被打开,听见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声,听见无数双脚从路边的村里跑来,听见人们在叫:“把他拉下来!”他感觉到有拳头落在胸前和后背。自己完了,前途完了,幸福完了,一生完了。就在他彻底绝望想永久地化入身下的泥土之中时,他的耳朵忽然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喊声:“妈妈!妈妈!车轮压住我的衣服了!”这喊声一下子制止住了身边的哭声和嘈杂,人们一齐睁眼扭头向车下看,看见了,看见了,那个脸蛋红扑扑的男孩,正半躺在车下挥着双手叫,衣襟被压在了车轮下。
“天哪!我的宝宝呀!”一个女人带着意外至极的笑容向车下扑去。而他,却没动,只任大股的泪水流下。一霎之后,他下车扑倒在地,脸紧紧贴住泥土,呜咽着叫:“妈妈!妈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