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我的诗是疯狗,
我觉得这真是知己之言:
因为一切的诗如果是狗,
我的自然也具有狗脸。
有的狗是特里尔[1]变种,
抱在太太怀里小巧玲珑。
投个饼饼教它打个亲亲,
你教它什么它都能懂。
有的是都伯曼芬显尔,[2]
它是专门养来以备军用。
最无情的是那凶猛的牙,
可以咬破战士的喉咙。
有的是细腰的格勒洪,[3]
呈示着希腊的雕刻风貌。
它足长身轻最善于驰骋,
博徒们使用它来赛跑。
此外的种类自然繁多,
或以猎,或以牧,或以守家,
或传书,或购物,或演猴戏,
或在实验室里过送生涯。
然而在它们有个通性,
便是忠诚于自己的主人,
而且是善于嫌贫而媚富,
更高兴的有个骨头来啃。
独于是疯了的狗东西,
它是解放了一切的狗性,
它的眼中不再有何贵贱,
不再有何奴才与主人。
主人不比奴才多只脚,
王姬不比丐女多只眼睛。
它不稀罕你的任何骨头,
不稀罕你的任何饼饼。
它只是埋着头,夹着尾,
拖着血样的鲜红的舌头,
它不左顾不右盼而只是
一直线地向前窜走。
虽然死是逼在了面前,
它向自己的狗性复了仇。
任何人要挡着它的行程,
它都要把他死咬一口。
它把恐水病[4]传到你身,
不问是人是狗都是一样,
你终会跟着它发起疯来,
把自己的奴才性解放。
1936,11,1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七年八月上海诗歌丛刊社出版的《开拓者夂》。
[1]特里尔(drill),一种形貌似犬的黑面狒狒。
[2]都伯曼芬显尔(derbyman-fisher),一种性情凶猛的军犬。
[3]格勒洪(greyhound),一种奔跑轻捷当赛犬用的猎犬。
[4]恐水病,即狂犬病。常由病犬将人咬伤而将病毒传染给人,患者极易兴奋发狂,见水就痉挛、恐惧,故又称“恐水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