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诗歌本来是艺术的精华,
他有音乐的浑含,造形美术的刻画,
任何艺术的成分,——他都可以包括它。
小说和戏剧中如果没有诗,
等于是啤酒和荷兰水[1]走掉了气,
等于是没有灵魂的木乃伊。[2]
然而诗歌也自有他的灵魂,
那便是语言的节奏,情绪的播音,
节奏可有缓有急,无节奏便无心声。
节奏的成分归根只有两样,
或是先扬而后抑,或是先抑而后扬,
前者使人消沉,后者使人激昂。
譬如催睡的儿歌,古寺的暮钟,
都是发声扬而收声幽抑朦胧,
把人引到的境地,是睡眠,是渺茫,是空。
宗教的颂歌爱采取这种音调,
因为它能帮助雅片的麻醉,帮助教条,
正义如入了睡眠,吸血者自然更好。
但我们所欢迎的宁是澎湃的海潮,
它从海心卷来,声音是由低而高而更高,
奋迅地打上岸头,令你腕鸣而血跳。
二
我们的民族需要的是觉醒不是睡眠,
催眠歌的音调应该暂时放在一边,
让它在幼儿的摇篮旁陪着母亲做针线。
我们的民族在清朝统制下睡了三百年,
睡眠的重量依然还没有脱尽我们的眼,
我们的身上又受遍了帝国主义的乱箭。
多打几下吗啡针也可暂时安然,
然而民族的命脉将要永远沦陷,
灭种灭族将如美洲的马雅人[3]一般。
马雅人在美洲曾经有高度的文明,
不知是几时歼灭得毫无踪影,
只在些残碑断碣上剩着不可解的奇文。
我们这民族如是比马雅人还要劣等,
那就让他死尽也无多大的重轻,
然而这民族却是世界上的选民。
这民族已有四千年的文明的历史,
他能创造文明不亚于希腊与埃及,
只可惜最后的封建阶段未能扬弃。
这扬弃的拖延招致了他的落后,
三十年来他已逐渐觉醒在驱逐他的寇仇,
如今他要在最前线和猛恶的帝国主义决斗。
三
帝国主义在和我们争赌生死存亡,
我们的复兴是帝国主义的送葬,
帝国主义怕的是四万万人的全体武装。
帝国主义在这儿运用他的阴谋,
他于化学兵器之外还使用着内攻,
他由民族中造出汉奸来发生出鱼烂作用。[4]
这作用有种种不同的步骤,
或用大刀斫杀,或用白丸麻醉,
复古、存文、“王道乐土”,[5]都是这一类。
我们就这样膏血被人榨取,肝肺被人挖,
四肢五体日日在被人凌迟碎剐,
最后的裁判已经逼到了我们的眼下。
我们要鼓动起民族解放的怒潮,
我们要吹奏起诛锄汉奸的军号,
我们要把全民唤到国防前线把侵略者打倒。
我们的国防同时是对于文化的保卫,
我们要在万劫不返的破灭之前救起人类,
我们民族的复兴是文化向更高一个阶段的突飞。
是民族复兴的时候,也是诗歌复兴的时候,
使艺术的灵魂复兴,使小说和戏剧中都有酒,
唤醒全民趋向最后的决斗!趋向最后的决斗!
1936,11,11
本篇在收入《战声集》前未见发表过。
[1]荷兰水,过去对汽水的俗称。
[2]木乃伊,古代埃及人用特种防腐剂保存下来至今未腐的尸体。
[3]马雅人,一译为马亚(maya)人,印第安人的一种。约在公历纪元开始时前到十六世纪,他们在今中美洲墨西哥南部和危地马拉等地建立若干奴隶制城邦,并创造了灿烂的马亚文化,全盛时期人口曾达一千四百余万。十六世纪后,因西班牙殖民者入侵,遭到大批屠杀,经济、文化也被破坏。古马亚人现已几近绝迹,仅残留一些文化遗迹。
[4]鱼烂作用,指一个国家因内部发生祸乱而致灭亡,如同鱼因内脏溃烂而死亡一样。《公羊传·僖公十九年》:“梁亡,此未有伐者。其言梁亡何?自亡也。其自亡奈何?鱼烂而亡也。”
[5]存文,指所谓“保存国粹”。我国古代儒家主张以仁义治天下,称为“王道”。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者大肆进行欺骗宣传,胡说侵占我国东北是为了建设“王道乐土”,企图以此麻痹中国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