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扬予雄鳄（公元前307年——前296年）
一
“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这是弟弟对哥哥的思念，但对于君王之家弟兄间，这是奢侈。
君王的家庭往往就像一艘破船，风吹浪打，头破血流，你不去抢一块干木板，就可能被漩涡卷走。公元前307年，秦武王扛鼎，以二十四岁低龄而死，仓猝得连个小儿子都没有生下，这就导致了秦王族的内讧。
秦武王的哥们——群公子开始争夺权力，他们都有一位名义上的总妈妈，就是秦武王的生母，也就是秦武王的老爹（群公子共同的爹）“前秦惠文王”的首席媳妇。
“总妈妈”想让群公子当中，人缘比较好的“公子壮”上台。
这里，群公子们还有一个来自楚国的二妈妈，叫做芈八子（名字起得很随便，楚国人也就随随便便地把她嫁到秦国来了，当了秦惠文王的助理媳妇。这应该是张仪促成秦楚连横之前就有的秦楚联姻行动）。
“二妈妈”芈八子有一个帮手，就是她老弟魏冉。由于魏冉多年在秦惠文王、秦武王朝上当官，握有一定权力（是一个阴森森的家伙，跟后来的白起是好朋友），他终于把一半楚国血统的“公子稷”推上了王位，是为秦昭王（芈八子所生）。
秦昭王年纪小，虽然刚从燕国留学回来，但是没学到什么东西，其实那是在燕国做人质，诸侯之间互相派儿子到对方家里当人质，由来已久。他上台以后，跪坐在御案后面，把妈妈、大舅写的草稿给念了一下：“加封大舅，不是，念错了，加封魏冉为大将，掌管咸阳内外所有卫戍部队。请领官印，虎符——”
魏冉很得意。
“我妈，对不起，念错了。加封芈八子为——宣太后，执掌朝政。退朝！”[1]
于是，宣太后芈八子、大将军魏冉开始用政，三年后，遭到群公子的“总妈妈”（前秦惠文王首席媳妇）一派的武装抗议。魏冉挥动铁腕，流血镇压，把公子壮、公子雍杀掉，其他群公子中“不善者”全部屠戮，所谓不善者，就是不乖者。总妈妈（前秦惠文王首席媳妇）被秘密处死，总妈妈的儿媳妇（秦武王的王后），被劝退回娘家魏国。
至此，秦武王的群哥们中，几乎就剩秦昭王了，亲妈和亲媳妇也死掉或出亡了，而时光也已在白色恐怖中流逝了两三年。
楚怀王很好地利用了这宝贵的两三年光阴。
在秦武王死前一年，秦国大将智勇双全的司马错，在伐灭巴蜀之后，又从巴郡（重庆地区）出发，挥动水师十万，东取要塞涪陵（榨菜生产地），从涪陵顺乌江东南下，载着粮食六百万斛，边吃边打，泛江千里，攻占了乌江流域，楚国西南部的黔中地区（湖南西部，贵州东北部）。
伟大的楚怀王先是失地于西北——丢掉陕西南部的“汉中盆地”，绝望于陕西东南的“商於沃土”，现在又失去本土西南部的黔中阔土，西邻巴蜀也被秦国人捷足先登，整个楚国西壁江山变色。
楚怀王为了刷耻，就向东发展，想从安徽东进，吞灭江浙地区的越国。他在一两年前，就派出卧底特务召滑，潜入越国，煽风点火，助长越王室的内乱。正好，目前秦国幼主即位，秦王族内乌云密布，无暇顾及关东诸侯，给楚怀王东征越国创造了不错的机会。而越国国王无疆同志，脑袋上扎个朝天小辫，作为勾践的六代孙，不知道攘外必先安内，反倒送上门来，飞蛾投火，在公元前306年（秦昭王第一年），受人怂恿，愚蠢地去进攻楚国，被楚军击败。
楚怀王大军压下，乘胜反击，杀越王无疆，攻夺了越国所有领土，包括越国一百七十年前占领的吴国地区，一并被楚收编。
楚怀王能够在万念俱焚的情况下东收江浙，除了感谢秦昭王年幼，而且妈妈老舅都是楚国人，比较亲楚，国内政局也不稳，也要感谢秦武王从前失败的对外战略。秦武王驱逐张仪，一改张仪连横魏、韩政策，兵出韩国三川，死攻大周，以窥那个害死人的周鼎，天下权力的神圣象征，把进攻方向指向了自己的盟友韩国，导致楚国减压解放，在从容的喘息中，吞灭了富饶的江浙地区。如果秦武王能够一直坚持张仪“连横韩魏”的政策，团结近处的韩魏，而死盯着远处的老楚，楚国当不至于轻易向东吞并越国。
楚国到底不是盏省油的灯，在受到秦国重创之际，还能以强弩之末，出兵吞并面积庞大物产富饶的江浙地区，一舒汉中、商於、黔中之怒，可以算做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啦，或者叫“拆东墙补西墙”。
楚国于是成为纵横五千里的超级大国，长江中下游，汉水淮河流域都是楚的地盘。楚国疆域东达大海，南及台湾海峡，西含黔中三峡，时人誉为“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
楚怀王利用吴越之富和江海之利，发展商品经济，楚国黄金货币很多，农贸市场付款的时候，都要使用天平和砝码（量金子用）。
楚怀王还推行养蚕，使楚国丝绸生产后来居上，弄出花色繁多的绢、绨、纱、罗、绮、绵、涤、组、缂，色彩鲜艳，工艺繁复，还使用提花织和机织锦。这些领先的丝织技术，传到他们的占领区——吴越地区（而不是相反）。
楚怀王坚定不移地执行“越人制越”方针，让越王遗族以楚国国土内的“封君”形式，管理江浙故地，一百年没有动摇，直到被秦始皇消灭，也算是武功彪炳了！
从春秋初期的百里弹丸，楚国如今发展成为纵横湖北、安徽、湖南、江浙五省，北浸河南南地、南括湖南森林，东到大海，西扼三峡，成为长江中游、下游沿岸的巨大水怪——扬子鳄。楚人甚至跃过黔中，远征两千里外的云南滇池，把楚文化传到那里。楚人对于中国的最后统一和汉民族形成，功不可没。
二
我们说了，秦武王派甘茂攻韩国宜阳的事，属于战略错误，直接导致了从前秦惠文王和张仪所苦心经营多年的秦与魏、韩的连横松动，韩魏两国都有叛离秦阵营的可能。这不但给了楚怀王机会，也激发了齐宣王的雄心。齐宣王想与楚国一起，拉来韩魏两国，四国合纵攻秦！
于是，公元前306年，楚怀王灭越后，齐宣王给楚怀王写信诱惑道：“王何不与寡人并力收韩、魏、燕、赵，以为合纵，去西向破秦？您从前受欺于张仪，兵挫于蓝田，亡地于汉中，天下之人莫不替您心怀愤怒。可是您却侍奉秦国，好好想想吧，好好想想吧！”
楚怀王想了半天，不知何去何从，下群臣讨论。群臣怎么说的都有，令尹昭雎是个有骨气的人，发言道：“您当年受欺于张仪，丧地千里，折兵十万，耻莫大焉！虽然今年向东取了越国，但不足刷耻。必须向西取地于秦，而后才能刷耻于诸侯。大王不如与齐国联手，把韩国、魏国拉来当您的小弟，我们以楚、齐、韩、魏四国之众相压，秦人必然吓得还地讨饶！”
楚怀王当即称善，楚国上下洋溢着一种勃勃的阿q生气，打算再次跟秦人斗一把了。
不料，第二年，公元前305年，秦国那边宣太后（楚国人，芈八子）和魏冉一看，现在的国际形势可不怎么好，东风要压倒西风，怎么办呢？正好掐指一算，秦昭王也已经到说媳妇的年龄了。俩人就选了个省钱的办法，说要娶楚王族的闺女当秦昭王的媳妇，同时给楚国送去了厚厚的赂品。
楚怀王犹豫了一会儿，在去从立场上，最终他又选择了去连横于有一半楚国血统的秦昭王。
在宣太后的撮合下，秦昭王和楚怀王联姻，从楚怀王那里娶来了一个王族闺女当自己的王后。两国亲上加亲。楚国背齐结秦。
下一年，娶了媳妇的秦昭王加冠带剑（算是亲政了），第一个国事活动，就是去跟娘家人楚怀王在河南南阳盆地的黄棘见面，结为连横联盟，作为见面礼，秦昭王把陕西与湖北交界的湖北竹溪地区退还给老楚（竹溪盛产芋头和珍稀动物，原为庸国，被楚所灭，现有九百里楚长城）。
听着鸟雀的啁啾，楚怀王心满意足，不料他已经被立意成为合纵之长的齐国定义为秦国的死党，准备发动诸侯联合讨伐他呢！发动哪些诸侯呢？刚好下一年，子弹被送来了。这一年，公元前303年，秦兵东出黄河，攻占了山西永济地区的蒲板、晋阳，以及风陵渡，这都是魏国东马蹄的根据地，是守卫黄河l形竖段的山西侧渡河要津，接着，秦兵在占据黄河l形横段南侧的韩国宜阳基础上，又跃到北侧，拔取山西武遂，从而截断韩国南北贯通的通道。
显然，秦武王伐宜阳斩首六万，直到秦昭王第四年这五年间一直在猛攻韩魏，破坏张仪二十年来一贯的连横韩魏大计。韩魏受不了秦人的严峻锻炼，只好在这一年向东方大国齐国靠拢，从而导致国际形式陡然逆转，合纵势力被再次激活。
这一次新抬头的合纵英雄，是齐国年富力强的实权派人物、齐国新任相国——美誉为战国四君子之首的名人“孟尝君”。
“孟尝君”田文及其父“靖郭君”田婴，很好地欺负了好脾气的齐宣王（以及齐宣王爸爸齐威王），独揽了齐宣王中晚期的大权，被齐国稷下先生荀子斥为“篡臣”。
看见韩、魏从中原前来投奔，孟尝君遂与他们组成合纵大队，以齐宣王为纵长，谋求西向攻秦。这将是继公孙衍之后的第二轮合纵攻略。（齐如果只与韩魏合作，可以叫做连横，但齐的目的是跟燕赵韩魏楚列国合作以攻秦，那就可以称为合纵了）。
那么，现在楚怀王并不肯加入我们合纵，而且跑去当了秦昭王的岳父和死党，我们的合纵，是先从秦昭王的脑袋上合起，还是先打他岳父大人楚怀王大爹呢？
孟尝君的合纵助理公孙弘，也是孟尝君的门客，说：“您不如派人去看看秦王，如果他有帝王之资呢，我们就甘心当他的臣罢了，就别合纵了。如果他是个不肖之主，咱们再向他发难，也不为迟。”
孟尝君说：“耶，好！”于是派出合纵助理公孙弘，跑到西极秦国，去观察一下秦昭王为人是否可敬可怕。
公孙弘带着十辆车来到秦国。秦昭王去年刚刚完成加冠礼，是成年人了，知道公孙弘来者不善，于是羞辱公孙弘道：“你们孟尝君的封地，面积到底有多大？”
“方百里而已。”
秦昭王笑道：“我们秦国地方纵横数千里，我还不敢凭借它胡乱与人作对。如今你们孟尝君地方百里，就想与寡人为难吗？你们凭什么啊！”秦庭大夫闻言扬眉吐气。
公孙弘回答：“孟尝君好士，大王不好士。我们凭借于此。”
“好士又怎么样？”
“我们孟尝君门下，信守节义，不称臣于天子，不结友于诸侯，志向在于做人君者，有三人。善于治国，可以作管仲、商鞅的老师的，致君主于王霸之业的，有五人。充任使者，像我这样出使列国，遭遇万乘之主羞辱，退而自刎，但必以自己鲜血溅污万乘之主衣裳者，有七人。”
秦昭王一看对方要跟自己拼命，赶紧笑着致歉：“先生何必如此呐。我对你们孟尝君充满善意，请你务必代我转达。”
公孙弘不可凌辱，高高兴兴回国去了。
孟尝君觉得秦昭王虽然年少，似乎并不好惹，而且还转达了很多客气话回来，于是心中就把合纵攻秦的锐气和信心，松摇了很多。后来想了想，我们干脆先从容易的做起，去打背叛我们合纵而亲合于秦的老楚国吧！于是，同年，公元前303年，孟尝君命令，以讨伐楚国亲秦为名，齐、韩、魏三国联合出兵伐楚，楚怀王赶紧请秦国发兵来救，派出太子到秦国当人质，三国看见秦兵出动，遇上正牌儿的敌人了，反倒引兵退去。
可是楚怀王的太子在秦国呆着，很少收到外边的音信，感觉悲哀寂寞，第二年就找人打架，把一个秦国大夫给打死了，然后卷行李逃奔回国向老爹报到。
孟尝君从齐国乐了，好耶！楚怀王的太子把秦国人打死了，打死了倒没关系，不辞而别却是大不礼貌。秦国人怨楚，我们现在可以再次合纵伐楚了。
于是，在楚太子逃离秦国的次年，公元前301年，孟尝君再度合纵攻楚，齐派出宿将“匡章”从山东斜插而下，魏人大将公孙喜（合纵助理公孙弘的弟弟）、韩国大将暴鸢，挥兵南下，三国在河南南部的南阳盆地东缘集结，从东攻打南阳郡（诸葛亮老家，楚地，古代的申国）。
这次出征前，孟尝君长了心眼，问自己的门客们说：“如果秦兵像前年似的，再次出动，援救他的走狗楚国，我们该怎么办？虽然楚太子惹了秦国人，但是不等于秦、楚就能绝交啊！”
门客回答说：“我们可以向楚国放出烟雾弹（当时没有烟雾弹，他放的是古代烟雾弹），我们大兵到南阳之后，进攻之前，先对楚王讲：我们准备撤兵，调转矛头，去打秦国，但有个条件，就是请你们也发出一支远征军，和我们的三国联军一起，去进攻西边的秦国。我们四国大兵合力进击，一直打到夺了秦国的蓝田都不成问题，何况光复楚之故地？”
“楚王因为太子逃跑的事，本来就疑心秦人不会营救他，一听说我们要撤兵，肯定就口头上答应我们提的的条件。这样就等于楚国和我们三国一起谋攻秦国。秦国知道以后，必不再救楚国，我们就可以改命驻于南阳前线的齐、韩、魏联军，猛攻楚国，必然大胜有功，把楚国打得死去活来，从此以后服服帖帖臣服在我们齐国的驾下，然后跟着我们一起去打秦国，合纵攻秦！”
于是孟尝君大喜，按照门客教他的这个办法，向楚国放出烟雾弹。
楚怀王一听，齐国联军跑来，邀请我联手打秦呐，虽然不怎么信，但是齐、韩、魏因此而能退兵，也好啊，于是就敷衍齐国说：愿意跟着你们三国后面去合纵攻秦。
秦国的谍报人员侦知这个消息，上报秦昭王，秦昭王气得要命！
孟尝君离间了秦、楚之交以后，命令齐、魏、韩的三国联军猛攻楚北境的南阳。楚怀王赶紧向秦国告急。秦人认为楚怀王前面有谋划攻秦之想，我们一过去，不正中了你们四国的伏击了吗，于是更不敢救楚。
楚怀王只好靠自己了。派大将唐蔑北上，与三国联军夹沘水列阵，双方相持了六个月之久。
孟尝君好不容易离间了秦楚关系，可是看见匡章呆在南阳东部的沘水，不抓紧时机进兵，反倒磨磨蹭蹭，六个月不动弹，就急了，发出特使，言辞刻薄，大骂匡章为什么拖拖拉拉，对峙了六个月不做进攻？
匡章被骂急了，回骂道：“你们愿意杀了我，诛了我全家，好哇没问题，这都你们随便。但是前敌不可以战而战，可以战而不战，却都是我说了算，哈哈。”
匡章带领魏韩将领，巡视沘水，沘水把合纵与连横这张半绿半白的纸从中对折，从草色山光里望彼岸广阔山野，楚国的南阳地区深不可测，人生多么费解。
匡章命令侦察兵寻找浅滩渡河，侦察兵们刚脱了衣裳要下河，没等走到河边上，楚国人的硬弩（弩是春秋末期楚国人最早发明的），飞蝗一样就乱射过来了，侦察兵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在河岸上跟枯鱼干贝一起晒着去了，没有人能近河探个究竟。
匡章异常烦闷，联军不敢渡河。这时候一个没受过高等教育的樵夫挑着一担子柴禾，来看打仗的，双方老也不打，他着急了，告诉匡章说：“匡司令，你们真傻耶！楚国人是本地人，是凡他们楚国人守卫最严密的地方，就是浅水可渡之处，兵力稀疏的，就是其深难测之处！”
匡章一拍脑袋，耶！我是真傻呀！赶紧派人在河本岸乱跑，吸引楚人火力，从而把楚兵布置的疏密看了个清楚。然后选择在楚人大队集结最密的地方，派出精兵在夜间抢涉，发动进攻，于是在沘水的“垂沙”段大败楚军，杀死楚军总指挥大将唐蔑。楚人措手不及，伤亡严重，很多人没来得及穿上衣甲，就倒在血泊之中。我们知道，楚人的武器装备非常精良，楚国产铁，兵器锋利，刃部寒光惨惨好比毒蜂蜇人，楚卒也剽悍，疾跑如同飘风。[2]而且屈原说“操吴戈兮披犀甲”，那说明有钱的楚国人甚至用昂贵的犀牛皮、鳄鱼皮制造衣甲，金石一般坚硬。但是，他们夜间来不及穿甲，也没时间分发锋利的兵器，没了甲胄和兵器的楚人就像剥光了皮的羊一样任人宰割。（按兵书，当时五人为一伍，他们的兵器合捆成一抱，其中一端装进狗皮的袋子里存放——类似一捆高尔夫球杆。行军时候放在战车里，宿营就放在战车下，所以并不枕戈待旦，不能在睡觉时随时抓起来挥舞）。
楚国人奔跑着，去战车下找“高尔夫球杆”，不等拿到武器，都被打得胸穿头裂，死亡以千数。
就像城墙攻坚是最难办的事一样，江河守卫也是最易被突破的，而且必定是在夜间突破。[3]
这次垂沙之役，楚人败绩，整个南阳盆地以北、以东地区，方城、叶县（叶公好龙的老家）等等，都丧失给了三国联军。
孟尝君组织“合纵韩魏”攻击楚、秦，与从前张仪组织“连横韩魏”攻楚、齐，性质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秦国经过张仪的连横韩魏疆域东拓南阔，齐国却没有获利一毫，并且自我遭受战争消耗。齐在垂沙之役所夺得的土地，因为都是中原南部，距离齐国遥远，齐人无法拣取，于是都去用于壮大韩、魏伙伴了，给了韩魏，而韩魏说不准随时又会叛齐投秦。孟尝君百分之百是资粮于敌，为人作嫁，并且以伤害了我们可怜的楚怀王为代价——楚怀王本来应是他用于团结抗秦的伙伴，他的合纵却合纵到了老楚的头上。孟尝君真是个混沌蛋和败家子啊，他后面折腾齐国的时候，还多着呢。[4]
女婿家秦国人在整个垂沙之役过程中按兵不动，不助娘家人，等娘家人老楚垂沙战败，秦国立刻趁火打劫，遣庶长奂出兵伐楚，斩首二万，夺得南阳盆地东部的河南泌阳。次年，公元前300年，秦人又伐楚，大破楚军，楚军死者三万，攻取河南伊川，杀楚将景缺，再次年，庶长奂攻取楚国八座城池。楚国受到秦、齐、魏、韩战国四雄疯狂进攻，频频失地于北，中原南阳上下，残破不堪，国内又爆发起庄蹻领导的人民大起义，起义军一度攻入郢都，把楚国闹得四分五裂。
楚国下着连绵阴悒的雨，雨实在就是楚怀王进入执政第三十年时的悲哀主题了。
三
公元前301年，垂沙之役胜利同年，齐宣王死，齐湣王即位。[5]喜欢“笛子独奏”的他赶跑了老爹留下来的“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孟尝君继续独揽齐国大权。另一个齐国社稷蛀虫是大特务“苏老三”，就是苏秦，受燕昭王的派遣（燕昭王因燕国被齐国灭过，恨死了齐国人），第一次到齐国从事反间活动，以陪伴燕昭王的弟弟“襄安君”到齐国当人质（以联络感情）为由，来到齐国。
下一年，楚怀王也把太子送到齐国当抵押来了，向孟尝君道歉讲好话，请求议和。孟尝君矜持地不发表意见。他的合纵攻楚搞得虎虎生风，他的合纵伙伴韩、魏从中大捞地盘，自我壮大，弄得西邻秦国也惶恐不安，为了破坏合纵，秦昭王今年也把一个弟兄“泾阳君”送入齐国，与齐国修好，算是存在那里的一笔保证金。作为礼尚往来，秦国还特别发出诚挚邀请，请孟尝君先生到秦国担任相邦。究竟去还是不去？孟尝君一时拿不定主意。他的门客对他进行了一千次说服，阻止他人秦，但他都听不进去。
苏秦也跑来求见劝他。孟尝君说：“各种劝我的人话，我都听过了，就剩鬼话还没听过。”于是苏秦说：“我正是要讲鬼话！”孟尝君就请他进来讲。苏秦施礼后说道：“这次我到贵齐国来，路过淄水（临淄附近嘛），见到一个土偶人和桃偶人在水边交谈。桃偶对土偶说：‘你是西岸的泥土（比喻泾阳君来自西方的秦国），用水调和，把你制作成人形，到了八月雨季，一场暴雨下来，淄水一冲，你就变成一堆烂泥了。’土偶说：‘不对，我本来就是西岸的泥土，我坏了仍然回归西岸。你是东方的桃木（比喻孟尝君是东方齐国人），木工把你刻成人形，大雨一下，淄水猛涨，把你冲走，不知道你随波上下，会漂流到什么地方去呢！’。孟尝君先生，如今秦是四塞之国，好比虎口，你要是钻进虎口里去，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出来！”
孟尝君听了后，暂时停住了征鞍。
苏秦之不欲秦、齐交好，大约因为齐秦结合，齐国就更能肆无忌惮地侵削燕国了。
孟尝君感觉秦、楚都这么服软，把公子们都送来了，很满意，于是收下了楚国太子横（这孩子都出国两次了），也收下了秦国的公子泾阳君，这就表示，他把合纵的事告一段落了，不伐秦了。唯独把楚怀王白白苦了一场。
孟尝君不伐秦的原因，鄙人的揣测，不外乎有几种：一是前面打楚国太累了，没力气再打秦了，这时秦国又主动发来人质示好，所以，就借坡下了，并且他从前也观察过秦昭王，对于伐秦的胜算心里没数；二是喜欢“笛子独奏”的齐湣王比孟尝君来的明智，觉得劳师袭远打秦国，对自己土地扩张没有直接好处，不如和秦的好处大；三是可能孟尝君对于秦国人邀请他去做相国，有着一种贪婪性的喜欢，这些权相有时候把私家利益放在国家利益考虑之上——若去秦国当相国，自己就可以挟齐秦两个大国之重了。
下一年，公元前299年，楚怀王内外交困，本年度全球最大受损失奖又一次颁发给了他，奖励他把十个城丢给了秦国的糗事，而庄蹻的国内起义也搞得有声有色，国家四分五裂，楚怀王忙于招安。[6]正这时候，秦昭王约他到武关相会结盟，谈谈修好合作的事。
秦昭王说：“从前寡人和大王你约为兄弟，结为婚姻，盟于黄棘，相与为欢。可是你太子在我这里当抵押品，却杀了我的重臣，也不自首就逃跑回国。寡人诚不胜其愤！是以侵伐了你的边境。寡人又听说最近你把贵太子送到齐国为人质，以与齐国讲和。如今，天下大国，唯独楚与秦，我们两君不睦，如何号令诸侯？寡人愿意帮你反攻韩、魏，夺回他们在‘垂沙之役’霸占贵国的中原南部领土。如果您能亲举玉趾，到我们东南大门武关来开会，面相结盟，商议此事，寡人非常愿意。”
看这信的意思，是因楚怀王去跟齐国讲和，秦国惊慌了，又要拉拢楚国。
楚怀王拿着这封烫手的信，下群臣讨论：“秦王约我去武关订盟约，不去兮，招他怨恨；去兮，又怕有危险。”
令尹昭睢说：“大王不能去，秦兵有吞并诸侯之心，我们应该发兵自守，以防侵袭。”[7]
诗人屈原发牢骚说：“秦是虎狼之国，欺骗我们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楚怀王最小的儿子子兰却喜欢爸爸冒点风险：“秦国人想跟我们联欢，我们奈何拒绝。有他们王后、王太后顶着，都是自家楚国人，出不了问题的。”
楚怀王为了国家利益，停息内外危机，不惜冒险，别无选择，在小儿子的撺掇下，出发了。他北上千里赴中原，看见春天的新叶和蝴蝶正招展得如火如荼，巡视着自己的大好河山，楚怀王掉臂向西，进入秦人东南大门武关，当年秦、楚丹阳蓝田大战的疆场区。
武关城上插着秦王旗号，进去却是空城戏一场，接见的队伍中间虚着位子，一名秦国将领出来抱歉地笑着赔礼说：“大王远来辛苦了。”
“秦王在哪里兮？”
“寡君偶然感冒，现在咸阳休息，所以，请大王屈驾乘坐我们的专车，再有两百里不远就是我们都城。不要回头看了，关门我们已经替您关上了，寡君三令五申保护您的安全，所以早早关门。”
楚怀王大怒，这是什么意思！说是在武关结盟，你们国君干什么不来！可是自己孤身悬在千里之外，只好让秦国大兵陪着，西北去了咸阳，在秦王章台宫见面，可是秦昭王却不与他分庭抗礼，只是以接见附庸蕃国元首的礼仪，对付楚怀王。
楚怀王分外羞惭，七窍生烟，恨不听昭睢之言：“请问，什么时候让我回去，我留在这里兮有什么用！”
“舅家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
“我回去还要管理国家，哪有时间浪费兮在这里！”
“那好，我们现在就谈结盟的事。”
楚怀王松了口气：“结盟我同意。”
秦昭王说：“我的臣子们都对我说，楚国反复无常，为了表示这次楚国确有结盟诚意，需要楚国把巫郡、黔中郡割给秦国，作为结盟的前提条件。呵呵。”
“什么？巫郡扼守三峡，黔中地方千里，怎么……也好，那就割让给你，拿盂盘牛血来，我这就跟你盟誓，盟誓怕什么的，我这三十年，盟了几百个誓了。把割地这条也写在盟约上！”[8]
“盟誓不着急。您的外交部长先把那两个郡土地拿来，交割清楚，我们再歃血盟誓不晚。”
“那不行，我只能先盟誓，然后回去再交接给你。”
“这样不好，交接了，再歃血盟誓。”
“你这是乱搞什么！”楚怀王怒了，“先是你诈我到这里，又强要我两个郡，你这么逼寡人，寡人还是不跟你盟誓了！血我也不歃了！”说完把盆一丢，发现秦国人还没给他盆，于是就把别的什么东西随便一丢。
于是，楚怀王被安排在旅馆里，当作“肉票”羁縻于咸阳，叫楚国来买。堂堂楚国一国之君，几乎成为阶下之囚。
其实秦昭王本来还是有结盟楚国的诚意的，因为楚太子入齐为质以后，楚国有倒向齐国之势，秦昭王必须把楚国拉回来，以免楚国去跟着齐国搞合纵，同时秦昭王的信上还透露了另一方面考虑，从地缘关系上讲，楚国是秦国周边的大国，秦楚相结，才能号令三晋，如果楚国不结秦，就会削弱秦对韩魏的控制力度——楚与秦争夺韩魏，或者韩魏主动投楚去。所以秦昭王要邀请楚怀王来结盟。但是，事情是变化的，三晋听说秦昭王邀请楚怀王入秦的，感觉秦、楚有联合的动向，一旦秦、楚结好，这必然威胁到三晋，三晋深感恐惧，为了保护自身安全，三晋立刻联合做了相应行动：三晋（赵、魏、韩）派出锐师戍守在各自国境西线，防御秦国。并且三晋分析说，当楚怀王看见三晋相亲相坚，团结自守，楚怀王就不会入秦（因为三晋坚守，秦、楚结盟的意义就失去了，秦必然没有和楚结盟的诚意了）；如果楚怀王还入秦，秦人必然扣留楚王，割楚国的地让他李代桃僵。
结果，楚怀王漠视三晋相坚自守的情况，傻乎乎地入了秦国了。
所以，当楚怀王入秦的时候，三晋已经相亲相坚，共同御秦。如果三晋的防御不是很坚固，秦昭王还会放回楚怀王，和楚国一起攻三晋，割三晋地盘。但是遗憾的是这次三晋准备的早，秦昭王看三晋坚固联合，于是自觉没有相对侵割三晋的可能。于是结楚的意义也就不大了。而秦国是个很贪的国家，每年总要从外面抢些土地，现在抢不了三晋的，就只好抢楚国的，于是秦昭王就扣住楚怀王，要楚怀王交出巫郡黔中。楚怀王替三晋交租子了。
楚国这里赶紧商量：“大王外出咸阳旅游，回不来啦，太子刚又送到齐国，齐国也不省油。最便宜的选择是，我们从国内挑个公子，立为楚王，把他们两国都气死。”
令尹昭睢说：“太子是王命指定的继承人，如果换了别人，势必闹得国内大乱，国外再加兵，我们大困，岂不完蛋！”
“可是现任太子现在抵押在齐国，我们拿不回来啊。若去跟齐国要他，齐国就会认为我们想背叛齐国，他也不会给我们啊。”
“这确实难办，唉！”
于是，这时就出现两头被扣的尴尬可笑局面。西边，秦国人扣留了爹楚怀王；东边，齐国人扣留了儿子太子横。两边都不放人，都逼着楚国向自己结好或者割地。唉，可怜的楚国啊。
楚国人合计了半天，最后觉得还是齐国人那边可能好说话一些。于是，楚国人就跑到齐国临淄，要求把抵押品楚太子横从银行里提取出来。
齐湣王闻言大怒，喊道：“什么，你们要把太子拿回去？什么意思嘛！是不是不打算跟我们好了！把太子放在这儿，你们就不敢背离我们。现在要拿回去，是何居心！”
楚使者赶紧解释：“是这样的，如果是我们大王健在，当然不敢从您这儿提取儿子。现在是大王几天前不幸驾崩了，我们没办法，才特请把太子横从你们的银行里提取出来！实在不是有想背叛齐国的企图啊。”
齐湣王点点头，觉得有道理，于是向大臣征求意见。
苏秦唯恐齐国不跟外界起争端，以消耗齐国国力，赶紧出馊主意说：“不如把楚太子扣留起来，要楚国割让邻近我国的淮北地区，我们再交人给他。”
孟尝君说：“no,no,no,no，这不是办法！如果楚人另立新君，我们岂不是扣押了一个不起作用的人质，反倒白白受到天下人的谴责吗！所以，我建议，免费地把太子横送回去。”
苏秦说：“不怕。如果楚国另立新君，我们就对新王说：‘请割让给我们淮北的土地，我们就把原太子杀了，免得他跟你争位。不然，我们将和秦、韩、魏三国共同扶立太子作楚王，杀人郢都，把你替换出来。’这样，终能拿到淮北土地。”
苏老三真损啊，这主张张仪都未必乐意往外提。如此极端的办法，齐湣王不太适应，但又不完全同意孟尝君的意见，于是决定送楚太子横回去，但要他承诺回去后就割让淮北土地给我们。（他做了个折衷处理，由于他不按苏秦的意见办，最后终于他没得到淮北土地）。
于是把楚太子叫进来，说这事。
楚太子横进来，施礼完毕，齐湣王说：“你们贵国使者来了，说你尊贵的爸爸不幸死了。倘若寡人护送你回国即位，你想怎样感谢寡人。我的意思是，把淮北五百里土地割给寡人。”
太子横悲喜交加：“我有一个狗头军师，等我回去问他们一下。”
太子横回到银行，军师说：“送他们五百里土地吧。如果您贪爱五百里土地不给齐国，搞得自己不能回国为父亲送葬，岂不遭人非议？”
于是太子横答应下来，遂在齐人护送下，回国称王，是为楚顷襄王。楚顷襄王一看老爹其实没死，是在咸阳旅游回不来了，刚要哭号，齐国人却坐着五十辆战车，跑来接收淮北土地了：“说好了的，您一即位就给我们，土地呢？地图和户籍本呢？”
楚顷襄王赶紧向群臣问计楚国的大臣是这样的，卿一般都无能，都是大家族世袭的尸位素餐之辈，但中级、低级的大夫都比较有能，闪烁着楚人的杰出才华。
大臣有的说发兵守卫，保护淮北五百里的，有的说不给不好，失信于人，我们给了它，然后再发兵攻取回来，有的说，我们去吓唬秦国人，说，如果你们秦国人不出兵支持我们捍卫淮北土地，我们就跟齐国去穿一条裤子，合纵攻秦。[9]
楚顷襄王听罢，决定不下来，最后干脆来了个大杂烩，把这三种意见同时采纳，三招同时用：一是去齐国献地，二是派兵车紧看死守淮北，三是赴秦国请求干涉。
这么一折腾，齐国虽然一度发兵去夺淮北五百里，但看见秦军行动，终于还是放弃了对淮北五百里的奢望。[10]
秦人一听，楚顷襄王自立为君了，居然把老爹楚怀王扔在我们这里不管了，手里的肉票（楚怀王）成为废纸，希望落空、恼羞成怒的秦昭王遂发出秦国人兵出武关，击楚顷襄王的新政权，斩首五万，拔取南阳盆地西侧的河南内乡地区，十五座城邑（现在人口密度、城镇密度，比起春秋初年，都够大的了！）。
而且就在同年，孟尝君竟在齐湣王的批准下终于接受了秦国邀请，跑到秦国当相国来了！这就标志着齐秦合作！齐湣王君臣认为齐秦合作意义更大。孟尝君主持的这场合纵攻秦，最后竟以这样的结局告终，只是中间白白把楚怀王打了一顿。到在咸阳那里，孟尝君应该拎着点心去拜见一下羁縻中的楚怀王，如果想去的话。
时间转到了下一年，被诓骗在秦国的楚怀王，逗留到了第二年，身不由己，坐卧不宁，作诗道：“是谁却像我这样流浪，是谁让我在这个秋天里独自对自己心怀敬意，是谁牵一匹马，马上驮着他简要的家。”
于是他组织越狱，往楚国跑，被秦国人发觉。秦国人把通往楚国南下的道路，封得死死的，盘查所有说话带兮的人。
楚怀王这回害怕了，要走就抓紧，于是改往东跑，从小道逃逸，奔至赵国。从陕西咸阳到河北南部的邯郸，中间要跨越黄河，横贯山西，或者出函谷关，穿河南省而北上，直线距离都在一千华里以上，而且都要横渡黄河天险，不知道化装逃跑的楚怀王是怎么实现这段仓惶交迫的越野赛跑的。说它是越野赛跑，是因为秦人兵车一路喊着从后边追他。
楚怀王跑了半个多月，到了赵国，赵武灵王却不在，他现在改叫“赵主父”，他儿子正在当实习国王，是为“赵惠文王”（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儿三十年过去了，赵武灵王已经从即位初的小孩变成奔四十的人了，孩子都长大成人了）。
实习国王赵惠文王说：“我爹不在，巡视代郡去了，像涉及秦楚国王这样的大事，必须请示我爹。所以，现在不能让你进城。”[11]
楚怀王哭的心思都有了，只好南下，又奔中原东部的魏国，一边走，一边唱：
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moutain mamai
……
刚跑没多远，秦国大兵追到，把他逮了个正着，装在车上，平日喂点破饭破菜，一路捱到秦国。
楚怀王在囚车上，浑身搔痒，像一条被烘烤的鱼，梦着海洋。
楚怀王越狱逃跑，还没跑掉，真是丢尽了面子，遗天下人嘲笑，楚怀王心理压力很大，再加上饮食习惯水土不服，很快发病，终于五十岁左右的“扬子巨鳄”拖到次一年，公元前296年，逝世于陕西咸阳，遗体返回楚国安葬。整个留秦三年期间，没有出卖任何楚国利益，狐死首丘，一心南归，民族忠贞感情强烈，给他哀喜交加的一生，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楚怀王在国人心中，获得了最终的尊重，“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直到八十年后楚人三户亡秦大起义，仍然打着楚怀王遗孙的旗号，号召民众。
楚怀王曾经东吞吴越，把国土面积增大三分之一，俨然南国之雄，如今终于陨落了。陨落的原因，是他对外政策上，是联齐还是联秦，举棋不定，忽东忽西，于是联翩挨打，最终身死他乡，地裂兵残，为天下扼腕，但是他在自己的人生尾声，终于向他的民众赢回了自己国君的尊严，也实现了自身人格的完善升华。
楚怀王的死，标志着秦、齐、楚三极鼎立的格局已结束，楚国淡出角斗场，等着未来死神来收。中国就剩东西两极了。在这种两极的模式下，传统的近交远攻（拉拢连横于中间的韩魏去对抗远方的齐或者楚或者秦）的模式，也适应性地开始向远交近攻去转变。
多愁善感的大诗人屈原更是承受不了楚怀王悲惨野死的打击，不断写出哀悼的诗句，一篇之中再三致意，反复比喻楚怀王是他仰慕的美人香草。这种讴歌先君的举动，遭到了楚顷襄王和令尹子兰的反感，他俩于心有愧，作不肖子而心虚，屈原每歌颂一句，他俩就哆嗦一下，半夜也睡不好觉，郢城的人民半夜也在传唱，终于楚顷襄王把屈原撤职流放了事，让他跑到大江南岸的湖南森林，爱怎么离骚怎么离骚去吧！
湖南当时是落后的地方，到处都是树和大猴子，屈原被流放在这里，心境烦躁，情绪悒郁。他沿着洞庭湖南边的湘江负手行吟，手里攥着他最喜欢的香草。香草是可以放在床席底下驱赶湖南的虱子的，但无法驱逐心中百忧俱生的苦闷。
于是屈原背诵着自己写的伟大《离骚》，抒愤自慰。这诗四百来句，很长，足以消磨他寂寞的每一天。据说《离骚》的爱与憎都喷发到了极点，由于愤懑，中间不乏语无伦次、性向颠倒的地方。下面我们就来解读这部被“牢骚二大王”司马迁目为与日月争光的“牢骚一大王”屈原的名作——离骚。
离骚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我是三皇五帝的苗裔，我爹名叫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这是我的生辰八字，寅年寅月庚寅日，我降生啦！）
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我爹算计了一下时辰，给我起了个好名字；）
名余日正则兮，字余日灵均；（名字就叫“正则”，表字“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不但我有内在美，外在才能也超常；）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这表现在我喜欢披着江离和辟芷两种香草，又把秋兰佩在腰上；）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我抓紧打扮生怕来不及，年岁增长对我不利；）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早晨忙着采摘木兰，晚上捉拿宿莽；——都是香草，屈原很像园艺师的儿子。）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日月忽忽，没有淹留，春秋代谢，轮换更替；）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生怕香草们零落了，美人变成半老徐娘；）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何不趁着壮年，甩开包袱，脱离各种低级趣味？）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我要乘上骐骥奔驰，跑在第一名。）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当初三皇五帝的时候，朝堂上都是香草；）
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芷；（有申椒还有菌桂，有蕙还有芷；）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尧舜耿介，遵循大道；）
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桀纣猖狂，不喜欢香草却贪图捷径；）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朋比为奸的党人在家偷着乐，把我们园艺师的路子都给阻断了；——开始说楚国这里。）
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难道我们园艺师的儿子自私吗，我们是唯恐皇驾的败绩啊；）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我奔走呼号，希望楚怀王学习三皇五帝先烈；）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馋而齋怒；（可他老先生却全不察我的中情，反而听信谗言而跟我急了；——老先生指楚怀王，楚怀王一度给屈原降职，屈原对他又爱又痛。）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我知道忠贞是没有好报的，可我忍不住还是要说；）
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我指着九天起誓；）
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楚王你变主意啦！）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我倒不在乎降职，我就是受不了你老变主意啊！把我抛弃啦！——开始牢骚起来了。）
余既兹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我种了九畦兰花，百亩蕙草；）
畦留夷与揭车兮，杂度蘅与方芷；（还有留夷、揭车、杜蘅、方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等叶子大了，就采割啦；）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香草放蔫巴了倒不怕，就怕芳草跟坏蛋同流合污；）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众人都是大贪官，捞个没完没了；）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他们宽于律己，严于律人，还把我这个园艺师的儿子嫉妒个不行；）
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可我不喜欢追名逐利，我跟他们合不来；）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我越来越老啦，担心我的令名不立；）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我早上吸风饮露，晚上吃菊花花瓣；——“花吃”啊！）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为了修炼性情，我不畏面黄肌瘦，胃口不良；——现在也有这样减肥的。）
揽木根以结芷兮，贯薜荔之落蕊；（拿白芷、薜荔；）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还有菌桂、蕙草，做一个大花袍子；）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我学习前辈高人，宁可奇装异服；）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随便现在的人看不惯我算了，我是彭咸的style来的！——彭咸是一个古代半仙儿。）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长太息并抹干鼻涕，可怜民生多艰啊；）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我尽可能把嘴带上马嚼子，可是忍不住还要发言，并且遭到打击报复；）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芷，（我取下蕙草的香囊，换上新的白芷；）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为了原则，我九死无悔；）
众女疾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众位丑女嫉妒我蛾眉高挑，造谣中伤我善于“宣淫”；——注意，屈原“性向”开始发生问题，自比为美女，还画着流行的女性脸谱——蛾眉，就是卷卷的蛾子触角的细长眉毛，若再用青黑色的植物颜料来绘画眉毛，就叫青黛娥眉。）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一点规矩都不讲，你们！）
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都不走直线；）
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我烦死啦；）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我死了算啦，流亡去吧，受不了啦；）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雄鹰都是独飞；）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我跟你们不是一路；）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算了，忍着点儿吧；）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忍着点儿吧，我还是稍微再忍一点儿吧。）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我以前的路走错了吗？）
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我还是迷途知返吧；）
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兰草、花椒，这些芳草们布满山坡；）
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官场失意，下岗以后的我还是改穿奇装异服吧；）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拿荷花做个裙子；）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我是心里美；）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切云冠高昂入天，腰下一大串陆离；——据说陆离就是玻璃，中国在战国时代开始有了玻璃，都是玻璃珠，用石英砂烧制出来的，当作装饰品，是假冒的玉，挂在身上新鲜好看，因为便宜，穷人也挂得起。中国的玻璃制造比埃及晚两千多年，品质也不如同期的西方。西方人通过古丝绸之路，用优质玻璃来交换我们的丝绸。）
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我还是心里美；）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游目四顾，观览四荒；）
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我穿的够派，身上够香；）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我就喜欢这么打扮！）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杀了我也不想改！）
女嬃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曰：（我的一个女朋友或者小妾，气咻咻地骂我道：）
“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大禹的老爹鲧就是个炮筒子脾气，结果被抛尸荒野了；）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你还不吸取教训吗？）
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坏草堆满朝堂，你怎么也得意思意思，佩戴它们两叶三叶啊；）
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谁知道你是好人啊？）
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人家都沟通结党，你茕然独行。你听听我的话吧！也搞搞团队精神吧。）
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可是我屈原遵循前圣教导；）
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我没法跟他们team work，我只好流放到湖南寻找知心朋友，向埋葬在湖南南部潇水岸边的大舜庄严陈词，给他讲讲他死后发生的事情：）
“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首先是夏启，夏启不是个好东西；）
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乎家巷；（专搞窝里斗；）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后羿只识弯弓射大雕；）
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被第三者插足抢走了媳妇；）
浞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这个第三者也没得好死；——指寒浞。）
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在娱乐场所掉了脑袋；）
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后来，夏桀犯规遭殃；）
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之不长；（纣王残酷亡国；）
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汤禹周王好人好报；）
举贤才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举贤授能，依法治国；）
皇天无私阿兮，揽民德焉错辅；（圣明啊；）
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圣明啊；）
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瞻前而顾后兮，想来想去；）
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还是当好人才有好报的啊；）
阽余身而危死兮，揽余初其犹未悔；（我以前还是走对了路啊；）
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唯一的缺点就是生不逢时。）
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我经过一番怨天尤人，感觉自己伟大得一塌糊涂，终于掉下泪来；）
揽茹蕙以掩涕兮，霑余襟之浪浪。（荷花做的裙子，都是我的眼泪在飞啊！）
跪敷衽以陈词兮，耿吾既得中正；（跪着跟大舜诉苦已毕；）
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屈原我又要乘坐凤凰专车换些地方去散散心；）
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走啊，走啊；）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天快黑啦；）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匆迫；（我命令太阳同志停下，停下！——这一句表现出了一个文学青年的猖狂。）
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句不用翻译。）
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停车加油，把缰绳拴在扶桑树上；）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我折根树枝，掸掸太阳同志，我胆子很大，满不在乎；——因为是文学青年啊！）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月亮引路，风神殿后；）
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鸾鸟给我开道，雷公向我report；）
吾令凤鸟飞腾夕，继之以日夜；（凤鸟给我没日没夜地飞；）
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风吹云霓夹道欢迎我；）
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我上下踩动离合器；）
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喂，说你呢，通往天界的传达室的人快给我开门！可是他却磨磨蹭蹭不动弹；）
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我这时间耽误不得啦，等半天啦；）
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世界上真是没一个好人啦，看大门儿的都这么讨厌！）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緤马；（我等了一宿，只好不去天界了，改走白水；）
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可是那里一个美眉也没有，我好伤心啊；）
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我折个琼枝挂在肚子下面；）
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琼花想送给美眉，可是这里一个女孩都没有！——屈原又不发牢骚了，改对女孩想入非非了。就像一个哭够了的孩子，开始闹哄着要糖果。）
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我派出雷公爷爷去当大媒人，给我去找宓妃小姐提亲；——宓妃是伏羲的女儿，淹死在洛河的。）
解佩纕以结言兮，吾令蹇修以为理；（拿着我的荷包当见面礼，去给我说说媒吧；）
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其难迁；（可是宓妃小姐总是貌合神离；）
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夜晚她一个人住宿舍，早上跑出老远洗头；）
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这个骄傲的公主整天去娱乐场所玩！）
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虽然长得漂亮但其实是个酸葡萄，算了，不找她了；）
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顾览四极，周游天下，我的美女在哪里？）
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嗳！目标出现了！我看见瑶台之上，美女简狄了；——简狄就是商代祖先子契的老妈，吞了鸟蛋生下子契。前文分析过这说明她经常包二爷，可是屈原也想去泡她。）
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赶紧锁定目标！我派一只雌斑鸠前去找简狄说媒，结果雌斑鸠骗我说她不好；）
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换一个公斑鸠去说媒呢，不行，这家伙呱呱轻佻，不是好鸟；）
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我这么犹豫啊，干脆直接自己去，又不敢；）
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再这么磨蹭下去，高辛就要把她抢娶到手啦；——传说简狄又是史前五帝中高辛的媳妇！）
欲远集而无所适兮，聊浮游以逍遥；（我没地儿去了；——人家高辛本来就比你先到。）
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听说夏王少康的两个媳妇“二姚”也不错；——少康被jr.后羿打跑到有虞氏那里，娶了两女孩，就是这“二姚”。屈原又喜欢上她们了。屈原总是惦记着别人的媳妇。朝堂里的坏草们说他“宣淫”，信哉！）
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可我腰包不鼓啊，没钱泡不来啊；）
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这个世界真是腐坏透顶、不可救药啦，像我这样的“大贤”却口袋里没钱！）
闺中既已邃远兮，哲王又不寤；（美女泡不到，我们国家那个楚怀王也照旧执迷不悟；）
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此终古。（两头郁闷，我受不了啦！）
乱日：已矣哉。
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
既莫足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结束的告白：完蛋啦，都不听我的话啦，政坛也没有戏啦，我还是追随古代半仙儿彭咸先生去吧！）
屈原追随半仙，吟着诗，走得这么高、这么远，终于走到了无人理睬的地方，像一个野生思想家飘荡在四季的风雨中。他的心情像一堆蔫巴的香草，被风一浪一浪地吹打。他悲哀啊，从垂柳中他再也看不到美人的腰肢，蜜蜂的花蜜也再不光临他的诗行，连河边上一个俗气的渔夫也在嘲笑这愤怒的诗人了。
这个好心的渔夫劝屈原想开点：“仓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仓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清也好，浊也好，人生都要顺着它来，你管它水清、水浊，你都可以混着活下去嘛。水浊也可以废物利用去洗脚嘛。干吗不能跟它们同流合污啊！”
屈原不肯，他说：“我的浩浩之白，怎能蒙上世俗尘埃。洁净的我不能容忍别人的污浊，举世混浊只有我屈原是清的，众人皆醉只有我屈原是醒的。”终于，屈原抱着一块洁白的石头，沉入汨罗江，给我们留下了五月初五吃粽子的节日。这在他看来，一定是匪夷所思的事——他的死，换来了我们吃粽子。不管怎么样，屈原追随他的“美人”楚怀王一道走了。君臣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潇水曰：屈原先生的《离骚》好，好就好他在诗中的一系列抱怨表现了文人的独立精神，有个性思想。在春秋战国时期，分封制的余绪存在，使得君权还没有绝对强化，所以士人还有独立人格，还敢于在诗中长篇累牍地抱怨。到了汉朝以后，文人失去人格独立性，依附于皇帝，文章只得阿谀皇权，一味歌颂浮夸。煌煌颂词，千秋大赋，沦为“马屁文学”，这实在是知识分子命运变化的悲哀。而《离骚》也就成为春秋战国时期，士人独立人格的最后绝响。屈原成为诗歌中的圣者，人文独立精神的最后一矗纪念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