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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大鳄 第七竟 张仪欺楚(公元前316年——前307年)

第七竟 张仪欺楚(公元前316年——前307年)

公元前314年,齐兵忙活燕国子之之乱的事,陷在燕国回不来,秦人趁机大举讨伐不肯归顺自己的韩国,战败韩军于岸门(河南许昌),撵走韩相国公孙衍,斩韩军首一万,韩国被迫亦与秦连横。魏襄王在五国伐秦大败以后,收张仪书信宣布恢复与秦连横,但是三年后即今年又背秦,秦庶长“樗里疾”遂于今年引军出函谷关拔取魏国要塞曲沃(河南三门峡市地区),迫使魏人也再次宣布与秦连横。则魏、韩与秦的连横再次全部恢复。

看来,齐国一事无成,秦国这一年却天天向上。而且这两者之间是有关联的。

按理说,秦国殴打韩魏,韩魏势必会投向东方的齐(或楚),这正是齐国把韩魏拉入自己阵营的机会,但是齐国此年忙于燕国的事,故而无力支援韩魏并因此得到韩魏。秦国也正是趁了齐国繁忙于燕国的这个机会,攻韩魏,并且把韩魏打拉到了自己驾下。当然,我们也可以理解成是齐国趁着秦国忙于打韩魏的机会,去北上灭燕国,这也是个聪明的选择。但是,攻燕这事因为会有严重的列国干涉因而并不甚可行,结果齐国也确实并没有从燕国拿到任何好处。战场如商场,面对机会时看不到机会,或者看到得晚,或者看到之后选择了不正确的利用方式因为咬到的一口小于别人,就是损失。

一次次损失下去,就得倒闭了。

公元前313年,有一个人也一直没闲着,结驷连骑,满载宝货,在秋风送爽、丹桂飘香的国道上,赶奔楚国。这个人就是已然人秦为相十五年的“相邦”张仪。张仪一动,全世界都害怕。

像他这种大官出行,可以“持节”。节,是通行信物,持有此节者,沿途食宿一律驿站供给,一切关隘都开绿灯。

从陕西中部的咸阳一路南行,经过东南蓝田等地,过武关,入河南西部,掠巴尔干西缘,人河南南部的“南阳盆地”,下湖北,遵汉水,南行直抵湖北南境“江陵”,全程直线一千六百华里。

雨水浇在车子的侧窗上,闪晶晶的站牌,围观儿童的瞳眸,当青春都已经隐隐退去,雨水浸进北国河山的心腹,浸进张仪心中最潮湿的部分。唉,我也有心怀惆怅的时候,也有不想出差的时候啊。

这种撒手人寰的冲动,在一出陕西东南大门的时候,就霍然雾结。虽然司马错攻灭了巴蜀,秦、魏、韩连横也再次恢复,但并没有完全解除诸侯对秦本土的威胁。

楚人正集结在陕西关中的“东南大门”武关——以外的“商於地区”,是陕西东南部以东,河南西部的一块土地,广袤六百里沃野,现在正被楚人囤兵攻打。楚怀王派出三名大夫,分成九个军团,包围商於之地,对整个商於虎视眈眈,大战一触即发。商於再往西六十公里即是武关,是屏障陕西关中的东南大门。南临深涧,北接山原。后来的刘邦就是从这里攻入关中,兵指咸阳,取得灭秦胜利的。

张仪的使命很清晰,使用缓军之计,阻滞商於来犯之敌。

前不久,楚人更对陕西“东大门”函谷关跃跃欲试,攻下了函谷关外的犄角要塞——河南曲沃(原魏属,去年为秦得),接下去有叩关直入的危险,入函谷关西行一百五十公里即到咸阳。最要命的是,楚人此次夺取函谷关外犄角要塞,是与齐人联手实现的。秦、楚、齐三极鼎力的局面,正在演变为齐楚联合攻秦。[1]

ring a ling叮咚,请你把门给我打开!ring a ling叮咚!我要和你谈恋爱。张仪抵达此行的终点。楚怀王一看秦国相邦,十分敬畏,空出上等宾馆安排入住。张仪想起十五年前,自己挨了上柱国昭阳先生的打,满身胖大海那样离开楚国,是何等的凄凉啊。后来张仪春风得意,就给昭阳先生送了一封警告信说:“从前我本来是清白的,你却诬赖我偷了你的破玉璧。你好好守住你的国家吧,不久我就偷你的城啦。”

如今上柱国好像已经死了,张仪也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了,有比挨打更重要的事啦。[2]

张仪见楚怀王,先恭维说道:“敝国的大王,最喜欢的,第一就是大王您了。下臣我所最大的理想,就是给您当臣子了。”

楚怀王赶紧仰天哈哈一笑。

“敝国的大王,最讨厌的,第一就是东边的齐王了(齐宣王)。下臣我最憎恶的,也是齐王。可是,您最近却天天想与齐国结好,给齐王捧脚,是以敝国大王无法愿意侍奉您,我也不能当您的门栏厮役啦!”

楚怀王错愕地一揪胡子,如今他即位十六年,四十左右岁年纪,略比张仪年轻。楚怀王心想:你们秦国,这三四年把魏韩打惨了,一会儿打一会儿拉,接下来,不就是想打我了吗?你们哪会有心思侍奉我啊?

“我知道,大王正在屯兵西部中原,三大夫围攻商於之地,志向远大啊!”

楚怀王露出得意的神色,老头轻摇。商於之地,原是楚国在一百年前打下来的,现在被秦人鸠占,楚人如何心甘。

“其实大王的心思不就是商於沃土吗,呵呵,我有一个办法可让大王不费一兵一卒,唾手可得商於六百里土地。”

“是吗,什么办法兮,寡人鄙陋,请先生明示。”楚怀王终于开口了。

“大王若能封锁边境,和齐王绝交,我张仪愿献上商於之地六百里(合现在五百华里,从河南西部的淅川县(有商城),到河南西部的西峡县(有於城),西临入秦的东南大门,天险武关)。”[3]

自己可白得大片土地,何乐而不为呢?

楚怀王闻听,满心高兴,赶紧酒肉招待张仪,生怕伺候不周,张仪回去,不够尽心办这个事了。酒宴过后,楚怀王召集自己的人宣称:“商於之地,早就是我们楚国兮不可分割的领土,今天我们欢聚一堂兮,共同讨论如何回收领土的问题,机会难得啊,张仪同志已经承诺了,回去给我办这件事。请大家都谈谈自己的看法吧!”

众臣赶紧举杯:“恭贺大王,贺喜大王,收复国土,先王所百战经营所不能实现,大王一朝获申,恭贺大王!”

“好,前面许多同志表了很好的态度看法,部分同志还未积极响应那兮。”

陈轸说:“我也来讲几句吧,我和张仪先生从前在秦国有过共事(对,他就是被张仪排挤到楚国来的),我从前在秦国当外交部长,知道张仪的为人,不可轻信。现在他看重我们楚国,割地给我们,全是因为齐楚联合,威逼了秦人东大门——商於武关和函谷关。如果我们失去了齐国,对秦人构不成致命威胁,秦人何必还看重我们呢?所以,必然赖掉所割土地。大王您被张仪所骗,一定愤恨,东缘围驻商於的大军,攻打商於,从而构怨于秦人。秦人构怨,齐人绝交,两国之兵必然连翩而至,我们伟大祖国就没法招架啦!”

“请闭上你的乌鸦嘴。寡人的计划甚善,不烦一人,不废一兵,你等着看我的谈判成果吧!”楚怀王恼恨地说。

陈轸的分析非常深刻,可惜是螳臂当车,楚怀王却被眼前的诱饵蒙住心窍。他也是一心急于为祖国做些大好事,以无愧于先祖,取悦于人民,得志于朝廷,在臣子面前也有光,在楚国各大家族中间,也增加王族的说服力和政治资本,终于抓住张仪这根稻草,想走致富捷径,唉。但是,通春秋战国来看,一国执政官许诺割送某块土地,或者两国交换某些土地,没有不如期兑现的。大国之间的诚信,虽然在战争年代,也都是尽力维护的。像张仪这样身为堂堂大国相邦睁着眼骗人的事,还几乎没有过,以后也没有过。所以,楚怀王无论如何,是无法怀疑张仪的。

而且我们说,齐楚以前并不和睦,在楚威王和齐威王时代两家总找机会互相打或者竞赛,只是去年齐宣王在燕国一事无成,而秦国则建立了秦、韩魏的合作,威胁了楚,也不利于齐,齐、楚方才在最近想起了走到一起。而秦、楚两国,在以前的春秋时代都是晋的仇国,所以两国常互嫁闺女,结成了联盟。楚和秦的关系,倒似乎比齐近。(所以,上次的五国合作伐秦,楚国也没有动用自己的主力。)现在若得到商於六百里土地,楚国就把齐国的势力给比下去了,秦国人又感谢自己(因为自己绝了齐的话,减少了对秦的威胁),同时白得土地,如此三大好处,楚怀王能不动心吗?

楚怀王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与齐国断绝邦交。然后楚使者跟着得到楚怀王厚赠的张仪去接收土地。

张仪抱着犀牛角、象牙美玉回到秦国,剩下的就是如何摆脱楚使者纠缠的问题了。张仪招待楚使者吃泡饼,吃完从饭馆出来,刚一上车,张仪就唱,我的小妹啊!我的小妹啊!——

“相邦先生,您喝醉了吧。”没等楚使者问完,张仪一个趔斜,栽到车底下去。当场骨折了,老汗疼得直流,抬回家去静养。

一连三个月张仪不出门,也不上朝。楚国使者急得天天借酒浇愁,在朝堂门口、旅馆门口和张仪家门口,三点一线,拎着酒瓶儿,来回打圈儿。趁这宝贵机会,秦国调动那些刚刚派往巴蜀、义渠新攻占区的集团兵(刚取得西戎“义渠国”二十五城),以及守卫主要城池的“锐士”常备军,以重大兵力增援东南“商於之地”守卫。又联合韩魏两国,切断楚军后腰,形成对楚军的西北东三面包围,反包围。

情况对楚极其不利,但好在还有齐人驻中原军队帮楚。

楚怀王迟迟没有得到商於之地,心想,是不是秦国人认为我和齐国绝交得还不够彻底啊?于是他也着急了,怕国内其它大家族看他的笑话,急了,派一个大嘴巴的勇士,东上两千里,去痛骂齐宣王。齐宣王大怒,当即命令在函谷关、武关一线的齐军,彻底取消对盟友楚军的支持。

楚人孤独一枝被剩在中原西线战场,傻愣愣地等着秦人来割他们的脑袋。

这时候,楚使者还指望割秦国人的地呢。终于有一天看见张仪拆掉石膏,出门放鹰来了,赶紧扑上去拜求:“张仪先生!!!张相邦啊!!!”好像见了亲娘。

“唉!”张仪急了,“你怎么还没去接收土地啊!从某某到某某,六里土地,你赶紧去拿啊!”

楚使者拎着酒瓶儿就急了:“我只听说是六百里,没听说是六里啊!”

“什么六百里,我本来是个小人物,哪能有六百里土地给别人呢?——那六里是我的封邑,你快去拿吧!”

啊?使者赶紧扔了酒瓶,写信,用国道快车,飞报楚怀王。楚怀王得知上当,大为震怒,次年春天,动员驻中原部队,由景氏家族的“景翠”为将,率军有计划地北上,先围攻韩国城池——雍氏(河南中部禹县),以遏制韩国人加入连横后,韩人协助秦军打我的可能。然后,动员驻扎中原西线大兵,以大将“屈丐”为统帅,从函谷关南到武关一线,全面攻打秦国。

这是秦楚两国首次调动大军,进行激烈大战,关系到此后两国兴衰,秦惠文王不敢轻视,迷信鬼神的他专门跑到秦人发迹的风水宝地陕西凤翔(故秦都雍城),以及甘肃“朝那湫”河畔——另一个灵验的地方,摆上圭玉牺牲,祭祀列祖列宗和该河河伯,诅咒楚怀王被活活克死。刻成《秦诅楚文》石碑,弄出楚怀王的假像,往他身上吐唾沫。

秦兵更分三路,大举迎击楚人。一路由名将“樗里疾”统率,东出函谷关(东大门),掠过犄角要塞处的关外楚兵,解救被围困的韩国雍氏。一路由庶长“魏章”(张仪的助理)统率,作为主力,南下经陕西蓝田,出武关(东南大门),反击进攻秦商於之地的楚国九军。第三路由名将“甘茂”统率,南下于陕西南部,夺取楚国的汉中地区。[4]

第一路军,“樗里疾”首先在连横盟友韩国配合下,对包围韩国雍氏的景翠展开反包围,然后与韩兵南下,配合“魏章”第二路主力军,在商於地区的丹江以北地区(丹阳),大败楚军,斩甲士八万(又是七百架737飞机的载客量报销了),俘虏楚军统帅“屈丐”。楚军裨将“逢侯丑”等七十多人,尽是高级爵位“执圭者”,壮烈战死。

真是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屈丐”主力九军陷于秦军包围,力战也不能得脱,被斩首八万,加上秦军自我损伤,死尸平积在一起,可以铺满三十个足球场,或者堆积起来,在一个足球场面积上,堆成十多层楼高,真可以说是尸积如山,流血成河了。

接着,“魏章”的第二路军在“甘茂”的第三路军佐助下,乘胜转移向西,一举夺下汉中六百里土地,在这片肥沃土地上设置汉中郡(陕西南部)。

整个过程中,齐人作壁上观,袖手看着楚军人头滚滚落地。

楚怀王驻中原部队全部覆灭,屈氏家族的“屈丐”也回不来了,被杀于俘虏营中。楚怀王像一个赌红眼的疯子,动员全境部队,再次西北上,反攻秦国。

齐人这时候看见老楚卷土又来,形势似乎不错,也想分一杯羹,决定有节制地配合楚军作战,从东部攻打魏国的煮枣(山东东明)。[5]

齐、楚联盟,对秦、韩、魏连横的再次群斗,旋即启动。秦国宿将“樗里疾”统率锐士出函谷关,穿越韩、魏二国,解掉韩国境内的雍氏之围(楚人,或在上一战役中已被解),魏国境内的煮枣之围(齐人),一直攻到魏国的东北边,大败齐师于濮水之上,俘虏齐将“声子”,并且在追击过程中打跑了齐国宿将匡章。

看见齐国人吸引了很多火力,楚怀王乐了,趁着秦军主力东进追击齐军,越跑越远的时候,楚怀王调动主力西去,从“东南大门”,趁空虚,攻破武关,向西北袭蹈入秦国本土,深入到陕西蓝田,距离咸阳才一百多里,咸阳震恐。结果呢,楚人跑到这里也没力气了,强弩之末,又被秦人大败。楚人被迫收缩,正这时候,可恶的韩魏人,又从河南中部本土,南下直接蹈袭楚国老窝,打了个“围魏救赵”,一直攻到湖北北部邓城(今襄樊地区)。

楚国无奈,被迫放弃刚刚获得的陕西地盘,退出武关回撤,给老窝解围。秦国大将“魏章”则一路追击楚军,在追击过程中,会合韩军,攻得河南上蔡,楚国北部领土。

而东向追击齐军的宿将樗里疾,一路东进,会同魏人,猛攻卫境。魏人拔卫城二,樗里疾包围蒲城。[6]正在斗得酣畅的时候,秦惠文王不合时宜地去世了。秦人才从东线、南线收兵。

这两次秦、魏、韩与齐、楚大交兵,秦取得了汉中土地,巩固了武关以东的“商於之地”,使关中和巴、蜀连成一块,排除了诸侯对秦本土的威胁;并且,秦人东进、南下,开辟和巩固了东大门“函谷关”和东南大门“武关”以外的关外据点(函谷关外据点和商於,成为秦伸向中原的两个矛头),便于未来进取中原。

齐楚的失败,在于没有做好韩魏统战工作,使得秦国如虎添翼,并且齐楚之间配合失时,独进独退,终于损兵丧地,秦、楚、齐三极对抗,齐楚大触霉头,特别是楚国,丧兵十万,失地千里(汉中和上蔡),楚怀王内外交困,左支右绌,终于获得了“公元前312年全球年度最受损失奖”,奖励他丢失众多城池人口的糗事。

所有这些,都要归功或者归罪于秦国相邦张仪,因为是他长期一贯推行连横,终于把韩、魏笼络到秦人麾下(第二次会战若无韩、魏盟友协助,老秦可能打不过齐楚的合攻了),又单身赴楚,拆散齐楚联盟。因功被封为“武信君”(有封邑五城)的张仪一出,真是天下形式大改啊。

在秦惠文王将死未死的时候,张仪找到他说:“我们大兵丹阳、蓝田胜楚,捷报频传。”

“这是好事啊。”秦惠文王铁青着脸,叼着体温计说。

“但是,楚国怒气很大,这就好比种树,树种的不是地方,就会遭到别人滥砍滥伐。汉中放在这里,楚人总会拼死来抢,我们也受不了啊。我建议,把汉中的一半土地,还给楚国,以平息他们的愤恨,安静我们的边疆,并且使楚国和我们连横。”[7]

大将“甘茂”是协助魏章第二路军,攻占汉中的,当场反对张仪:“等将来天下有变(诸侯来打我们),我们可以割掉汉中贿赂楚国,现在就给他,以后给什么?”

但是秦惠文王很给张仪面子,答应割一半汉中出去。甘茂气乎乎咬牙切齿,从此跟张仪结下了梁子。

张仪宣布,把汉中之地,一半割还楚国,条件是楚国必须驱逐昭过、陈轸,这两位仇秦派官员,缔造秦、楚连横。楚怀王一听,大悦。昭过、陈轸赶紧积极自保,挫败了这个计谋,楚怀王又不驱逐他俩了。

因为没驱逐得了昭过、陈轸,所以楚怀王也没法要汉中之地,楚怀王说:“我不要汉中之地啦。我只要张仪,抓住这个反复小人,我非吃他肉不可。把张仪拿来,我就答应与秦国连横,结为姻亲!”

秦惠文王叼着温度计,脑子烧起来了:“张仪,楚国还不甘心于你,奈何?”

“那我就去跳火坑吧。我以前为了商於之地的事,有负于楚国,如果不去当面道歉,秦楚关系永远不能和解。如果楚王非要杀了我,我死,换得秦楚连横,也固是我的心愿啦。”

秦惠文王听完以后,病好了一半儿,体温也下来了。

张仪席不暇暖,又奔赴两千里外的楚国。他在实现“秦魏连横”、“秦韩连横”之后,又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谋求“秦楚连横”,而谋求“秦楚连横”,是因为还有东方强大的敌人——齐国在。在岁尾的时光里,纷乱的风卷过更为纷乱的思绪。张仪一到楚国,就被楚怀王囚禁起来,安排厨房的大师傅,准备制作人肉酱和人皮鼓。[8]

张仪的门客赶紧找到楚怀王的男性陪玩儿——靳尚同志,跟靳尚接头以后,把组织上的任务和经费交给了他。

靳尚赶紧去找楚怀王的姨太太郑袖女士。郑袖真属于长袖善舞,娥眉善妒,整天担心的就是被人夺了她的宠。

靳尚说:“亲爱的(之所以这么叫郑袖,是因为俩人据说也偷情上床过),大事不好啦。张仪被大王抓起来了。秦国人正在奋力营救张仪呐。秦王把他的爱女,还有宫里几个会玩游戏唱歌的美女,都预备出来了,带着秦国的金玉宝器,还有六个县的赋税当永久嫁妆,跑来找大王了,想用她们赎回张仪。这帮女的,有钱有色又会玩儿,大王亲之爱之不够,还不把您给闪一边儿去了!”

郑袖急得都要哭了,抖着手抹着泪就去找楚怀王扭着屁股撒娇:“大王啊!您干吗抓张仪啊,快先放了他吧。”

“为什么兮?”楚怀王捏着春宫画报说。

“人臣各为其主,张仪有什么错啊。一旦被您杀了,秦国人大怒攻楚,我们娘俩还不跟着倒霉,颠沛流离。您赶紧先把我们娘俩送过江去(到湖南)避着吧。否则,到时候秦国人鱼肉我们娘俩,您可就想再亲我爱我,也没……没那个啦!哇——!”

郑袖日夜缠着楚怀王,楚怀王还真不敢杀秦国相邦,最终把张仪放出去,饶了张仪。张仪住在楚国。[9]

张仪这帮人呆在郢都,任务还没有完成呐,接茬追着找楚怀王谈判,讲秦楚两国连横的事。谈判拖得越来越长,张仪很着急,他的舍人(就是帮忙吃饭的)不耐烦了,大怒,饭越来越不好吃,穿的也越来越差,换季的衣服都没有,钱都哪去啦!怎么也不够花了!

张仪说:“你们不要嚷着回家,弄点钱还不容易吗,我明天就去找楚王。”

张仪见了楚怀王,楚怀王照旧不悦,左右摇晃脑袋,鼓着嘴,不瞧张仪。

张仪说:“既然大王听不进我说的连横,那我就北上去中原算啦,需要我到了那边,给您采办点儿什么不?”

“黄金珠玉犀角象牙都是出于楚国,寡人什么都不缺兮。”

“大王您难道就不好美色吗?”

“什么意思啊?”

“郑国,也就是现在韩国占领区,以及洛阳的女孩,粉白墨黑,立在街巷,仿佛神仙,您就不想开发人力资源吗?”

楚怀王抓了抓脑袋,终于很不好意思地说:“楚国偏僻,故不知道中原女孩如此之美啊。寡人怎么会独独不好色呢?我给你些珠宝美玉,你去顺便帮寡人办一办兮。”

张仪拿了钱,赶紧请门客吃饭,置办新衣服,天天嚷嚷说去郑周泡美女。楚怀王的媳妇南后,和姨太太郑袖听说了,大恐。赶紧送来黄金千斤(南后的),郑袖拿出五百斤,央求张仪别给捣乱,开发什么人力资源啊!

张仪把钱存入银行,临别时候,跟楚怀王吃告别饭。喝到晕乎的时候,南后、郑袖也扭着s型的腰,散发着招惹异性的信号,也进来了,陪着大王,娇滴滴地劝酒作笑。

张仪嗖地就把酒杯给撇出去了,俩手趴在地上就咚咚地顿首:“大王这里有如此天仙,张仪遍行天下,未尝见人如此之美耶!wonderful,wonderful,这还上郑周找什么美妞啊!”

南后、郑袖赶紧叉腰瞪眼:“什么!什么!你个老东西还要出去再找!妈呀,人祖呀,我们不想再活啦!!!”

楚怀王一边跟俩媳妇搏斗,一边赶紧喊张仪:“你行啦,你行啦,不用再说去中原找美眉的事啦,兮——。好啦,好啦,有你们这俩仙女,寡人满足满足啦!寡人的爱只因为你俩而发光兮!”

张仪连连顿首:“外臣遵命!”然后,摸着怀里的存折,偷着笑。

最后,张仪继续做楚怀王的统战工作,吹牛说:“大王啊!秦国现在土地半天下,兵敌列国(兵员和列国总数一样多),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虎贲之士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小米堆积如山,法令严明,士卒乐死,欲经营天下,混一诸侯,而你们合纵是死路一条,不异于驱群羊而斗猛虎。秦国西有巴蜀,大船积粟,一船载卒五十人兼三月之粮(合计二十吨以上),起于巴蜀岷山,循长江而下,下水而浮,一日三百多里,不费牛马之力,不十日而据奉节,奉节惊,奉节以东各地则皆城守莫敢出,黔中、巫郡就不再为楚所有啦(这俩偏在奉节线西南)!秦甲再从北面出武关接连南下,南面而伐,则楚国北境之地与本土断绝。北、西夹攻,危难如雷,楚国之地尽危,不出三个月!而等待诸侯列弱相救,诸侯之兵没有半年到达不了楚地。恃弱国之救,结强秦之怨,我真替您觉得不可取。”

楚怀王回忆起丹阳、蓝田大战,楚人不胜,丧兵无数,列候死者七十余人,于是同意结好秦国,互相派太子为人质,并且互嫁王室闺女,投资收购对方的“人口股份”。

张仪完成任务,高高兴兴坐着马车,拿着存折,带着门客,还有楚怀王新送他的骇鸡之犀、夜光之璧,回奔秦国复命。楚国的牢骚大王屈原从齐国出差回来,赶紧求见楚怀王说:“大王,真没想到大王把张仪放了。从前大王受欺于张仪,我以为,您势必烹了他(屈原也够狠的啊!),如今却不忍杀他,放纵回去!还听他歪理邪说,不可啊!”

楚怀王本来高兴呢,被屈原一说呢,心乱起来,乱拍桌子,似乎懊悔,似乎也怪屈原又生一事,真讨厌的嘴巴。

楚怀王有没有听屈原的,有人说有,立刻追杀张仪,张仪已经走远。有的说,楚怀王并没有改变他的和秦政策,把屈原打发回家里写诗了事。

屈原回到家里,正好赶上丹阳、蓝田大战的十万勇士遗骸运送回国了,车辆后面跟着一百万只远道飞来的喜气洋洋的乌鸦,郢都忙着辨认亲友尸体和举行安葬仪式,屈原在乌鸦的叫声中,开始凭借自己的想象写挽歌:

国殇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我们武器精良,跟秦人打起来了。)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旌旗蔽日,敌阵若云,箭矢交射,勇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秦人凌厉的攻势打破我阵,践踏我行伍,我的左马毙命,右马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桴兮絷鸣鼓。(俩车轮儿也不好使唤了,四马乱了套,我拿起鼓槌,往死里擂鼓。——这位可能是主帅屈丐,屈原的亲戚,鼓槌还挺奢侈,是美玉的槌把。)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天时怒怨,鬼哭狼嚎,杀死个精光,满原野抛弃,都是死尸和胳膊腿儿。)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从郢城眺望,出去的将士再也没有回来,平原渺忽,道路远长。)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我也想发发知识分子的疯,带上长剑、挟起秦弓,可是我又不会使这个,我也想人头和body分离,可我又,唉!我只好不甘心啊。)

成既勇兮又以武,终钢强兮不可凌。(……唉!唉!)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我也没别的办法啦,只好恭维你们两句,让你们超度升天吧!死亦为鬼雄去吧。)

屈原写好挽诗,谱了曲子,教郢都各个机关团体学校医院排练演唱,歌咏比赛,不提。

同时,张仪成功访楚返回,向秦惠文王汇报完工作不久,秦惠文王却等不急了,把温度计给胀得爆炸了,然后病重而死(也许是屈原大哥的诗起了作用,楚国的“鬼雄”们在天界上“威灵怒”了,把他揪上去了!时间是公元前311年)。

儿子秦武王继位。

乐呵呵的张仪,给秦国立下十七年大功的张仪,还没有消除旅途疲劳的张仪,没有功劳也有疲劳的张仪,开始倒霉了。

甘茂、樗里疾、公孙郝等人,纷纷找到秦武王表示对张仪的不满:张仪啊,这个人是有些功劳,有些疲劳,但他那些坑蒙拐骗的手段,失信于诸侯,对我们国家形象不好,我们以后怎么混啊!重用如此不讲信用之人,恐怕天下人嘲笑啊。

有道理。张仪欺楚这件事,虽然表面秦人得了甜头,但秦人蒙上了诡诈、无信的恶劣烙迹。张仪算是始作俑者。可惜后来的秦相国也多狡诈,狡诈得山河变色,最爱用臭名昭著的反间计,失去天下人心,愤恨的诸侯一直并力抗秦,乃至后来颠覆大秦朝的社稷。且令人千年之下,犹怀忿忿之情。

秦武王当太子的时候就不很喜欢张仪,听群臣一说,就宣布,驱逐张仪。

张仪栖栖遑遑地离开秦国,回到童年桑梓之地——魏国(也是三年前他当过相国的地方),不久也就死于魏。狐死首丘,也算叶落归根,张仪能够归葬先人的墓地,临死当会心满意足吧!

张仪的助理魏章,颇也立过战功的,也是魏国人,一并下岗回到魏国死掉。

“甘茂”、“樗里疾”在秦国乐了,但是相邦位置不够他俩分,为了避免他俩打起来,他俩一个就当了“左丞相”,一个当了“右丞相”,这是我国最早设立丞相一职,直到一千五百年后被(喜欢独裁的)朱元璋废除。

所谓军事上的实力叫做硬实力(hard power),而诚信、国际影响力叫做软实力(soft power)。秦国要想取得霸权,光靠硬实力是不行的,张仪撒谎,确实是有损于秦国的软实力的。所以秦国在得了好处之后,还是把他驱逐了,这大约爱撒谎干坏事的人,可以引此为戒。

张仪的悲剧也说明,靠欺骗敌人来为主子立功的人,这样的人最终也让主子不信任他。商鞅用欺骗的手段捉到了魏公子卯,秦惠文王觉得对朋友这样不讲信义的人,对国君我也不会忠诚,于是终于杀掉了商鞅。张仪也是如此,用诓骗的办法战胜了老楚怀王,秦武王也就不信任他,甚至害怕他。由此我们想到越国大夫文种,文种教给勾践九种蒙骗腐蚀吴王夫差的办法,但是胜利以后,自己也立了大功了,勾践却最终赐他死。仅仅把这归因于是勾践“可以共患难、不可共处安”的人格缺陷就可以了吗?文种之死难道没有他本人的因素吗?他欺骗吴王,也就使得他无法获得自己的主子对自己的彻底信任,这一宿命决定了他的死。勾践赐死文种的时候还说:“当初,您教了寡人九种攻吴战略(全是欺骗的办法),我只用了三种,还剩六种,你去地下教我的先祖们用它们去跟吴王们搏斗吧。”这话就很能帮助我们揭示出,勾践的内心对文种的看法中最醒目鲜明的是什么,还是欺诈了敌人的事。能欺骗敌人的人,如何不会欺骗主子呢?天性怎么能是忠诚可靠呢?

这样来讲,诸葛亮能够得到刘备的信任,说明他一定不是一个多谋善诈的“谋士”那样的人。

北方大面积的土地,承受着闲暇无事的秋光,上帝的手指拨弄着海底的水草,全世界的人们,进入秦武王即位后的两年和平时光。什么事也没有,除了秦武王太阳穴总是突突爱跳,有时候眼皮跟得紧了,也随着跳。

这时,一个有名的医学家扁鹊到秦国来玩。扁鹊虽然真名“秦越人”,但他不是秦国的老家,他老家在齐国渤海郡。[10]齐国、燕国的沿海地区一向出“方士”,就是类似现在的气功大师,特异功能人士,除了骗钱以外也能帮人治病。“药方”的方字,就来自方士的方。[11]

不过战国时候,“医术”和“巫术”早已分离了,虽然还有藕断丝连,但得病就得吃药,这个天理,在当时已经广泛知晓。《黄帝内经》成书于当时,给出了大量常见病的治疗药方,不管神奇与否,应该比西方中世纪的“放血疗法”有效。

除了有汤药,当时也有拌酒服下的药,借酒浇病。另外,针灸、按摩、医疗体操,以及扁鹊最推荐的外科手术,扒开肌骨,洗涤肠子,梳理五脏,揉治脑髓。[12]

扁鹊不是发明了望闻问切,而是超越了望闻问切,他从小受到异人点拨,吃了一种“开天目”的汤药,能透过人的皮肤,直接看见五脏六腑的疾病。所以他跟现代气功大师一样都开了天目眼,出土文物上他被画成人面鸟身,像一只鸡婆。[13]

扁鹊大夫用天目眼扫描,看见秦武王脑袋上附有病气,再仔细一扫描,虎视眈眈的病原体就在眼睛耳朵之间,具体是眼睛下面、耳朵前面。

于是跟秦武王定好了治疗方案。扁鹊从镶着宝玉的小竹筒里倒出石针,拿着针望秦武王脑袋瞄准。秦武王闭眼,他旁边的体己人赶紧进言:“大王,眼睛耳朵,是人的聪明所在,这么一扎,病没扎光,人却扎傻了!”

秦武王想了想,问扁鹊:“扁大夫,您怎么说?我看,不扎针,吃点药还不行吗?”

扁鹊大怒,把小竹筒一扔,咆哮道:“你这个病人是怎么当的!病人家属懂不懂啊!就参与意见?你跟专家定的方案,说变就变了啊!让外行干涉内行,我看你一定就是这么治理国家的,好不了!快亡国了!”

当时的国君,没有后代的皇帝那么专制和富于淫威,没有儒教哄抬起来的皇权集权思想,国内除了国君一族,很多大家族也有发言权,秦武王挨了专家骂,并不加罪。

因为先秦时代的国君,君权还不那么强化,所以当时的士人也就因此多了一些独立的人格尊严,他们所做出的事情,也就慨而慷,包括扁鹊这一次敢于大骂秦武王暗于治国。这种慨而慷,其实体现了士人的精神自由和独立。有精神自由和独立,也才能afford一个对准则原则的坚守,才会有高尚的品德,也才有可能有孟子说的“仁”。孟子认为能不能有“仁”,靠的是教育(教化)、修炼出来的,我觉得靠的是社会机制和架构的使然。先秦分封制的架构专制力度弱,所以先秦时代的人,有时候作出来的事情,还体现着他们有完整的人格,和对原则准则的坚持,比如前面的豫让、聂政,这也就不奇怪了。到了后代皇权专制的架构下,高度专制下,精神独立和自由就少了,高贵的品德和对准则原则的坚守就少了,所以昧着良心和出卖准则干事儿,就常见了。也变得唯唯诺诺于权威了,后代没听说哪个御医骂过皇上的,那非把骂街的扒皮灭九族不可。

扁鹊气乎乎看完病走了,阎王好对付,小鬼儿却难逃。秦国本地的卫生部长(太医令),嫉妒扁鹊的医术,怕被抢饭碗,把扁鹊给刺杀了。这个卫生部长叫李醯(读西,醋的意思,吃醋就是打他这儿来的吧)。

扁鹊是个了不起的医生,随俗而变,能给各类人治病,妇人、小孩、老人、残疾人,以及死人,他都能治。而且身为医生,还研究治国,否则如何对秦武王说出那些话。他活着,不仅仅是当一个医学专家挣口饭吃,还关心社会和治国,有公民参政意识。

秦武王第三年,公元前308年,他过腻了太平日子,眼睛也不跳了,就开始琢磨打仗。他找来左丞相甘茂,直抒胸臆:“寡人想坐着威仪的游车,经过函谷关外的韩国三川地区(洛河、伊水、黄河交汇处),直入洛阳,以窥周室,死也无恨啦。”

这是个任性的,缺乏通篇战略、全局计划的捣乱作战意图,因为它不符合从前张仪一贯的连横韩魏的战略,但是甘茂为了增加自己左丞相的政治资本,讨好秦武王,欣然愿意领兵前往,打通三川。

甘茂是个外籍将军,老家安徽凤台(楚国下蔡),在秦国没有根儿,跟大家族比起来,跟王亲国戚的右丞相樗里疾比起来,没人从后面给他吆喝,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谁给他挡箭。而“左”比“右”地位还高出小半个格,“左丞相”甘茂就比“右丞相”樗里疾官儿还大,难免遭受樗里疾忌恨。而且,樗里疾和另一个秦国重臣公孙郝——都是王族公子,妈妈都是从韩国娶来的,所以自然也不乐意甘茂攻韩(所以秦武王这才来找左丞相甘茂)。鉴于秦国嫉妒人才,互相扎针,利用职权,打击报复的事很多(从张仪时代就是互相扎针的),甘茂担心自己带兵外出,留守国内的人如樗里疾、公孙郝就背后扎他。

于是,他讲了一个曾参的故事给秦武王听。

曾参(曾子)是孔子的学生,谦逊忠诚,孝到了极点,做人的原则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最不敢惹事的主了。他的格言是:“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有一次他爸爸打他,他咬牙受着,也不敢跑(他爸爸叫曾点,就是那个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的家伙,一起游春,是个愉快的待业青年。本来他是个文雅人,但打起孩子来,倒不手软)。

不但挨打时候,惹不起爸爸,曾子对儿子也不敢惹,有一次他哄儿子,说乖,不闹啊,不闹就给你杀猪吃。还真当真,他果真把宝贵的肥猪给杀了。(这事前面讲过。他这个爱吃猪肉的儿子就是后来吴起的老师曾申。)

为了孝敬和侍奉父母,曾参竟不去做官,做到了“父母在,不远游”的境界,齐、楚、晋国请他都不去,就在家闷头写《孝经》和《大学》,完成孔门的传道工作。后来曾子死的时候,身下边垫着个漂亮的席子,他觉得自己不配用这么好的席子,自己又不是当官的,级别也不够,赶紧给我换成破的吧!大家遵命,七手八脚撑起他来弄席子,没等席子弄塌实,他就断了气——“慎独”到了临死一刻都不能马虎的地步。

就这么一个本分自律的人,有人却大呼小叫跑来告诉他妈妈:“不好啦,坏事啦,你儿子曾参在大街上杀人啦!警察抓来啦,抄家!连坐!快跑吧——”

曾妈妈根本不当回事,骈着腿儿纺线自若,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儿子会杀人?嗤!

过了三分钟,另外一个好心人也跑来报告,嚷嚷:“坏啦,老妈妈,快跑吧,曾参犯事儿啦!”

“我儿子知书达理,不杀人的,我知道的。”曾妈妈稳坐钓鱼台,照纺不误。两分钟后,又破门而入:“大事不好,曾参把人杀啦!警察都上街啦!快戒严啦!快点啊——”

曾妈妈这回不傻了,噌,扔了梭子,老太太颠起小脚儿就往外跑,蹬着猪圈扒墙迈腿,翻墙就跑,吓得猪们一看老太太怎么成精了!(当然,当时妇女并没有裹脚,说小脚儿是形容曾妈妈身材窈窕)。

当然,曾参也没有杀人,是误传。同名同姓的另外一个曾参杀了人。甘茂讲:“今我的贤行比不上曾参(客气话),大王对我的信任,也比不了曾参妈妈对曾参的信任,可是三人误导,曾妈妈都不信自己的儿子了。我出兵在外,国内那些小丑诋毁起我来,我前边工作就没法开展了。”

秦武王为了急着去洛阳旅游,就满口答应:“寡人听你的,寡人不会听他们的。我可以跟你盟誓。”

俩人在息壤找了个山包,登上去盟誓,寡人不听流言碎语,否则寡人是那个!(息壤在咸阳东郊。)

我们说,扁鹊是个聪明人啊,他在与秦武王的短短接触中,就得到了与左丞相甘茂同样的判断:秦武王听了近臣的话要修改专家给定好的治疗方案,说明秦武王耳根子比较软,容易被周边的小人和左右引导。甘茂也一样认识到了这一点,难怪要先跟秦武王立誓。

左丞相甘茂带着庶长向寿,领着大量兵马出咸阳,东行一百五十公里出函谷关,进入河南,顺着黄河刚刚在函谷关拐弯后的南岸,又走两百公里,到达韩国重塞,河南宜阳,在当时是一个大县,后边几十里就是洛阳,再两百里就是韩国都城——河南新郑(再往东两百里就是河南开封——魏都大梁。韩国在西,魏国在东,都是中原核心地带——当然,魏国马蹄形国土,在山西省南部还有一些,是它的左马蹄,正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而越来越小)。[14]

韩国人知道宜阳要塞是秦人出关后的第一个打靶场,被洛水和熊耳山包绕,这里以前也确实战火不断,所以韩国人屯兵甚众在宜阳地区,宜阳城内外有“材士”十万,相当于现在十几个师,都是精锐的常备军,城里小米可以支撑十年吃不完,专门等着别人来围攻。

与此同时,韩国相国公仲带领二十万大军赶来援救。

楚怀王虽然三年前承诺张仪“与秦连横”,但现在又改主意了——因为秦国攻韩,秦、韩连横破裂,那我何必还怕着你秦国而跟你连横呢?于是宣布背秦合韩,派大将景翠北上支援韩国。试图把韩国收为己有。

景翠刚刚出发不久,秦国人就派冯章跑来做老楚的统战工作:“如果你们放弃支援韩国,我们愿意把汉中之地割让给你。”

楚怀王在上次受了张仪商於六百里空头支票欺骗以后,再次吞下鱼饵,叫景翠放弃援韩。当然,事后,秦国人又赖掉了自己撒的大谎,秦武王只把冯章免职了事,土地一寸都没给,说这是冯章瞎说的,我不知道!

景粹听到国内的指示,就把楚国大军驻扎在宜阳城外的山上,只是摇旗呼应城里的韩国守军,威吓进攻的甘茂部队,但并不出一招一式。

甘茂猛攻五个月未能攻下,死伤众多,攻守之战异常惨烈。甘茂亲自坐镇,众将身先士卒,云梯一次次被推倒,城下的尸体横七竖八,殷红的鲜血透了城墙外十几丈的土地。

国内的流言碎语通过右丞相“樗里疾”等人的嘴,表达到秦武王御前了:“甘茂玩寇于外,劳而无功,人马尽折,快让这个笨蛋撤回来吧!”

秦武王发印书铜牌召甘茂。

甘茂可不敢回去,回去不得让我给这帮白死的秦兵偿命啊,赶紧回信说:“息壤!息壤!”

秦武王想起息壤的盟誓和曾妈妈爬墙的事了,大悟,反倒从国内动员大批武装,接济甘茂。

甘茂在前敌也急了,连敲了三通鼓,拼命喊着给我冲——是在这一天早上。但士兵们没有一个再敢往城前冲的。甘茂觉得国家定的赏金标准不够高,就掏出了自己的私人积蓄,在战地发放股票,回国可以兑现黄金。秦人为了拿到股票,手持铜凿,疾冲到城下,挥动猛击,击两锤子就迅即离开,跑到大队后面领一张股票。另一个人立即跟上,故伎重施。就这样一点一滴地硬啃,城墙慢慢松动,洞口越来越大,渐渐能容纳数十百人。宜阳城上的人也不闲着,浇开水、泼沸油、砸人粪、射箭石,秦人踩着死尸,终于凿穿基础几十米厚的城墙,冲杀进去展开巷战肉搏。

当天晚上,宜阳遂陷落。

此次战役,为了使秦武王进洛阳一窥周室,韩军死亡六万人,秦军伤亡应该也毫不逊色。

景翠的楚国兵终于聪明了一次,趁着秦军、韩军两败俱伤的时候,作势要冲击秦军。秦人恐惧,把上一时期“丹阳、蓝田战役”追击齐国人时所抢到的山东东明(煮枣),划给了楚国人,以贿赂景翠,闭上兀鹰食腐的臭嘴,反正这个城邑(山东东明)也远离秦国本土,楚国人占领了,只能增加与齐人的矛盾。

而韩国人看见楚人为自己去冲击秦军(虽然是马后炮),也送来值钱的宝物(青铜钟鼎什么的)以示感谢。

景翠捞到好处,特别感谢东周公。

为什么感谢东周公呢?原来,东周国君“东周公”问自己下面的人:“这次秦人打宜阳,打完了就要冲到我们洛阳来了,到底会不会打下洛阳来啊?”下面人说:“这次,甘茂这个楚国人在咸阳,没有根基,一旦打败了,自己就得卷铺盖卷回家,而秦王不听宗亲父兄的主张,非得来打韩国,如果打不下宜阳,他太没面子,所以,秦人必能打下宜阳。”“那我岂不要倒霉,你得帮我啊?”于是,只能靠楚国了,为了讨好楚国,东周公就在下面人指点下,跑去指点景翠说:“你们不要救宜阳,救也救不了。不如等待宜阳陷落,向疲敝的秦军进兵,必收好处。韩国人也会感谢你们。”景翠听了指点之后,终于有此收获,因此特别感谢东周公。东周公心中苦笑,不用谢我,未来秦人打我们家以后,你们不要帮着他来灭我就好了。

秦武王第四年,以战胜者身份,在右丞相樗里疾一百辆战车护卫下,出咸阳,经越左丞相甘茂刚刚血战拔取的宜阳,进入大周洛阳,要一窥周室了。

洛阳有什么好看的呢?洛阳的女孩比较好,就是上文张仪也向楚怀王推荐的,细腰雪肤,粉白墨黑,灿若神仙。春秋时代的美女以“郑卫之姬”最负盛名,郑国就是现在韩国占领区,而大周洛阳实际是被韩国国土包围着,也属于美女聚集地。

从前郑国都城在河南中部新郑,卫国在河南北部濮阳,是春秋时代美女出产地,中国美女密度最大的地方,各国人贩子都跑到这里来采购美女。[15]张仪说“郑周之女”,其实“郑”也就是韩国,郑国被韩国占了,但是人们习惯上还是管那儿叫郑,而周,自然就是指周洛阳。总之,春秋战国时代,郑州、洛阳、濮阳一带多美女,现在似乎不太这样了。

韩国有了这么多美女,就为国家创汇——韩国缺钱,就对外卖“韩娥”——上等“韩娥”的身价是三千斤黄金一名,诸侯都买不起,唯独秦国能够支付。当时拥有千斤就算大款之家了,三千斤黄金合现在1.25吨,相当于两头奶牛重。秦国人拿两头奶牛重的黄金去换韩国千金小姐一个。“千金小姐”大约可以追溯到这里吧。[16]

秦武王到洛阳来还为了看鼎,就是那个问都不许问的传世之宝,大禹铸就的九鼎,经过大周朝三十七代天子,现在传到了“惭愧之王”周赧王的手里。伟大的周赧王也是周朝的末代天子,现在刚刚即位到第八年,后面还有五十多年要混,后面他还准备把鼎卖掉还商人的高利贷,以维持王室开支,并且还要爬到台子上躲债从而创造“债台高筑”这个成语。

即便到了这样没落时期,周王室内部也没忘掉窝里斗,五十多年前,两个小王子争玉玺,就分裂成西周、东周俩小国,各自号为周公(西周公和东周公),东周在洛阳(准确地址是现今洛阳以东四十里的“周汉魏故城”,也是当时“洛阳”的位置),西周在王城(今洛阳市内的王城公园下面)。周天子就依附着这两个小国,时而在东周、时而在西周,跳跃着过活,好比大爷、二大爷两家轮流奉养老奶奶。

如今周赧王就在东周。

秦武王到了东周洛阳,有没有见到正龟缩于此的周赧王和东周公,有没有染指宝贝周鼎,没有记载,但他确实摸到了一只“龙文赤鼎”。

秦武王手下三个大力士乌获、任鄙、孟说,一看名字就是发怒吐气,声震天雷之辈,因为力气大而拜为高官,平常有空就陪着秦武王角力。秦武王带着力士孟说,在洛阳宫殿区里兜风,孟说本是山东大汉,以力气闻名,水行不避蛟龙,陆行不避虎狼,虎狼倒要躲避他,至少老牛要躲着点他,因为他能按住成年公牛,两膀一叫力,硬生生地把牛角从牛的大脑袋上,拔出来!真是生猛可畏。

孟说指着一只红色巨鼎说:“大王,这个还不错,比咱们在秦国扛过的大,硬实。”

旁边的周王宫导游说:“这个鼎好,火红色的,上有鎏金的龙纹,所以叫龙文赤鼎,就是沉点儿,自从铸造落成,从未移动过。”[17]

秦武王力大无穷,但性格内向,不言语,有点像周杰伦,低着头绕着鼎走了半圈,嘟囔道:“机枪扫射声中我们寻找遮蔽的战壕,儿时沙雕的城堡毁坏了重新盖就好。这个鼎够屌。杠子。”

导游一挥小旗儿:“请大王移动尊贵的脚趾,跟我到前边参观玉石的编钟,这是楚国的工匠……”

孟说不理导游的茬,把预备好了的杠子顺过来,横穿过两个鼎耳,又往大手心吐两口唾沫:“我先试试!呸!呸!”

孟说骑马蹲裆俯下身来,猛得握住杠子中央,狠狠喝叫一声,起——!鼎底悬提,轻微颤着,连着陈年的苔藓,离地约有半尺,孟说试图再起,却难提高一寸,牙筋肉撕成一道道的,腿肚子直哆嗦,只好原地放下。

“周杰伦”嘴角撇了一下,带着半丝笑,眼睛细眯着打量着大鼎,像喝多了的人瞄着桌上的空酒瓶,不知他想寻摸什么。“嘲笑的声音在风中不断被练习,这树林间充满了敌意。”秦武王把外边捣乱的衣服和玉佩脱掉,勾起手指示意举重助理,撤掉木杠。俩举重助理赶紧把木杠撤掉,发现它已经压弯了,观者无不咋舌。

秦武王气运丹田,舌尖儿顶上牙膛,虎俯龙踞,弯腰大手分抓,紧紧攥住左右两只鼎耳,使劲全身power,丹田一叫力,给我!开——!嚯!竟把大鼎整个抓举起来,直接翻转,鼎口扣着举过头顶,双臂力扛“龙文赤鼎”,千斤若羽,观者山呼般地拍起巴掌来。

导游张口结舌,眼睛瞪得像大玻璃球,从来没见过这个阵势啊,秦国人真……真是天底下什么样人都有哇!今天算开眼了,老天爷,赶紧举照相机抓拍。(只有把鼎口叩着才能彻底举起,孟说提拉的办法,身体很容易失去重心而前倾。)

秦武王屏着气,咬着牙,咧着嘴,发出鼻音的闷雷滚动,双臂支撑着举到极至的头上大鼎,摆出pose,让导游拍照。突然间大事不好,就见秦武王俩眼发直,嘴唇发紫,目眦尽裂,双睛流血,可能是气涌丹田浑身乱窜,岔了气了,俩手紧跟着就是一含糊,鼎扑通一下直坠下地,在砸出一个陨石坑的同时,秦武王大叫一声:“啊呀痛也——!”小腿被巨鼎压了个九十度折断,登时昏厥过去。

大家全吓傻了,明白过来以后,孟说赶紧背起秦武王直奔馆舍,秦武王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俩眼还是流血,小腿粉碎性骨折,要是扁鹊还活着,那该多好啊,秦武王失血太多,没救了,秦武王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活力。“有些事真的来不及,回不去”,孟说抱着秦武王,“我留着陪你,强忍着泪滴,你脸在抽搐,就快没了力气。”最后的距离,是秦武王的侧脸,倒在孟说的怀里,“泪水在,战壕里,决了堤……”(周杰伦《最后的战役》)

洛阳的天色低沉郁静,若有所思得很,飘下细针的雨毛,落在静静无人的馆驿区,秦武王的遗体,在威仪的游车运送下和一百辆战车的白衣护送下,怎么来又怎么走地离开了他向往的虽死无憾的洛阳。

秦武王虽然死了,但他给我们留下了“拔山举鼎”这个成语,成为举重运动的先驱,当然“拔山”是指项羽大哥的力拔山兮气盖世。

秦武王愧疚而短暂的半生,最后终结在咸阳郊外的陵墓里,和他爸爸秦惠文王并排埋着——现今的“周陵中学”北边,学生们常来那里背单词儿。这两座大周朝的掘墓家族的陵墓,一直被历史上误作为周文王、周武王的陵墓,当作大周朝开国领袖来瞻仰。

一朝天子一朝臣,记得秦孝公死的时候,是商鞅倒台,秦惠文王死的时候,张仪倒台,秦武王死的时候,甘茂——这位来自安徽凤台的客座将军,也倒台。看来,所有这些外籍成功人士在秦国,富贵不及终身。外籍顾问就像医生,既希望请来帮忙,又巴不得他早一天离去。

甘茂遭受右丞相樗里疾、公孙郝等王族成员馋害,已经不止一天了,宜阳大战时就开始了,借助曾妈妈跳墙的故事得以幸免,但秦武王一死,新的幼主就由着亲戚们说他了,当地大家族根深叶茂的势力攥成拳头,把甘茂这样的单职工家庭,一拳击碎。

甘茂一看形式不好,为了避免像商鞅那样闹个车裂,就使用了一个“金蝉脱壳计”。秦武王死,新君秦昭王登基同年,就命他和樗里疾一起,带兵攻打山西西南部的皮氏邑(在魏国所剩不多的东马蹄版图上,皮氏邑即今山西河津,是陕西渡黄河入山西的要害渡口,从前曾被秦国攻下,又被张仪还给魏国,因为是进出山西的要津,所以必须攻打)。

甘茂渡过北南流动的黄河,进入山西,听说公孙郝、向寿又在国内谗害他,就亡命而去。军士们还问,唉,丞相哪去了,丞相哪去了?我那宜阳大战的股票还好些没兑换哪!

甘茂一直往东跑,越远越好,想跑到齐国去,因为只有齐国人跟他没有疆场血仇。到了函谷关外,发现自己已经成了穷光蛋,以前积蓄的家私,宜阳大战都发给军士们了,甘茂越走越没钱,困顿不堪,正好路上遇上一位纵横家,能把黑白颠倒乱说的大说客“苏代”同志(苏秦的大哥)。

苏代此时混的已经很有名头了,正在替齐国出使秦国去。甘茂一打听,知道这是个能说的人物,就当路拦下苏代,跟他攀谈,说:“您知道有个江上的处女的故事吗?”

苏代一听处女,就来劲头了,停下来,拉好手刹,说:“怎么回事啊,不知道哇。”

甘茂说:“这个江上的处女是个失学女童,在家纺织谋生,她找到村长闺女,说我没钱买蜡烛(当时的蜡烛里边还加香料,一烧满室生香),而你们家却光明多得眼花缭乱,能不能让我过来晚上纺织,你分给我一些余光,却无损你自己一丝一毫。在下甘茂得罪于秦国,惧祸而遁逃,天下无所容身,如今困顿不堪,老婆孩子还不知在哪儿呢,还欠着人家很多没兑现的股票,愿请您借我一些余光。”

这就是“借光”的来历,翻译成英语叫excuses me。

苏代就是好事之徒,少一事不如多一事,最爱揽事,没事还要生事。于是借出差秦国的机会,对秦昭王说:“甘茂,非常人也,三代重臣,长期带兵,函谷关内外山川地形,他都了若指掌。他若在齐国找到了工作,这对贵国可是不利啊!”

“那将奈何?”

“不如拿高官厚爵诓他回来,再软禁住。”

于是苏代拿着秦国给甘茂的委任状回到齐国。齐宣王听说甘茂被秦人再次聘为上卿,禁不住苏代忽悠,也同阶级聘他。甘茂就在齐国找到了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苏代也算是善于人才炒作吧。而甘茂给他讲故事,就是属于诸子百家中的“小说家”者流,这个“江山处女”的故事,就是中国最早一篇小说。[18]

甘茂此人多智。他在秦国时候,有楚国使臣来访,谈判时候咄咄逼人,理论水平极高,也有楚国使臣来访,说话坑坑嗤嗤,糊涂絮叨。甘茂建议秦王说:“对于那些有能耐的来使,我们尽量拒绝他的要求,使他谈判失败,回国得不到重用。而那些荒谬使臣,我们偏答应他的要求,使他回去因功升官,在楚国当道,害死那些贤人!”[19]

甘茂之智常如此,他的智商隔代遗传给了他的孙子——大名鼎鼎的甘罗,十二岁拜为秦国上卿。

附注一:古代有许多大力士,夏桀能拉直铜钩,手搏熊虎,商纣王倒曳九牛,扶梁换柱,吴王僚的儿子庆忌能陆地行舟。由于有领导人带头,举重运动就蓬勃起来了,“翘关”和“扛鼎”就是当时举重练力的体育项目。

翘关就是举城门上的大木门栓;扛鼎就是举烧饭的大锅子。哈哈。

说起来也许不信,“翘关”的祖师爷却是孔子。按理说,儒家的含义是柔顺、懦弱,知识分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但那是进化到后来的。在春秋时期,文武不分家,士人读诗书,也练六艺,体格也仿佛武夫(比如子路,但不包括颜回),战国文武也不够泾渭分明,张仪算是文官,也带兵,甘茂算是武官,也蛮舞文嚼舌的。

孔子小时候干过脏活累活,又继承了他爹爹举城门的基因,所以喜欢“翘国门之关”,就是举国都城门的大门拴。一般城门四、五丈阔,门栓合抱粗,几十斤重,一头搭在城门上,另一头用单臂举起(像手托炸药包那样)。孔子确是个举重的大力士,《吕氏春秋》、《列子》等书都说他力能翘关,而且是翘诸侯都城城门的门栓。那就是重量级选手了。只是孔子不肯以力闻。而且孔子长得跟阳虎很像,阳虎的相貌能把战场上的郑国人吓得心惊胆战,可见孔子可能跟李逵似的。

而孟说这位扛鼎运动的先驱,由于撺掇主子举鼎有罪,回国后被全家问斩。

附注二:甘茂和张仪在秦国的悲剧,可能说明战国时代布衣虽然在崛起,但是还是遭到贵族的排斥。以前的商鞅、吴起、孙膑、乐羊,也是如此,不是被车裂,就是被驱逐,或者被疑惑,结局都不好。贵族排斥布衣,一方面是出于争权夺利,一方面也是价值观上互不相容,张仪、吴起、乐羊,都被传统贵族们认为是品质不好。所谓贵族,就是王族的亲戚以及世卿家族。布衣真正成为稳定的、主导的政坛力量,其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秦国,布衣是到了范雎、吕不韦之后,才开始主宰政治,秦末的人民运动,其实实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贵族的反扑,但是最后还是布衣取胜,刘邦这样的布衣甚至当了天子。但是汉朝的政治仍然并不是布衣政治,而是世族、豪族这些准贵族在主导中央和地方政坛,田舍郎还是登不上天子堂的。这些准贵族势力酿成了“三国”之地方对中央的倾覆和分裂,从汉末三国起,一直到魏晋南北朝,又是一个贵族、准贵族复兴的小高潮。是一直到了宋代,布衣士人才彻底挤走贵族、世族,成为皇权下的主导政治力量。由于贵族势力弱,中国也不再分裂了。布衣和贵族的斗争,是个贯穿中古的漫长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