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的元旦，虽说是在战乱年代，可一对恋人的婚礼，给河北平山县的北雁村带来了节日般的喜庆气氛。新郎，是晋察冀四分区三团政委肖锋；新娘，是边区宣传部的“女秀才”贡喜瑞。一大早，看热闹的乡亲们便挤满了小院。不知是谁还特意弄来彩纸，做成五彩缤纷的花朵挂在新房的门楣上，门两边那大红的“喜”字和窗棂上那翩翩欲飞的一对鸳鸯，使草棚小屋面貌一新。一切都准备就绪，只待新郎一到，婚礼就开始。一等再等，就是不见新郎的面，眼看就要日沉西山，闹婚礼的人们不免有些着急。
肖政委哪去了？这结婚大喜之日他难道会忘记？
只有贡喜瑞心里明白，此刻的肖锋正率领部队在战场与日寇拚杀呢！任务确实来得很急，凌晨临上马时，他和贡喜瑞只说了两句话：“婚礼你尽管张罗，且等我打个胜仗回来为咱的新婚奠基助兴！”说罢，马鞭一甩，飞奔而去。原来日寇半夜里突然包围了十余里外的一个村庄，企图将我几位滞留村上的边区干部一网打尽。情况紧急，肖锋接到命令，立即带兵出征了。团里其他干部知道他天亮将举办婚礼，说啥也要劝他留下，他开玩笑说：“婚宴还缺下酒菜呢，不正好让日本人给咱送点！”一句话，逗得大伙儿直乐。
贡喜瑞一边给乡亲们倒茶让座，一边想：不是说三个小时就解决战斗吗？怎么这仗打了一天了呢？想到这儿，她不免增添了几分担心。战场嘛，子弹是不长眼睛的，管你是不是什么新郎官呢！一想到此，她猛地打了个激灵。她觉得与其在这焦心地等待，还真不如让她到战场上和未婚夫一起拼杀一阵才痛快，姑娘挂念着她的心上人啊！如烟的往事，又在心头萦绕。
贡喜瑞第一次见肖锋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是深秋的一个中午，她正在边区县委宣传部办抗日专栏。县长章伯平领着一位英气勃发的青年军官来了。“小贡，专栏编得怎么样了？”县长笑着问。
“上午能完工！”贡喜瑞一边回答县长，一边抬头看看进来的军官。哟，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贡姑娘脸霎时红了。瞧那军官的眼光，象扫瞄似的把姑娘上上下下扫个遍。不是姑娘见过点世面，真架不住军官那从头到脚的打量。她想：这八成又是延安剧院来挑演员的，你看那个打量人时的眼神，一准没错。她不禁在心里抱怨章县长：明知俺不爱唱不会跳的，可偏偏来找俺干啥！幸亏县长和那军官不大会儿走了，不然的话，贡喜瑞准得急出一身汗来。她心里正琢磨着，只见县长折身又回来了，一进门就嚷起来：“贡喜瑞，贡喜瑞，我章伯平向你恭喜啊，肖政委看上你啦！”贡喜瑞顿时目瞪口呆，她万没想到这是县长大人精心安排的一次相亲，那年轻军官便是大名鼎鼎的战将肖锋。关于肖锋，她很早就听到过许多传说，晋察冀谁人不知大名鼎鼎的“肖猛虎”啊！肖锋从小参加红军，12岁便是游击队长，日本鬼子对他闻风丧胆，称他为“肖二爷”。边区的人都能说三两个关于肖锋的故事。不过，真的要嫁他做妻，她又不免有几分疑虑。姑娘间有句俗话说：英雄可敬不可爱，肖锋打仗是英雄，可他有细腻的感情吗？他能体贴人吗？不知怎么，贡喜瑞脑海里又冒出了两年前的一件事。那时，宣传部里有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干事，引得不少军官们青睐，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伴侣。一天，一位从前线下来的团参谋长要和这女干事聊聊，刚进屋，那干部便回身关紧了房门，唬着脸对她说：“我今年34岁，团参谋长，要干咱就结婚，不干就算！”女干事被这直率而粗野的求爱给吓昏了，她象蒙受了污辱，哭着冲出门去。工农干部不会谈恋爱这是事实，不过象这等粗鲁的求爱方式的确让感情细腻的姑娘们难以接受。肖锋会不会象那位参谋长呢？
几天以后，姑娘接到肖锋一封信，约贡喜瑞谈谈。这一次谈话，完全驱散了姑娘心头的疑云。别看在战场上肖锋以勇武著称，若论谈恋爱，还真能赢得姑娘的欢心。不仅话语真切，而且善于体贴人，很有点城里文化人的味儿。从那以后，两人你来我往，关系十分密切，爱情的蜜果经过两年多的蕴育，终于瓜熟蒂落。如今，经过边区几位领导同志提议，婚礼定在了这元旦佳节。想着想着，姑娘甜甜地笑了……
嗒—嗒—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夕阳余晖中，一位骑马挎枪的军官飞奔而来。小院的人们举首看时，正是新郎官肖锋，他凯旋归来了。看他那风风火火的劲头，鬓角边滚着汗珠，军装上衣撇开着，身后还背着沉甸甸的一袋战利品——那是他特意带回的几盒香烟和几听罐头。前来祝贺的乡亲们立即把肖锋围个密不透风。一位年长的老人开玩笑说：“肖政委如果再不回来，我们的贡姑娘可就要抹鼻子了！”一句话，逗个满院乐，羞得贡喜瑞满面红。
肖锋从战场上带来的罐头香烟，着实给婚礼增添了不少光彩，使前来祝贺的人们一饱口福。婚礼开始了，新郎仍穿着还带着火药味的那身军装，这倒别有一番风味。被大家逼着，他又唱了几支家乡江西的民歌，一下子便把婚礼推向高潮。这天直闹到很晚，祝贺的人们才渐渐散去。
更深夜静，洞房里，新娘羞答答地坐在床前等新郎来搭话，谁知，新郎坐在桌前的油灯下，抱着个本本开始专心致志写着什么。新娘不禁掩口一笑，心想：不是说没上过学吗？怎么装起书生公子来啦！她想上前看个究竟，转念一想，且慢，得稳着点，新娘就得拿出个新娘的样子，就索性独自一人躺床上闭目养神。天也太晚了，头一沾枕头，姑娘便入了梦乡。
一个寒颤，她醒了，睁眼一瞧，不由心里一惊，她看见新郎一边写一边在流泪。新娘慌了；莫非他不爱我不成，不然的话，这花烛之夜，抹的哪门子眼泪呢？她顾不得什么，急忙下床凑过来问：“你怎么啦？是不是不喜欢俺？”
“不，我不是说过多少遍啦，我是真心爱你的呀！”
“那，这喜日子乐还乐不够呢，你抹的哪门子眼泪哩？”
肖锋一听明白了，连忙解释说：“对，我忘了告诉你，十几年来我有个坚持记日记的习惯，今天看到你，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她叫曼玉。”说着，他打开一个蓝布包，取出一本字迹工整的笔记本，郑重地交给喜瑞，然后给她讲述了一件悲壮的往事，那是肖锋十几年前的另一次婚礼……
肖锋十几年前曾结过一次婚，姑娘和肖锋都是江西泰和人，并且同村，也姓肖，名叫曼玉。9岁那年，肖锋在村上一家裁缝店学裁缝，肖曼玉家就紧挨着店铺。从小他们就相识了，可算是青梅竹马的朋友。曼玉教肖锋学诗认字，把自己的铅笔，旧课本偷偷送给肖锋，肖锋的文化，最初便是这样学来的。肖锋呢，也背着人偷偷帮曼玉裁制衣服。1927年8月，共产党人在南昌打响了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第一枪，同年9月，***燃起的秋收起义烈火，直接烧到了肖锋的家乡。受革命浪潮的鼓舞，肖锋和曼玉这年10月动员了42名肖家兄妹，成立了红色游击队，肖锋当了队长，曼玉当了文书。那时，他们都还是刚刚十几岁的孩子。他们多次参加农民暴动，奇袭伪区公所，在当时的江西泰和，很有点名气。有一次，对伪区所发动突袭，居然把敌人三个班30余人全消灭了，还缴获了几十支步枪。
1928年4月底的一天，已担任游击队副大队长的肖锋，率领部队配合主力打敌人固守的一个县城。当东大门被游击队用土炮轰倒后，他带领突击队率先冲了进去。刚冲进去，便被敌人分割包围起来，于是突击队同敌人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寡不敌众，突击队先后死伤4人。肖锋被4个敌人包围着，他砍倒两个后，又被5个敌人围过来。危急关头，忽听一位女子大喊一声：“哥，我来了！”肖锋一看正是曼玉。趁敌人愣怔的功夫，肖锋已将一个敌人砍翻在地，冲出包围，与曼玉一起奋力拼杀。直到大部队过来，他俩才算脱了险。
撤离战场时，肖锋突然发现曼玉不见了。他焦急地呼叫着曼玉的名字寻找，大家也纷纷出去寻找，可就是没见人影。正当大家焦急的时候，一个游击队员说：“队长，我想起来了，战斗快结束时，曼玉顺着河沿往下游去了。”
肖锋一听，发疯似地往下游奔去。跑出半里多路，只见河中心有3个人影在动。肖锋一看，曼玉正和两个敌人在奋力搏杀。肖锋不顾一切冲下河去。此时曼玉已精疲力尽，敌人正拼命把她往水中按，曼玉则死死抱住一个敌人不放。肖锋大喝一声：“住手！”两个敌人一看来了人，便企图丢下曼玉逃跑，却被曼玉死死抓住。肖锋救下曼玉，狠狠整治了那两个敌兵，让他俩喝饱喝足了河水才拖上岸来。
不过，最使肖锋难忘的，还是他和肖曼玉并肩巧布“火牛阵”的战斗故事。那是1930年10月，就是***在他的《渔家傲》中所描写的“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的壮美时光。那时候，红军辗转作战，回师江西，主攻目标首先是水陆交通枢纽的吉安。这里正是肖锋和肖曼玉几年前曾并肩战斗过的地方。
吉安是江西省的中心，素来是经济、政治、文化、交通中心，也是兵家必争之地。红一、三军团在一方面军总部领导下，放弃三打长沙，集中兵力向东攻打吉安，使湘赣苏区联成一片，争取江西首先胜利。吉安有历代留下的高大城墙、箭楼，近代又修建了明碉暗堡。自红军的目标指向吉安之后，敌人又急急忙忙地挖掘了一丈深的城壕，围上一层又一层的铁丝和电网。在当时来说，电是神秘的，又是可怕的。这些出生在农村的战士们从来没接触过电，前次红军攻打吉安时那电网好远就把攻城的战士吸到上边，救都没法救。现在红军只好在吉安城外迂回包围，等待战机。最初，肖锋和肖曼玉每天在赣江里截击敌人的粮船，堵死敌人的粮道，并把所得的财物分给贫穷的群众。攻城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可部队只能眼巴巴的向城内了望，全军上下为电网的事焦躁不安。曼玉在物理课本上认识了电，知道用绝缘体可以降住电老虎。但敌人能允许你在他们鼻子底下用老虎钳子把电网一一剪开吗？不过，军人也有军人的灵感，偶然的触发，大脑里也会闪射出美丽的电光石火。正当肖锋和曼玉坐立不定的时候，两头水牛在他们面前抵撞起来，那牛犀利的犄角象两把弯刀，你刺过来，我挡过去，刹时两头恶战的畜牲都拼得头破血流，牛的冲击力、顶撞力，是任何畜牲都不能比的，牛是稳健的、和善的。但只要刺激它的野性，它的野性又是不可遏止的。肖锋5岁放牛，最了解牛的脾气。有一次他正坐在牛背上吹笛子，狼群围了上来，眼看自己要被恶狼撕碎，他的牛义无反顾地上阵了，没几个回合，那尖利的犄角便戳破了狼的肚皮，那涌流的狼血，那破碎的五脏，使狼群溃散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使幼年的肖锋懂得了这伟大的角斗士的攻击力。“用牛冲吧！”当肖锋刚刚吐出自己初萌的动机，曼玉眯着的眼睛立刻明亮起来：“对，咱们演一出火牛阵！”不是吗，古代齐将田单就曾以千头火牛攻破燕军营垒，收复了30座失城。通晓历史的曼玉给肖锋的构想做了完善的补充。
上级同意了他俩的建议，批了1500吊钱，曼玉和肖锋到集市上买了30余头雄壮的黄牛和水牛。泰和独立营决定由曼玉率三连和45名赤卫队员负责管理。经过一天半的训练，每头牛都既懂得“纪律”听从指挥，又保持了野性的威猛。攻城战斗开始了，曼玉带着三连及赤卫队员乘着夜色悄悄在天华岭东南的老杨家敌电网前撒上一层草料，在准备冲锋的黄、水牛尾巴上包上破布棉花，浇上煤油，30多头黄、水牛一字排列，俨然一派雄武悲壮视死如归的气概。
这天正是中秋之夜，十五的月亮随东风升起静穆而灿美，山形树影都沉默着仿佛在等待，等待月升中天，等待守城的敌兵喝得酩酊大醉，也等待着黄、水牛阵的奇观。一切都屏息敛声，谛听着一声号令。冲锋号响了，在300米战线上撒放30条牛，牛尾巴上点着火，迫使黄、水牛由西向中山大街猛冲，曼玉用响亮的声音高喊“冲啊！”火牛们顺从她的意志，象弹出弓弦的带火的箭簇，鼓起全身的勇气向前冲去。它们觉得背上如万鞭抽打，尾巴象刀割一样疼痛，它们愤怒了，而东面的火光又刺着它们。牛惊了，牛疯了，它们拼命奔跑，一个个象巨大的火箭，冲锋的坦克，迅猛而又矫健，曼玉用鞭子在牛的后尾拼命赶打，手举火把，呐喊着向前方的电网冲去。曼玉清醒地懂得，只要黄、水牛接触了电网，骑在牛背上的人也成了导体，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当牛群吼叫着向电网冲去的时刻，曼玉一把拉下了肖锋，两人不前不后地摔在了电网前面。那30多头牛一起奋击、冲刺，电网被踏开了，战士们尾随牛群冲进了铁丝网。吉安城壕也挡不住，明碉暗堡也挡不住。红军战士象潮水一样涌进城去，这个几次围攻不下的城市，终于被火牛阵攻破了。肖锋和曼玉在中山堂前清点队伍时，30多条牛已经在电网前牺牲，只有7条牛歪歪斜斜地躺在队前，它们的尾巴都烧焦了，一双被怒火烧红的大眼睛仿佛流着泪。曼玉沉痛地抚摸着为攻下吉安而立下大功的无言伙伴。
队伍要出发了，肖锋忽然觉得脚掌疼痛，原来在冲锋时他踩到了零乱的铁丝网，曼玉急忙撕开纱布替他包好伤口。转眼一望，曼玉自己的脚也两处负伤。肖锋又急忙为曼玉包扎伤口。这时，中秋之月即将西沉，它带着满身的绯红，窥视到人间雄壮而美丽的戏剧，最后留下了一抹红晕。
红十一师李四环政委在中山大街举手称赞：泰和独立营这着很妙，冲的好，减少了很多伤员，率火牛队的队长是位女英雄，应立战功。10月7日午饭前，10万工农纷纷庆祝吉安解放胜利，朱德、***讲话特别指出：“攻打吉安火牛阵是泰和独立营，这些娃娃兵，办大事，很不简单，值得学习！”
烽火岁月的战斗友情，使肖锋和曼玉这对青梅竹马的少年朋友远远超出了一般的同志关系。他们相爱了。战火中，他俩又一起在党旗下宣誓入党。1932年2月，上级调肖锋南下任少共工委书记，迎接红军向南发展新苏区。他犹豫了，心中弥漫着浓郁的离愁别绪。他与曼玉在第一次大革命年代里相遇相识，谁也不能忘记谁，谁也不能丢掉谁。他虽然是她的领导，她却是他的严师。当他在军人登记表上填上“文盲”的时候，她说：“你可要改变自己呀！”她送他一本字典，让他带着字典学习马列；当他学了文化时，还是记那些当裁缝的流水帐的时候，她说：“你要记日记，记战斗，记同志，记先烈。”她每天为他批改日记，还每天逼他识30个字，他完不成功课，她便生气。有时候流着泪说：“不写会不能去吃饭。”他听从了，而她也坐在树墩上陪着，直到他把30个字默写完才算罢休。当他们的部队有了第一部红军战斗条例时，她为他一字一句地讲解……他离不开她了。
而她也信赖他。和他在一起便欢乐、愉快，总想唱歌。他们一起赴瑞金参加全国少年先锋队代表大会的路上，她一面跳，一面唱，在树林下，在山野上，轻捷得真象只白鹭，她唱了整整7天，最后唱累了，跑乏了，他便背着她走。开完会回来，在兴国老营盘，她与摘茶姑娘对山歌，对山唱，对水唱，又唱了整整7天。她唱病了，他帮她背行李，扶她走。
她也离不开他了。
于是，年轻的肖锋第一次向领导提出个人的要求了：“我同意去南方工作，可是有一个条件。”领导说：“哈哈，小鬼也有条件，说吧！”肖锋回答说：“我要曼玉和我一块去。”“哈哈，小鬼也开始闹恋爱了……”
领导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两人肩并肩地出发了。在新的根据地，肖曼玉担任了中心县委儿童书记、妇女部长，肖锋当了中心县委书记、独立团政委。
1932年的水口战役之后，他们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的考验，他们的爱情成熟了。7月18日这天，组织上为了照顾肖锋和肖曼玉工作的方便，批准他俩结婚了。比起今天他与贡喜瑞的婚礼，那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那天晚上，肖锋和肖曼玉在中心县委秘书长、组织部长和一位宣传干事的陪伴下，来到了松树林里。5个人席地而坐，两壶米酒，一斤花生米算是新婚喜宴。明月高悬，透过树枝，洒在5个人军装上的是光斑点点；轻风阵阵，树叶沙沙，象演奏新婚奏鸣曲。
仪式是神圣、古雅而又富于革命的色彩，主婚人是县委组织部长。另外两位同志逗着新郎新娘拜了月婆婆，喝了交心酒。并且一起宣誓：“苏维埃必胜，永远向共产主义前进，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忠于革命至死不变……”
酒过三巡，知书达礼的肖曼玉高兴之余，随口吟道：
“野外婚礼古来稀，月下拜堂堪称奇；
不是曼玉创新俗，实为蒋家王朝逼。”
曼玉吟毕，同志们齐声喝彩，并一定要肖锋和上一首。这下可难坏了一天学堂没进过的肖锋。抓挠了半天脑袋，终于憋出了几句顺口溜：
“二斤米酒醉心田，我与老师结良缘，
婚后更比婚前爱，携手同铸新江山。”
吟毕，连曼玉也和大家拍手笑了起来。
新婚不久，肖锋、曼玉双双被送进瑞金中央团校学习。结业后，肖锋被通知继续进党校学习，曼玉又要回到战火纷飞的前线。临别那天，肖锋含着热泪送曼玉一程又一程。那时正是阳春三月，万物已开始复苏，满山遍野的杜鹃含苞待放，而他们的心情，与这美好的大自然觉得是那样不协调。握别时，曼玉含着泪水说：“肖锋哥，学习结束，无论分到哪儿，都一定去看我。我已经怀孕了。”肖锋猛的一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站这儿等着，我马上向组织汇报，跟你一块走。”
曼玉一把拽住了他，说：“不，你不能这样，我不告诉你，担心的正是这个。”说完，她略微停了停说：“以后我们分开了，你遇事要冷静，不要感情用事。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坚定不移地跟党走！”曼玉走了，肖锋望着消失在山林中的妻子的身影，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曼玉，你多保重！”那动情的祝福，在山谷间回应着。不曾想，这临别的祝福，竟变成了夫妻的诀别。曼玉回前线不久，便在一次作战中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悲痛中的肖锋为此写了一篇真切感人的祭文，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曼玉的深情的怀念。
故事讲到这儿，肖锋已经泪流满面。
新娘贡喜瑞站起身来，一下子扑到肖锋怀里，哭着说：“请你就把我当成曼玉吧，尽管我没有曼玉姐姐那样好，但我会象曼玉姐姐那样去做的……”
雄鸡啼明，灯花将尽，肖锋紧紧拥抱着自己生命旅途的又一伴侣。她不是曼玉，但她和曼玉一样，有颗善良的心，有着真挚的爱。一瞬间，肖锋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慢慢的打开自己20年间随身携带的红布小包，将几本日记郑重地交给了妻子贡喜瑞，这是炮火硝烟的战斗记录，也有他生命旅程中那段甜美的爱情回忆，而这新的篇章，将要由面前这位纯洁美丽的姑娘去续写。
也就在肖锋婚后不久，他们的爱情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的考验。在肖锋的日记里，是这样记述的——
这年9月，上级命令肖锋去延安治病。带着已有身孕的妻子，他们就要上路了。突然，上级又要他顺便带800名新兵一块去延安。没经训练，没有武器，每人只发3颗手榴弹。贡喜瑞顾虑很大：肖锋身体不好，新兵又没打过仗，途中万一有事该怎么办？肖锋哈哈大笑说：不要紧，日本鬼子要知道是他肖爷带队，是会乖乖让路的。可路上，意料中的事情发生了，日寇派出多几倍的兵力计划包围这批新兵。为了掩护大部队通过封锁线，需派20人的诱敌小分队将大队敌人引开。关键时刻，贡喜瑞带队就要出发。
肖锋惊疑地望着挺着肚子的妻子，又想起曼玉牺牲，禁不住大声嚷道：“不，我决不能让你去！”
贡喜瑞冷静地说：“老肖，你留下来，担子很重，你我都应以革命利益为重，不能凭个人感情办事，在这个问题上，你必须听我的，就这样定了。”说完，把那包珍贵的日记郑重地塞进了肖锋怀里。
喜瑞带着小分队出发后，大批的敌人被他们引走了，“乒乒乓乓”的枪声整整一天也没有停息，战斗异常激烈。大部队通过封锁线后，一直等候小分队3天，却也不见一个人影回来。他想，如果活着的话，他们早该追上来了，恐怕他们全都遇难了。肖锋在筹备开个追悼会。在日记里，他开始为小分队，当然也为他的贡喜瑞写一篇祭文。他眼含着热泪在油灯下铺开了稿纸，他觉得手在哆嗦，手中的笔是那样沉重。革命太不容易了，他已经为此牺牲了第二位妻子。而当初跟他出来打游击的42名肖家兄妹呢？除了他，全都牺牲了。过草地时，一个17岁的班长，失陷在沼泽里，同志们要拉他，可他厉声喝道：“快别靠近我，死一个还不够吗？”说完，人们眼见着沼泽将他吞没。而在场的战友们都禁不住哭出声来。祭文和着泪水在延伸，直到天快亮了，他还不肯罢笔。
一阵敲门声，他警觉地站起，以为新兵又出事了，等打开门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那正是他在悼念的贡喜瑞。肖锋一瞬间不知所措。
“部队都过来了吗？”还是喜瑞先开了口。
“啊，啊，都在，都在！”他这才清醒过来。她告诉肖锋，小分队许多同志牺牲了，马夫为掩护她下落不明……
说着，她的目光扫见了那篇未完的祭文，肖锋连忙掩饰，但已经晚了，她已经颤抖着抓在手里，读完，她失声地哭了，哭得是那样动情。
后来，他们的爱情又经历了南北转战的考验，特别是经历了10年动乱的考验，他们用生命谱写的爱情之歌，却更加悲壮，更加撼人心魄。
李兆麟：东北抗日联军的高级将领；1936年与金伯文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