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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神之恋 从浏阳河到延水边

“战士自有战士的爱情:忠贞不渝,新美如画,一切额外的贪欲,只能感到厌烦,感到肉麻。”每当我读起郭小川这样的诗句,便想到一个人,不论是作为殷殷学子,还是当了官位显赫的师长、军长、司令员,他对故乡妻子的爱,却始终那样忠贞不渝。他新婚十天,便惜别爱妻,在国民党缉捕捉拿他的叫喊声中,回到了红军的队伍,开始了漫长的征战生涯。此后十年,他征战南北,官位显赫,为他提亲者,向他求爱者屡屡不断,但他一个个都婉言谢绝了,他要等待着的,是浏阳河边的那个朴实秀丽的姑娘——桃妹子。他,便是人民军队的著名将领许光达。

我们的将军,因为战争年代的特殊原因,十有八九都是到了延安才开始考虑个人问题的,而他们的年龄呢,却大都已过而立之年。我们的许光达将军却不同,他是在1928年结婚后,投身到大革命的洪流的。许光达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他本人高尚爱情观的融合,是一段富有浪漫色彩的动人故事。叙说这段历史,话题还得回到1926年的年关。

这年,身为共产党员、黄埔军校学员的许光达,随着国民政府往武汉迁都和武汉黄埔分校的成立,也到了武汉。学校刚迁新址,又恰逢年关,放了几天假,他决定去趟湖南浏阳河边的家乡,顺便拜访一下他在长沙师范读书的先生邹希鲁。邹希鲁和***的老师徐特立先生是好友,在湖南的知识界很有点名气,也是一位充满爱国热情的先生。

一想到邹先生,1925年夏天的一件事又重现眼前。那是学校放暑假,许光达回湖南探家,一进家门,父亲便突然告诉他:“经人作媒,邹希鲁先生的大女儿桃妹子,大名邹靖华,已经给你订亲了,前天已经互相抄了八字。”从父亲喜形于色的乐呵劲,看出来对这门亲事是非常满意的,可许光达有点愕然了。看来父亲并不是在征求他的什么意见,不过是告诉他这一既成的事实罢了。他用冷漠的眼光扫了父亲一眼。父亲竟连看他一眼也没有,手一指,乐呵呵地走了。

邹希鲁,是许光达十分敬仰和崇拜的先生。这不仅因为他学识渊博,是自己的老师,更主要的是邹先生有知识分子的正义感,充满爱国热情,可至于桃妹子,是什么模样?品性如何?他一无所知啊!更使他纳闷的是,父亲还说是邹先生主动“攀”亲。先生是湖南名人,而自己的父亲则是以务农为本的老实农民,门不当、户不对,怎么可能呢!光阴荏苒,这件事情一晃一年多过去了,外边风风火火的斗争生活,早就使许光达把这件家务事丢在脑后。

见到久别的邹先生,师生间谈的很多。他们谈广州黄埔军校生活,谈南昌起义,谈中国革命面临的选择,显得十分投机。看看长沙师范当年自己这位最得意的学生,如今成了气度非凡的优秀军人,成为一名很有政治眼光的共产党员,邹希鲁显得很兴奋,他吩咐道:“桃妹子,拿酒来,今天我们师生要痛痛快快地喝一杯。几年不见,你已成参天之树了,当先生的为你祝贺!”

说话间,桃妹子应声端来了酒菜。虽说出生于知识分子之家,但姑娘衣着朴实,举止大方,那修长的身材和秀美的脸盘,尤其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使人不由自主地多看几眼。言谈之中,许光达已渐渐察觉邹希鲁今天的安排,完全不是以师生之谊作谈,而分明是在确认和肯定女婿罢了。特别是先生明显带有过誉的夸奖,更使他有些不安。他随口说道:“先生,假日很短,明天我就要返回武汉了。”

邹希鲁愣了愣神,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说:“好吧,你们年轻人在外见多识广,将来国家就靠你们这一代了。”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不管你走多远,也不能忘记我们这家人啊。桃妹子也是个很好的孩子,只是书读的少了一点,这都怪我;她妈死的早,家里大小事全靠她料理。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放心,我一定让她多念书。”

话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尽管许光达早已把这件亲事抛在脑后,看样子老先生仍念念未忘呢!听先生那话语,分明在光达身上有所寄托。此刻,许光达顿觉无所适从。向先生表白一下自己的想法,显然是很不妥的。但先生所期待的未来门婿向岳父大人的“盟约”之词,他觉得更难启口,师生开始相见时的热闹场面,这时候似乎显得有点拘谨了。许光达觉得象有一根无形的线,把先生的女儿和自己紧紧连在了一起。按照先生本来的打算,是想趁光达放假的功夫,替他们完了婚,也了结自己一桩心事,但看许光达来去匆匆的劲头,自己的计划或许又落了空。

然而,许光达与桃妹子的婚姻,好象是命中注定了的。

自从许光达回到武汉不久,南昌起义便爆发了。党派他迅速去参加南昌起义部队。在一次作战中,他负了伤。党派他去上海养伤。在白色恐怖的上海,他又与组织失去联系。为了寻找组织,他辗转安徽寿县,后来又到了南京,在白色恐怖的包围中,他寻找组织的计划落了空,最后又终于回到了故乡。

望见了奔流不息的浏阳河水,想到这一年多来革命遭受的挫折和磨难,想到失去与组织联系后自己面临的艰难处境,他心里有一种难言的苦痛。

浏阳河的流水虽然是那样碧绿,两岸的青山虽然仍是那样秀美,可兵荒马乱岁月给人民带来的创伤,却与这美丽的山色截然相反。此时正是农历中秋,花好月圆。回到家后,邹先生和父亲一致主张:趁光达回来的机会,给孩子们把喜事办了。一边是自己尊敬的师长,一边是自己慈祥的父亲,许光达能说什么呢!

1928年10月3日,浏阳河边那座美丽的山村里,敲锣打鼓,鸣放鞭炮,许光达与邹靖华的婚礼按照湖南的婚俗习惯进行得庄重而又热闹。邹靖华凤冠霞披,白里透红的脸蛋儿充满喜气,不过谁也看不见,因为一块红布盖头遮掩着,在一群姑娘们的簇拥下,她被抬进了花轿,吹吹打打,好不热闹。一路上,她总想掀起“盖头”偷偷看一眼前来娶亲的新郎许光达。一阵山风吹来,悄悄的替她掀开了“盖头”的一角,她终于看见了:许光达身穿她亲手缝制的长袍大褂,头顶上那顶只有新郎官才能戴的礼帽,与平日的大檐军帽比起来,显得幽默而有趣。

而此刻许光达的内心呢?被一片愁云隐隐地遮掩着,他如坠入五里雾中。本来嘛,是因为要寻找党组织而重返故乡的,可竟鬼使神差地娶起婆娘来了。说老实话,他心里又可怜桃妹子,觉得不应该辜负了先生的一片良苦用心。婚姻虽说是封建婚姻,可桃妹子毕竟还是很不错的姑娘啊!共产党员要高举反封建的旗帜,可谁又能保证自己在婚姻问题上没有一点一滴的封建色彩呢?特别是当想到桃妹子也颇能引起自己的好感时,他不禁又得到几分宽慰。然而,他也有些忧虑,担心结婚后桃妹子会缠住自己,没法参加那火热的斗争生活,正是在这种矛盾的心境中,他已经被人指点着拜完了天地,领进了那粉刷一新的洞房。

朦胧中,许光达却想起了另外一个姑娘,他觉得很有点对不起人家。那还是南昌起义以后的事,身为代理连长的许光达因重伤离开了部队,被党组织安排在三河坝附近的茂之前村养伤。房东是一个三口之家,老俩口和一个女儿。女儿名叫翠花,聪明俊俏,和许光达同龄,是赤卫队员,身上总是背着一杆钢枪,她很少娇柔之气,更多的是英姿飒爽。翠花很爱慕许光达,经常陪伴在他身旁,煎药熬汤,端水送饭,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不时露出心中的秘密,只是出于少女的羞涩才没敢当面向许光达挑明。两位老人看出了女儿的心思,他们何尝不喜欢许光达呀,更想把许光达招赘为婿。这件事使许光达很为难。说心里话,他喜欢翠花,和她在一起,谈得投机,心情愉快,他更感激这一家对他的精心照料,在这里建个“安乐窝”是很美满的。可是,他不能留下,他要去追赶起义的部队。一天傍晚,翠花的妈妈终于摊牌了,希望许光达能留下来,许光达感谢老人的挚爱,婉言谢绝了这门亲事。

不久,许光达伤愈,告别了茂之前村,翠花把许光达送了一程又一程。分手时,许光达再也没敢回头,他怕翠花看见自己眼中的泪花,更怕看见翠花那满是泪痕的脸。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翠花姑娘,请你原谅,祝你的生活幸福美满。”

此刻,端坐在他面前,头上蒙着红布的是故乡的另一个姑娘。

爆竹放完了,客人散尽了,洞房只剩下新郎新娘两人时,许光达才从懵懵懂懂的心态中解脱出来。他举目看看新房:一对大红烛明晃晃的照得满屋通红,床围子、台布、门帘,都是新绣的,富丽堂皇,鲜艳喜庆;再看自己身上,长袍大褂,上下崭新。他不禁笑出声来,穿惯了军装,乍穿上这带有传统色彩的装束,他自己也感到陌生而有趣。再侧目看一眼桃妹子,她神态轻盈,本来白里透红的脸盘儿在红烛光的晖映下,更显得美丽动人。两人相对无言,唯有那对巨大的红烛发出轻微的灯花炸开的“噼啪”声。许光达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婚礼的一应物饰,都是桃妹子家准备的,新房里铺的盖的,包括自己一身新装,都是桃妹子亲手做的。他从心里有几分感激之情。他看了桃妹子一眼,指着绣有牡丹花的床围子说:“这是你绣的?”

端坐床沿的桃妹子默默点点头。

“没有几天功夫啊!绣得真快!”

“没啥,一双手累一点就是了,再说,俺还有几个帮忙绣花的小姐妹呢!”桃妹子说话轻盈好听。

许光达走到红烛前,想用剪子剪去刚才炸出来的那朵大大的灯花。

桃妹子赶紧上前拦住说:“人家都说灯花是喜庆的,不能剪。”

许光达坐下来,用试探的语气问道:“桃妹子,人都说,有女不嫁军中郎,每日每夜守空房。你怎么愿意跟着我呢?”

桃妹子笑了笑说:“你放心干你的大事好了。我会绣花,我能够自己养活自己。”

许光达一愣,他没想到桃妹子会这样回答。他深情地望了桃妹子一眼,似乎对她已有几分了解。

第二天的夜晚,皓月当空。许光达望着那弯弯的月亮,很认真地问桃妹子:“你知道共产党吗?”

桃妹子眼睛瞪得圆圆的,没有回答。

许光达又问:“那你知道郭亮吗?”

郭亮,谁不知道呢?他是因为领导农民运动被反动派杀害的,头还被悬挂在城门口。

为这件事,父亲曾大骂反动当局。她回答说:“不是领导打土豪的那个共产党员吗?我知道。”

许光达微笑着点了点头,对桃妹子报以赞许的目光。

新婚是幸福的,可就在他们婚后第十天的一个夜晚,敌人在发现许光达返回故乡后,突然包围了许光达的村庄。因为事先有亲友向许光达透露了敌人要逮捕他的消息,他才没有落入敌手。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许光达提了一个小包袱,穿了一件灰色长衫,走出了家门,离开了故乡。那晚上,桃妹子整整哭了一夜,结婚十天,给她换来的,将是漫长的孤寂生活。但为了理想,她愿意让丈夫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做那种为活命而屈膝求全的卑劣小人。

许光达走了,他离开了故土。那天,他渡过浏阳河与新婚的妻子告别后,便乘了一顶轿子进了长沙城,城里大街小巷都贴着捉拿他的通缉令。看来长沙是呆不住了,他只好浪迹天涯,去寻找党组织。这期间,他生活很苦,先去开滦煤矿当了几个月的煤矿工人,后来,又辗转到了上海,终于找到了党组织,进了当时***同志举办的军事训练班学习。毕业后,作为党代表被派到湘鄂西的红六军团当了参谋长。此后,他跟随贺龙同志参加了大大小小的许多战斗,屡建奇功,成了贺龙元帅的得力助手和亲密战友。1932年,他又被派往苏联学习。直到1937年抗战爆发,他又重返祖国投身抗战。然而,这一晃就是10年过去了。

10年间,浏阳河边的桃妹子饱尝了人间的辛酸。许光达走后,保安团来到家中搜查,桃妹子受到了种种折磨。一个被戴上“共匪婆”帽子的年轻女子,没人敢和她说话,就连亲属也担心因她而受了连累。她无依无靠,只有凭外出绣花来挣几个钱糊口,日子更加艰难。身体也累垮了,最后是胃病大出血。正当这时,敌人的报纸上刊登了“共匪头目许光达被击毙”的新闻。她的精神支柱被摧毁了,她甚至想到了自杀……

就在这一天,桃妹子突然接到她已盼望很久的一封信和一张汇款单。这是许光达寄来的。捧着信,桃妹子的泪水象断了线的珍珠。信中写道:

“桃妹吾妻:余一切皆安,勿念。托人寄上法币壹佰元,以供日后求学之资。人不读书,事理不明,做人亦难,望能设法求学,以慰我念,并求岳父大人相助。”

桃妹子泪流满面,她双手颤抖着把信递给了父亲。她突然悔恨自己,为什么失去生活的勇气了呢?为什么那么没出息,那么不争气呢?一种内疚和自责使她感到愧对自己的丈夫。她抹了一把面颊上的泪珠儿,跑回自己的房间,打开一个蓝色的小布包,里边放的是这些年她拼命挣来的一点钱。她双手捧着这些钱和汇款单,送到父亲面前说:“爸爸,这些钱够我念书吗!”

邹希鲁先生为谋职去北方数年,此时刚从北方归来不久。此时女婿的殷切期待,女儿的求知渴望,深深地打动了他。他说:“孩子,够了,够了,想尽一切办法,我也要你去念书。”

也就从这以后,桃妹子便开始了读书生活。她利用一个夏天时间,补完了3年的课程,并考上了初级师范。

1938年的春天,邹家来了一个客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徐特立先生。也是邹希鲁先生的老朋友,他是为做统战工作来到长沙的。老朋友相见,显得分外亲热。

徐特立看见邹希鲁20几岁的女儿还闲居在家,便直接了当地说:“如今抗战轰轰烈烈,你老先生把一个大姑娘放在家干什么?”

邹希鲁说:“没办法哟,她师范毕了业,找不到事做,一直在家吃闲饭。”

“她有什么想法?”

“她吗,还想读书呢!”

徐特立两手一指,大声笑着说:“读书,那好嘛,我介绍她去上大学。”

邹希鲁似信非信,笑着说:“老兄,如果不是开玩笑,那你可真是积德了!”

徐特立向桃妹子招招手说:“孩子,过来,叫什么名字?”

桃妹子走近前,恭恭敬敬地答道:“乳名桃妹,学名邹靖华。”

“我介绍你上大学,去不去?”

对丈夫的思念,对求学的渴望,都使她想早一天走出家门,摆脱吃闲饭的困境。特别是在师范求学的几年,她读了一些进步书刊,对丈夫从事的革命事业,由羡慕到想投身其中。而要找到丈夫,投身革命,首先要走出家门。她高兴地对徐特立说:“徐伯伯,我去。那是什么学校?”

“抗日军政大学。”

“在哪儿?”

“在延安,在大西北。”徐老很认真地回答。

延安,桃妹子瞪大了一双惊喜的眼睛。谁不知道,延安是共产党的中央所在地,是许多进步知识青年向往的地方,说不定她朝思夜盼的丈夫也在那里呢!即使不在那里,到了共产党的所在地,也好打听光达的下落啊。她泪盈盈的双眼望着徐老说:“徐伯伯,我去,我去!”

徐特立拍拍姑娘的肩膀说:“好孩子,有骨气,眼下咱们国家就需要这样的青年。”说着,徐老便拿过纸笔,给桃妹子写了一封去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的介绍信。邹希鲁先生也非常支持女儿奔赴延安,他说:“到西安后,有事可找林伯渠伯伯。我和他老相识了,他是我们长沙教育界的老朋友,你去西安,请他帮忙打听光达的下落。”

可是当桃妹子的公公得知此事,说啥也不让桃妹子出走,一怕有个闪失,二是怕放走了媳妇,儿子回来不好交待,可耐不住桃妹子软磨硬缠。公公无办法就说:“如果真要走,就把你琪莲妹妹一块带走吧,路上好有个照应。”

琪莲是许光达的小妹。桃妹子心想,让琪莲一块走也好,一来互相有个照应,二来早一天离开家,琪莲也早一天走向光明。

这一天,在10年前与许光达洒泪言别的浏阳河边,姑嫂二人身上背着简单的行装,怀里揣着徐特立的那封介绍信,匆匆踏上了跨越千山万水的征程。桃妹子显得很激动,许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何况这又是奔向延安,投入革命的怀抱,去寻找自己朝思夜盼的丈夫呢!

两个纤弱女子,数千里征途的艰难,自不必说。好在此时正处于国共合作的高潮期,关隘路口的盘查不象以前那么紧。几番辗转周折,姑嫂俩终于到了古城西安。比起长沙来,此时西安的革命气氛显得浓厚多了,到处都贴有“团结合作,共同抗战”“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大标语。她们象出了笼的鸟雀,尽管西安仍是国民党的统治区域,但她们毕竟已经呼吸到了革命的空气。

她们很快找到了西安八路军办事处。找到了林伯渠先生,桃妹子拿出了徐老的信说:“您就是林伯伯吧,徐伯伯和我爸爸让来这儿找您。”看看这俩个身背小包袱,一路风尘仆仆的弱女子,林伯渠很是感动。他看完信,端详着桃妹子说:“啊,你就是邹希鲁的女儿?怎么,听说你爸爸信起佛教来了,是吗?”

“是的,他的思想有些消极了。”桃妹子对父亲的入佛门显得有些不满,可是,在黑暗中渴求进步的邹先生,处处受到民党政府刁难,入佛门,不过是在矛盾的心境中,老人的一种精神寄托罢了。

林伯渠说:“不要紧,时代在变,人也在变,他同意送你去延安,就是很值得称赞的啊!你们来了,就去延安清涧训练队吧,那儿很需要人。”说着,林老就要安排她们怎么去清涧。

桃妹子点头同意了。她又说:“林伯伯,我还找个人,爸爸说要请您帮忙。”

“找谁?”

“许德华。”桃妹子把许光达的情况说了一遍。遗憾的是,此时的桃妹子只知道许光达的原名,并不知道他投奔红军后,已改名为许光达了。如果提起许光达,那是大名鼎鼎的抗日军政大学教育长,林伯渠怎样能不知道呢?可一提许德华,林伯渠摇着头说:“我在延安认识的人算多了,可还没有听说有许德华这个人。这样吧,我给组织部的同志写封信,让他们帮你们查一查。”

于是,姑嫂俩在西安住了下来,等待着去延安的顺便汽车。这一天,林老派孙女接桃妹子去他家。林老说:“靖华姑娘,延安方面已帮你查过了,没有你要找的许德华,可有个叫许光达的,也是湖南人,他刚从莫斯科留学回来,现在是抗大的教育长,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桃妹子失望中带有希望。她渴求林老说:“林伯伯,你就让我快去延安吧,到延安再找找看。”林老点头同意了。

几天以后,她和许琪莲搭上了去延安的卡车。一路上她都在想,许光达,也是湖南人,丈夫会不会改变名字呢?唉,人家才从苏联回来,如果是,说不定早已把我这个土妹子给忘了!她又一转念,10年战乱,他在枪林弹雨里打仗,说不定也不在人间了。想到这儿,她鼻子一酸。唉,不管他在不在,我来抗日是铁了心的。想到这儿,她眼一闭任凭大卡车在黄沙滚滚的陕北土路上颠簸。

一到延安,便到了西北饭店。名字叫得很好听,其实不过是一些窑洞土房,是专门用来接待国统区的来人的。从山青水秀的浏阳河边来到这大西北,年幼的许琪莲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心,特别是对这一孔孔的窑洞,更有兴趣。她说:“嫂,你说这洞是怎么挖的,那上面的土就是掉不下来吗?”

嫂子看着这满身泥土的小姑说:“小妹,快拍拍满身的灰,你看,一路上咱们都变成泥人了!”

许琪莲知道嫂嫂的心事,她说:“嫂嫂,你甭着急,抗大的那湖南人许光达,说不定认识我哥哥,咱们不能写封信试试?”

桃妹子一听,觉得这主意满不错,就说:“好吧,就用你的名字写?”

许琪莲说:“好啊,赶快写吧!”

信写好后,她们交给了传达室,然后便去逛街了。

抗大就在西北饭店斜对面,这封满含着桃妹子千里寻夫的一片痴情的信,两个小时后便出现在抗大教育长许光达的办公桌上。他正在准备写一篇授课纲要,一见来信,禁不住一阵惊喜。看落款“西北饭店寄”,他更是惊疑,西北饭店,那可是接待国统区来人的住处啊!一个月前,一位同志从延安去湖南,他拜托打听桃妹子的下落,莫不是这位同志回来了!或者查询出桃妹子的下落了?他急不可待地拆阅来信,在那端庄秀丽的字体上,写着小妹“许琪莲”的名字。从头到尾细看一遍,才知道,小妹并不知道许光达就是她亲哥,她是向许光达打听哥哥的下落的。许光达笑了。小妹妹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漂亮的字体。她一个小小女孩家又是怎么到延安的?他似信非信,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应该赶快到西北饭店看一看。

许光达离开故乡整整10年了。他离开故乡后,曾在湘鄂西贺龙的部下当师长,后来因负伤,贺龙送他去上海养伤,还特意给他壹佰元法币。临别那天,送行的一位同志对他说:“贺龙军长让我尽快给你找个婆娘,你这一走,看来办不成了,就等你回来吧!”

躺在担架上的许光达笑了。他想,贺军长想的太周到了。可他不知道,我家里还有思盼我的桃妹子呢!

在上海,党中央安排他在一家医院养伤,伤还没完全愈合,身上的子弹还没有取出来,特务便发现了。于是中央又决定他去苏联学习并养伤。

1932年的5月,许光达从上海坐船到了辽宁营口,又从那里坐火车到了哈尔滨,转道满洲里,乘一辆马车偷越了国境,在苏联红军的帮助下,到了莫斯科。在苏联,他先后在列宁学院和东方大学学习,直到1937年底才回到祖国。那是1938年的1月,***在军委招待所的窑洞里接见他,握着他的手说:“你是长沙人,湖南老乡嘛!你是在列宁故乡喝过洋墨水的洋包子,中央欢迎你们回来,参加伟大的抗日战争,象你这样的人材,咱们党内是多多益善啊!”幽默而风趣的谈话,给许光达印象很深。不久以后,***亲自签署命令,任命许光达为抗日军政大学教育长。

此时,他已届而立之年,他的同龄人大多已有了家室,不少人向他提亲,他却执拗地摇摇头。

其实,包括在苏联求学的日子,有不少人都向他提亲,但他都一概婉言谢绝了。于是,许多人都觉得是个谜。连贺龙当年也这样说:“好一个许光达,硬是不要婆娘。”可他们哪里知道,在湖南的浏阳河边,他有一个仅过了10天蜜月的可爱的桃妹子呢!不知为什么,自从莫斯科归来,一有闲空,他的心便飞到了10年前他和桃妹子洒泪而别的浏阳河边。眼下,桃妹子怎样了?漫长的10年,是否还在等他,反动政府会不会加害于她?那封建脑瓜的父亲会不会为难她?虽归国不久,他已几次托人打听桃妹子的下落。眼下,自己的亲妹妹琪莲来了,关于桃妹子的下落终归要弄明白了。想着想着,不由加快了脚步。

到了西北饭店,有人告诉他,从西安来的两位女同志,刚出去玩了,很快会回来的。可那一位,他压根儿也没往桃妹子身上想。他决定在这儿耐心等待。

桃妹子和许琪莲出了西北饭店,便直奔延河边。这里,处处可听见延安青年的抗战歌声,处处可看见挎枪骑马的军人们。她们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感受着革命的气氛,一切都比西安更加使人感到可亲,使人陶醉,使人兴奋之极,姑嫂俩甚至想爬上那高高的宝塔山,看一看这革命圣地的全貌。然而,天已经黑了,她们只好未尽兴致而归。

传达同志着急地说:“你们这俩姑娘到哪儿去了?有位同志等你们好久了。”

“嘿,有人找我们,嫂嫂,快回屋里看看!”许琪莲催促着嫂子往屋里走。

她们向院里一望,看见一个背枪的青年军人正在窑洞外踱步。桃妹子细细打量了一番,不认识,她俩快步走进了自己住的那孔窑洞。里边,一个穿军装的八路军站了起来,那人喊:“小妹,琪莲!”

许琪莲瞪大惊喜的眼睛,不知所措,好半天才看清楚,这位八路军正是她们要找的哥哥。

桃妹子呆若木鸡。这太突然了,简直不敢想象。她觉得仿佛是做梦,不自觉地用右手掐一下左臂的肌肉。一切都是真的,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她盼望了10年的亲爱的丈夫。她高兴的简直有点麻木了。满脑子的话儿,此刻都变成空空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哥哥,真的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小妹一个劲儿地问哥哥。

“你忘了给我写的那封信啦!”许光达笑了。

这时,许琪莲才忽然想起近乎傻了一样的嫂子,忙拉住哥哥的手说:“哥哥,你看,是嫂子带我来的!”

许光达这时才想起看身后刚才被忽略的姑娘。啊,他百感交集,自己惦记10年的桃妹子——邹靖华,如今站在面前。她变了,变得更加成熟了。他走过去亲热地叫了一声:“桃妹子!”

桃妹子如梦方醒,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英气勃勃的军人。他身材魁梧,气宇轩昂,只是那额头平添几道稀疏的纹路。怎么不会呢,1928年的浏阳河一别,如今整整10年,他已30岁了呀!桃妹子哭了,那大滴的泪水扑簌簌从面颊滚落下来,滴在窑洞的砖板地上。如果不是琪莲小妹在眼前,她真想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让他永远不再从身边离去。

琪莲看着嫂子在傻哭,一句话也说不成,忙一把将嫂子拉到眼前说:“嫂子,不哭,高兴才是!”可是,说着话,她自己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看你们,抹眼泪干嘛子,我都等你们半天了。”许光达象是安慰,又象是批评。

许琪莲问:“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不是你们的信上有地址吗?”

“怎么那样快就收到了?”

许光达用手一指说:“抗大就在饭店斜对面,几步路嘛!”

桃妹子这时笑了,真没想到,她本想让许光达寻找丈夫,原来丈夫就是许光达。更没想到,几个小时的功夫,丈夫便来到面前。

那天以后,姑嫂俩人便从西北饭店被接到了抗大。打从桃妹子住进了许光达的那间小屋,门口总有男男女女的战士探头探脑,并时常伴有乐呵呵的笑声。许光达忙说:“桃妹子,我去打场球,你去打壶热水吧!”

桃妹子拿起壶盖:“这水是满满的呀!”

“让你去就去嘛,换点热的来。”许光达笑着。桃妹子明白了丈夫的用意,这哪是打水呀,分别是让自己去“公开示众”。她提着壶,慢慢向茶炉房走去。一路上,总有不少人在看她,不远处两个女兵看着她直笑。她听见耳畔有人在低语:“快看,那就是许教育长的爱人,刚从湖南来!”“哟,真漂亮哟!”于是,那些打球的、看书的、清理卫生的,全都停了下来,整个校部在向浏阳河来的邹靖华行注目礼,这目光象火,把桃妹子烤得浑身灼热,连两颊都烤得红红的。她在心里戏骂许光达,这鬼伢子,想出这么个绝招开心!

打从那天“公开示众”之后,桃妹子完全陶醉在幸福之中。她显得忙极了,10年未能照顾丈夫,好象在几天功夫来补偿似的,鞋破了,要补一补,衣服脏了,要洗一洗,床头的被子,已经露出了棉絮,该缝一缝……她几乎忘了林老在西安对她的学习安排。

那是一个星期天,许光达正在屋里整理讲课笔记,桃妹子在给许光达绱鞋,一个身材魁伟,叼着大烟斗,上嘴唇留一撮漂亮胡子的首长走进房子来。一进门,许光达就愣住了。只听那人哈哈笑着朝许光达喊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来延安的?”

“我让你去上海治伤,没想到你一去而不返呀!”说着,两个钢铁大汉紧紧抱在一起,而且都流了眼泪。贺龙动情地说:“从军委电报上看到你的名字,开始我怀疑,是不是咱洪湖的那个许光达。这不,昨天到了延安,今天便来探个虚实。”

“老总,我没死,从上海又去苏联了。咱们的同志在前方都怎么样?”

“噢,大家都好。你倒是出国喝了一肚子洋墨水,可惜德昌、剑如、王鹤、王一鸣等领导同志都被杀了。你若是不负伤,头怕也没有了。你命大。”贺老感慨万端。

桃妹子为了缓和这似乎有点沉闷的空气,忙倒一杯水给贺老总递了过去。贺龙奇怪地眨眨眼问:“光达,这是谁?”

许光达忙回答说:“对啦,忘了介绍,这是我老婆邹靖华,刚从湖南来。桃妹子,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贺龙,贺老总!”

啊,他就是贺龙,在长沙时,她就听说过许许多多关于贺龙的传奇故事,如今这天兵神将就在眼前。她尊敬地叫了一声:“贺老总!”

“听得出来,哈哈,是长沙人吧,啥时候结的婚?”贺龙笑着问。

“1928年就结婚了。”许光达回答说,“她是千里寻夫,来到延安的。”

“好一个许光达哟,你早有了老婆,也不对我说一声。”贺龙指着许光达对桃妹子说:“在洪湖,我请人给他做媒,他无动于衷。我挺纳闷,为什么老许就不想女人。原来是你把他的心给牵住了,是不是啊,哈哈!”

桃妹子脸红了,红得象江南的三月桃花。

这以后,桃妹子被编入抗大四队学习,许琪莲也先在抗大学习文化。两个月以后,桃妹子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为了学习,也为了工作,他们夫妇商量,虽近在咫尺,但桃妹子只能在星期六回来。

这一天,恰好是个星期六,又是他们结婚10周年的日子。许光达心情很不平静。桃妹子一看光达伏在案头,对自己入党的大事好象无动于衷,便赌气睡了。许光达工作完毕,想到10年来的艰难路程,一个东奔西走,历经枪林弹雨;一个受苦忍辱、经历无限酸辛;一个内心抱愧,对爱情忠诚不二;一个日夜期盼,望断了浏阳河水。谁曾想,10年生死两茫茫,如今又重逢在延安呢?今后的路上,还会有什么样的风风雨雨呢?

想到这里,许光达有点激动,铺纸命笔,激动地写了起来。

当一抹晨曦染红了窗棂,桃妹子醒来了。她一眼发现桌上用笔筒压着的一张纸,她拿来一看,那是写给自己的一首诗:

我俩的结婚已经有了十年,

也曾受尽了艰苦和辛酸,

丝毫也不能摧毁我们铁一样的心愿。

在生命的途上还会遇着狂风巨涛,

象从前一样的冲破,

我们永远的骄傲自豪!

诗的末尾注有一行小字:“在结婚后10周年日写给我的华,以留后念。”

捧读诗稿,她手在颤抖,心在颤抖,眼睛湿润了。她竟忘了昨天是她的结婚10周年的日子,而许光达粗中有细,记得是那样清楚,10年来的风风雨雨,汇成感情的潮水在她心间奔涌。

她小心翼翼地把诗稿收藏在匣里。不管战争年代怎样变化,她一直把这珍贵的纪念带在身旁。这是丈夫对10年两地生活的总结,也是对漫长征途的希望。带着这圣洁的礼物,她经历了抗战的烽火,解放战争的硝烟,迎来了祖国的解放。爱情的无形力量在给她以勇气和信心。30年以后,许光达身陷囹圄,被***、“四人帮”以莫须有的罪名隔离审查。祸及桃妹子——她也是已近花甲之年了。危难之中,她没有忘记从箱底翻出那一张带有圣洁之光的诗稿。30年了,她一直小心地藏在身边。坐牢不要紧,其它什么东西都可以丢失,唯有这圣洁的爱情,不容许那肮脏的手玷污。她要用它来鼓励自己度过最艰难的时日。然而,在揪斗她的喧啸声中,肮脏的手对她搜身,圣洁的诗稿被搜出来了,造反派如获至宝。“嘿,还把反党分子的情书藏在身边,真是死不悔改,叫她写交待!”在一片狂呼乱喊中,她被关进了一间小屋。她什么也没有写,她和许光达40年风风雨雨镕铸的爱情,这些小人们怎么能会理解呢?爱情的力量使她战胜了造反派对她的折磨。她在艰难中盼着丈夫的归来,象当年在浏阳河边徘徊,她张望着丈夫的身影。然而,许光达再也没有归来。1969年6月3日,一代名将许光达怀着念妻思子的倦倦之心离开了人间,在他阅读的《***选集》的扉页上,他留下了四句诗:

百战沙场驱虎豹,

万苦艰辛胆未寒。

只为人民谋解放,

粉身碎骨若等闲。

这是写给他自己的,也是写给他的爱妻桃妹子的。正象他在30年前给桃妹子的诗中预言的:在生命的征途上还会遇着狂风巨涛。但他怀着对革命的无限忠贞之情,丝毫没有向反革命势力屈服。这对革命的夫妻,用生命浇灌的爱情之花,将永远喷红吐艳,万古流芳。

洪学智: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1936年在四川瞻化与张文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