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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神之恋 歌为媒

一支支激越高昂的为将帅诗词谱写的歌曲,把老兵们的思绪引回了那炮火连天的烽火岁月。这是90年代的第一个春天,一个春风习习的春夜,北京军区战友文工团的艺术家们出于对老一辈将帅的崇敬之情,经过连续数月的排演,终于为老一辈将帅的诗词谱了曲,搬上了舞台。这是为在京的老将军们的首场演出,老将军来的特别多,军区小礼堂里座无虚席。

先是耿莲凤、马子跃等著名艺术家们的演唱,唱得将军们一个个热泪盈眶。眼看演出要结束了,老将军们却一个个余兴未尽。忽然,一位70余岁的老太太慢慢走上舞台,然后用带有四川口音的普通话说:“今晚我也给大家唱一首《打骑兵歌》!”台下一阵惊叹,这不是女红军张文吗?将军们谁不认得这位1933年从四川入伍的红军女兵呢!张文话音刚落,将军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她手握话筒满怀激情地唱起来:

敌人的骑兵不可怕,

沉着应战来打他,

目标又大又好打,

排子枪快放齐射杀。

我们瞄准他,我们打垮他,我们消灭他!

无敌红军是我们,打垮了敌人百万兵。

努力再学打骑兵,

我们百战要百胜。

……

这是长征时李伯钊和陆定一合写的歌词,当年在红军部队曾广为流传,经过长征的老兵们没有不会唱的。开始张文在台上一人唱,后来是台下的将军们一起跟着唱,连两边看演出的年轻战士们也都激动地跟着节拍击掌,那情景感人至极。一曲刚完,立即迎来全场暴风雨般的掌声。张文接着又唱《红军胜利歌》,唱《跑步歌》。那歌声引发了老将军们许许多多难忘的回忆。

身着崭新的上将军服的洪学智将军在台下听着自己的爱人张文唱歌,望着台上那五颜六色的灯光,思绪却回到了半个世纪以前……

那也是一个春风拂面的夜晚,今天在座的将军们许多也亲历了那场难忘的篝火晚会。

那是1936年4月底的一天,红四方面军两过草地到达瞻化(现名新龙)县境。此时正逢“五一”和“五四”来临,军政治部下发通知,全军进行唱歌比赛,在“五四”进行决赛。当时的四军政治部主任洪学智至今记得,这个决定一作出,最得意的是卫生部和供给部的女兵们。为什么呢,因为唱唱跳跳是女孩子们的拿手好戏。“五四”之前的那几天,女孩子们都是一路走一路唱的。

到了“五四”这天晚上,经过几轮淘汰之后,最后只剩下卫生部的女兵班和供给部的女兵班争夺第一名了。别看没有什么丰厚的物质奖励,可女兵们一个个象战场上的勇士,各不相让。40几位平均不到17岁的姑娘,分两排对峙而立,供给部在左,卫生部在右。

首先是供给部的张文领唱,一曲《八月桂花香》,声音整齐,清脆悠扬,在夜晚的原野上听来是那样美妙动听。卫生部的女兵班也毫不示弱,一曲《红军胜利歌》,声音甜美,也赢得一片掌声。卫生部唱个《跑步歌》,顿挫有力,颇带男兵们的阳刚气韵;张文和她的伙伴们立即对上一支《捉放牛歌》,唱得幽默风趣,逗得战士们一个个笑个前仰后合。赛到最后,决不出胜负来。年轻的张文心生一计,拿出了自己的“绝活”:她向姐妹们眨眨眼说,我们再唱一首《打骑兵歌》。她采取了自己领唱,大家合唱,你前我后的两部轮唱法。在当时,这已经算是歌唱之中的“高难度”了。一支短短的《打骑兵歌》,被她们唱得满场欢跃。

如雷的掌声,自然象最公正的评判员,供给部女兵班夺得了全军“五四”唱歌比赛第一名,张文代表全班笑眯眯地上前领奖,她向发奖的四军政治部主任洪学智敬礼。洪学智看了一眼这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微笑着和她握手:

“煦泽同志,你们的歌唱的真不错呀!”(张文当时叫张煦泽,她1942年改名张文。)

“不好,不好!”张文略显拘谨地红了脸,接过奖品:一大串黄橙橙的新草鞋,一叠细白布做的新手帕。他向洪主任鞠了个躬,赶紧跳下台去,挤进鼓掌雀跃的人群。洪学智望着腼腆秀美的姑娘的背影,心头萌生出一种爱怜之情。洪学智对张文印象颇深。记得那还是张文刚被调到供给部女兵班的时候,供给部的负责同志向他详细介绍了这位红军女战士参军后的一段经历。桩桩往事,给洪学智留下了很深的记忆。

张文参军是在1933年2月。还是在1932年12月下旬的时候,我红四方面军从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翻越大巴山,转战到四川北部,来到张文的家乡通江县城,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苦难深重的劳苦大众纷纷拿起枪杆参加红军干革命。这一天,部队快要转移了,一个面容憔悴的姑娘,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红口街苏维埃政府所在地。她曾在这里流连忘返,多次参加斗土豪劣绅、恶霸地主的大会。此刻,她急匆匆地找到一位女红军。女红军笑容可掬地问:

“小妹妹,有什么事吗?”

“请收下我吧,我要去当红军!”

女红军上下打量她一番,拍着她的肩膀亲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闪动着一双明亮的眸子:“我叫张煦泽。”

“多大啦?”

“14岁了。是大生日。”姑娘生怕女红军嫌自己年纪小,进一步解释说:“不小了,我什么活都能干,什么苦都能吃。”

“为什么要当红军?”

一句话,问出了姑娘辛酸的泪水。张文的叙说,使那位女红军也热泪滚落。原来张文姑娘是个苦出身,她兄妹5人,张文排行最小,父亲早年就双目失明,一家人靠母亲做小生意过活,吃糠咽菜,衣不遮体,度日如年。苦命的张文刚11岁,就为了活命被迫到一家地主家给人带孩子,一干就是3年。张文还是个孩子,可是地主家的3个孩子,都是从半岁交给她带。稍有不慎,就被地主婆打个皮开肉绽。有一次,张文背着孩子不小心摔了一跤,狠心的地主婆听见哭声,从屋里跑出来,不问青红皂白,举起藤条就打,身上、脸上被抽得一块青一块紫的。嘴里还不停地骂:“小贱人,孩子有个好歹,看我不要了你的命!”张文一个孩子家,怎受得了这份罪,她想回家,可家中无吃无穿;她想逃,可天下之大,她又不知该逃向何方。如今终于盼来了恩人共产党,盼来了红军。

张文的身世,深深打动了女红军的心。她满怀深情地抚摸着张文的头说:“小妹妹,咱们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只有革命才有出路!不过,当红军可是苦啊!”

“既然要当红军,就不怕苦不怕死!这红军我当定了。”张文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是个难忘的日子:1933年2月,张文成了一名真正的红军战士。她被分配到红四方面军四军供给部的被服厂工作,做军装、被子、鞋子,缝子弹袋,没有机器,全靠手工。在这里工作的有男有女,还有一部分职工。张文心灵手巧,又肯于吃苦,不论干什么活,总是超额完成任务。有一次,上级要求在一个星期内做出一批服装。任务紧急,张文不顾当时有病,起早贪黑,加班加点,累晕了也不肯休息,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任务按时完成了,张文受到了领导的表扬,不久还被提升为班长。她后来还动员自己的二哥到被服厂当了裁缝。

红军的生活的确是苦的,可张文逃出了牢笼,再苦心里也觉得甜,连行军走路也爱哼着通江民歌。一提张文,洪学智总爱说“那个爱唱歌的姑娘”。有一天,张文随女兵排的姐妹们运送弹药,从通江到青冈渡足有100多公里,一路山高路险,荆棘丛生。张文背一箱手榴弹,足有50多斤重,刚出发,就赶上下雨,张文吃力地向前走着。临下山的时候,她脚踩了圆石头,重重地摔了一跤,手榴弹滚个满地。还算幸运,手榴弹没有爆炸。姐妹们看她满脸雨珠,以为张文哭了,忙着帮她将手榴弹捡进背篓。谁知张文站起身来,莞尔一笑,清清嗓门,却来了一曲通江民歌,在姐妹们的笑声中,忘记了苦累和疲劳。那些日子,四军任务紧急,张文和她的战友们为运弹药往返了4趟。饿了,啃几口干粮;渴了,喝几口山泉水。晚上,姐妹们互相挤靠在一起,山风呼啸,细雨蒙蒙,几个人还轮流站岗,防止土匪和野兽的袭击。然而,尽管如此,爱唱歌的张文什么时候也不会停止她圆润悠扬的歌唱。

洪学智还记得,有一次他去供给部检查工作,点名要张文唱支通江民歌。姑娘不卑不亢,站在洪学智和供给部首长的面前,大大方方地一连唱了3首。洪不智觉得,这姑娘真有意思,叫唱就唱,没有半点羞怯和扭捏,很讨人喜爱。可因为不常见的缘故,在洪学智眼中的黄毛丫头,眨眼间变成了身材修长美丽的大姑娘。那甜润的歌喉似乎比前些年也更加动听。“五四”晚会后的这天夜晚,已经30岁的洪学智失眠了。他的脑海里始终有张文的歌声在打转,始终有姑娘的身影在闪动。他发觉,自己爱上了张文。一想到“爱”这个字眼,洪学智想:自己已是30岁的人啦,人家十七八的黄花闺女,会同意吗?倒不如先托个人探探姑娘的口气。人家不同意的话,也算了结自己一份心思。

于是,洪学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供给部的谢政委,谢政委是张文的顶头上司。面色严厉,可心肠很好。谢政委一听洪学智要自己当红娘,便欣然从命。

一天晚饭以后,谢政委走来朝她喊了一声,“张煦泽,饭后到我屋来一下。”因为谢政委是个严厉而热心的人,女兵们大都有点怕他。张文忐忑不安地在谢政委门口喊了声“报告!”

谢政委喊她进来,给她拿了个座,请张文坐下,然后,来了个竹筒里倒豆子,直来直去地说:“我老谢是个大老粗,说话从不拐弯抹角的,军政治部主任洪学智你认识吧?”

“咱们军的政治部主任,谁不认识他呀!”张文一听笑了,马上想到脸上有麻子的那个大个子。

“洪主任对你印象很不错,他前天让我捎话给你,问你愿意不愿意认识他。”

“认识他?不早就认识吗?”张文觉得似乎听错了,话脱口而出。

谢政委话更直接了:“嗨,都是粗人,我也不爱说那些转弯子绕圈子的话,就直来直去的说吧,什么认识不认识的,洪主任想跟你结婚,要你当他的老婆!人家诚心诚意,就看你同意不同意?”

几句话,把张文羞得满面通红,顿时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口跳得喉咙都喘不过气来。她是乡里妹子,从没想什么高攀。她也知道自己长得虽说不上十分漂亮,可身材、脸盘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年龄也刚满18岁。一想到洪主任,年龄都30了,脸黑不算,还有星星点点的麻子,有的大首长还当面就叫他洪麻子哩!多难听啊!再往深处一想,最近,有几个想跟她相好的小伙子,哪一个长得都比他帅气,可她一个都没同意。眼下偏偏是军政治部洪主任托人说亲,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张文思索着,想说不愿意,可一抬头看见谢政委那严厉的目光,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没办法,张文着急中想了句托词:“谢政委,婚姻是件终身大事,我自己拿不定主意,想跟俺二哥商量商量,再给你个回话,你看怎么样?”

“那也好,商量商量吧,不过可别拖的时间长了,人家洪主任还等着回话呢!”谢政委又进一步说:“女大当嫁,这是老规矩,我看你还是晚同意不如早同意!”说这话时,谢政委仍然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张文慌慌忙忙找到在被服厂当裁缝师傅的二哥,一五一十地把谢政委谈的事端了出来。并且谈了自己不太同意的想法。

别看二哥未正式参加红军,眼下只算是个被服厂的职工,可却是一个思想进步的明白人。他开导妹妹说:“妹妹,你已是红军队伍的人啦,你的终身大事,由你自己作主是对的,可也得多听听组织上和同志们的。”

“哥,我就是因为不同意才找你作个主嘛,他那么老,又一脸……”张文很希望哥哥说句不同意的话,可是哥哥一直沉默不语。

半天,哥哥才慢条斯理地说:“妹妹,听哥哥劝你一句话,人的好脸蛋儿不能当饭吃。要紧的是人品好,人长得老点丑点,那还能算啥子毛病。你是革命队伍上的人了,我看只要人家一门子心思为咱们穷苦人干事,就不能让人家心凉。何况人家洪主任只是对你印象不错,也并没有强迫你成婚的意思啊。依我看,这事叫谢政委那老严厉一解释,把洪主任的话恐怕给变味了。照我说,你不如主动去跟洪主任谈谈,不谈你怎么知道洪主任单单看上你了呢?”

到底是当哥哥的经得多,见得广。哥哥有板有眼的一席话,使张文觉得茅塞顿开。是啊!人家洪主任不就是想跟自己“认识认识”吗?连句话也不谈,就让人吃了闭门羹,也有点太不近人情了嘛!再说,洪主任的人品在四军也是让人们交口称赞的嘛!想到这儿,她决定和洪学智当面谈谈。

这天晚上,她给谢政委回了话,便壮着胆子敲开了军政治部主任洪学智的房门。

别看张文一向在首长面前无拘无束,此时坐在首长面前谈自己的终身大事,并且对面就是向自己求爱的人,不觉有点脸红心热起来。平时一向严肃的洪学智今天似乎也点有激动,他又是让座,又是倒茶,态度是那样可亲可敬。

还是洪学智先开了口:“张煦泽同志,你的歌唱得大有进步啊,将来恐怕会是咱四军的第一位歌唱家哟!”

“洪主任,我唱得不好!”张文低着发热的脸,声音低低地说:“我参军以前,家里太穷,连一天书都没有读过,现在这点文化还是在红军学的。我的水平太低,恐怕将来会给您……”她本想说句“不同意”之类的话,可真的到了眼前,那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不对,不对,这话就有点不太实事求是了,比如你唱歌,在咱四军夺了头一名,你说这水平谁能比呢?说老实话,我就爱听你唱歌,你的歌唱的好听,唱得甜。”洪学智接着说:“至于水平嘛,谁也不是生来就有,实践中慢慢提高嘛!比如你唱歌的水平,恐怕我这一辈子也赶不上!”

张文抬头笑了:“哎呀,唱歌算什么本事嘛!小时候给地主家干活,挨了打还不许哭,说在他们家哭会招来晦气,我心想,穷人不是猪狗,穷人也是人嘛,不让哭,我就唱;不许大声唱,我就在心里小声哼哼。只要一唱,心里就觉得好受些。后来参加了红军,就更爱唱歌了。越苦越唱,越累越唱,唱得心里快活,苦啊,累啊,也全忘记了。”

话匣子一打开,张文开始的拘谨顿然消失。她接着讲了一段有关自己唱歌的往事。那还是二过草地的时候,茫茫草地,忽晴忽雨,忽风忽雪,她亲眼看见战友们有的身陷泥沼,就再也没有出来。加上缺粮断水,少吃少喝,宿营时很难找到一块干地方,许多女同志都害了病。有的病重一点的干脆一步也不想走了。看着一个个躺下的姐妹们,张文虽然也没了挪步的力气,可为了鼓舞大家的士气。她一首又一首地给同志们唱歌,歌声压得虽然很低,可是在歌声中,躺下的红军女战士艰难地站了起来,又慢慢地迈开前进的脚步。就这样,她们一个个居然都出了草地。记得快出草地的那天下午,朱德总司令从她们跟前走过,听说张文用歌声鼓舞大家行军的事,还在给四军直属队作报告时表扬了她。说到这儿,张文说:“不知为什么,再苦再难的事,只要一唱歌,似乎就减轻了一大半。”

“是的,人总是要有点精神的。你敢说敢唱,并且从来无拘无束,这种精神就值得我学一辈子。”洪学智长叹一声:“听到你在众人面前唱歌,我总想到我自己,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自从因病落下这一脸麻子之后,我的性格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爱躲人,参军以前,我除了拼命干活,甚至连笑也不会了。我总是觉得矮人三分。你的勇气,你的精神,我向来是羡慕的。”说着,洪学智对张文谈起了自己苦难的身世。

原来,洪学智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他老家是安徽省金寨县。他父母在他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从小跟姐姐相依为命。后来姐姐也远嫁他乡,刚八九岁的洪学智,为活命,就到一家纸伞店里当了学徒。穷苦人家的孩子,老板象牛马一样使唤。白天店里没有他不干的活,烧茶、煮饭、扫地、倒脏水;晚上却住在低矮潮湿的茅棚里;一日三餐是剩饭剩汤,尚且得不到一文工钱,仅仅是能让你糊口。那年,他得了天花,老板不仅不给他治,还害怕传染,当晚把他赶出店门。一个年幼的孩子,无亲无家,无处投靠,一人躲在一座破庙里,烧得昏昏沉沉,饿得晕晕乎乎。脸上的泡疹痛痒难熬,他抓呀挠呀的,终于落下这一脸麻点,这是黑暗的旧社会留给他的永远难忘的印记。穷人的孩子命硬,数日高烧,滴水未沾唇,粒米未进肚,洪学智竟然战胜了死神。不过熬过大病之后,少年洪学智发现自己落得个满脸疤痕时,他躲着人伤心地大哭一场,他甚至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饿死,病死。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不再照镜子,他不愿看见那个痛苦的时代留给他的满脸疤痕。然而,每个和他见过面的人,他们的脸却似一面无形的镜子,从对方吃惊、恐怖的表情上,他似乎看见了自己丑陋的面容,他感到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艰难,也就从这时开始,他开始躲人了,躲着一切美好的东西,以至连性格也变得忧郁,变得孤独。他恨哪,恨那个吃人的社会,恨那个夺去他幸福美好的青春面容的社会。终于有一天,他冲出牢笼,拿起枪杆加入了革命队伍,他要为铲除人间的不平去跟黑暗势力斗争。1929年他参加了商南起义,后来成了红军的指挥员……

面对听得出神的张文,洪学智讲得非常动情,非常认真,讲得推心置腹。他从幼小时候一直讲到参军,讲到当班长、排长、营政委、红四军政治部主任,讲到眼下的长征。他动情地说:“参加革命了,受了革命的教育,知道对于一个人来说,最美好的不仅仅是容貌,还有思想,还有事业,只有坚决革命,才能解放一切失去幸福的穷苦孩子,不让受苦受难的孩子们再重复我的悲剧。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大,除了打仗、工作,我也盼望着能成个家,盼望有个志同道合的妻子,能改变我的郁闷的个性,使我的生活中增添些愉快。其实,我很早就注意你了,我喜欢你,羡慕你。喜欢你为人的直爽干练;羡慕你一副好嗓子,一个乐观而又坚强的品格,可又迟迟没有勇气向你表白一下自己的心迹。因为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又黑又丑的长相,是不会讨得姑娘喜爱的。可是,也许是有点自私的缘故,一旦我喜欢上了你,心里再也抹不掉对你的美好印象。这些日子,我的思想也一直在斗争着,我不愿强求一个姑娘不愿做的事,但满腹心事又无法排解,没办法,只有托谢政委跟您说了。咱们都是穷苦出身,我想你不会计较我的莽撞吧?婚姻大事要两厢情愿,你不同意,我决不勉强,咱们就永远做相互尊重的战友和同志,你说是吗?”

张文坐在洪学智的对面,望着这位上级的期待目光,听着那发自肺腑的谈话,她的心感到一种强烈的冲动,一种她从未体味过的柔情。老实说,在张文心目中的男人,对妻子是可以任意打骂的。她只知道村里姐妹出嫁时,连自己男人的面都没见过,到了男人家,任打任骂,服服贴贴侍奉男人。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一个男人向她谈自己的心底的话,那话语亲近、平等、舒心。她第一次知道红军的高级干部也有自己的隐痛、企望和追求。她竟然还意外地发现,自己那四川乡村女的并不算美的歌声,还能慰藉一个有过心灵创伤的男人的心。从这里,她体味到自己歌声的价值,体味到的是幸福、快乐和责任。是的,哥哥的话是对的,脸模子好不能当花看,当饭吃,即使对婚姻大事,人总还要实际些。要讲外貌,但又不能只图外表,根本的是要有一个值得敬重的人品。她觉得面前的洪学智就是自己所期望的意中人。她不再犹豫,也不再徬徨,她克服了羞涩,回答也十分干脆:“洪主任,只要你不嫌弃我,我愿嫁给你,我给你唱歌,我还会教你唱很多很多的歌!”

洪学智兴奋了,“太好了,太好了!”他搓着大手,又拉住了张文的双手说:“煦泽,趁现在休整时,咱们就抓紧办了吧?”

张文微笑着点了点头。

“要办就早办,你看明天怎么样?”洪学智摇着张文的手,虽说是商量,可也露出了急不可耐的神态。

17岁的张文只是咯咯地笑,脸上飞起两片红晕。

“好吧,笑便是同意,明天定了!”洪主任掏出了钢笔,笑呵呵地列了个名单,让厨房准备准备。其实,说是准备,既没有酒,又没有肉,不过是多煮一点平常吃的青稞耙粑。开完名单,洪学智又说:“明天你还应该穿件漂亮的衣服,新娘子嘛,要有点新的打扮!”

这下子张文急了:“哎呀,我除了破军装,哪有么子新衣服嘛!”

洪学智顿然觉察自己因激动而失言:“可惜,可惜,我也没有钱能为你买件漂亮的衣服。”他抓抓脑门说:“军装也没有关系,只是洗得干净些就是了。”说着,还替张文整了整额前的短发,那样子显得非常认真。

爱情,是甜蜜的。这天晚上,来庆贺婚礼的人很多。虽然饭仍然是平常的饭,却显得分外热闹。婚礼上,洪学智一直笑咪咪的。张文的头发梳得乌黑油亮,身上的军装干净平整,洪学智觉得自己的新娘子是那样的美。若说身上的装饰,最美的还是那双鞋:一双别致的毛线鞋,生牛皮鞋底,枣红色网眼鞋面,两只鞋头还缀了大红球儿,那么鲜亮,那么好看。不过更令洪学智无法忘记的,还是婚礼上新娘子那又甜又美的歌声。在同志们的掌声中,张文唱了一个又一个。同志们爱听,洪学智更爱听,不正是这歌声,最先使他对张文产生了爱慕之情吗?!

他们在战争中相爱,而严酷的战争,又不能不使他们忍受着离别之苦。

新婚刚满两个月,二、四方面军便胜利合了。根据命令,洪学智带着部队开赴抗日的前线去了,一走竟然3年没有音讯。张文等啊,等的好苦啊。这时她被留在延安党校学习,年龄也已经满了20岁,仍然是那样活泼,那样爱唱歌。

有人主动上门求婚了。实在是,3年没音讯,是牺牲了呢?还是已经再婚?朋友劝她,结婚两月就分了手,眼下3年未见,是不是当了大干部,把你给忘了。张文一听这话,总是笑着摇摇头:“你们不了解他,咱老洪不是那号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难解的情结。老洪到底怎么样呢?他现在在哪里呢?为什么连一封信也不来?情思绵绵无限长,她却始终抱定一个希望,老洪不是负心人,他们定会团圆的,她要在夫妻重逢以后,为老洪生儿育女,个个白净漂亮,使他忘却心灵的创伤。

夜阑更深时,张文常常拿出珍藏的红线鞋,哼几句《打骑兵歌》,是对往事的眷恋,也是对亲人的期盼。她相信身高马大的丈夫不会倒在日本人的枪口下,更不会象有些人想象的那样已另有新欢。

又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到来了。

正在窑洞门口看书的张文,忽听远处传来喊“煦泽”的声音。张文猛地站起身,她望见了,那是她等盼3年的丈夫洪学智。她想唱着歌跑过去,可喉头哽咽发不出音,只有那泪珠子止不住地在落。

这一次相见,张文的愿望实现了。一年以后,她生了个很漂亮的女孩。然而,更艰苦的生活却在等待着她。她要行军,要作战,要护理伤员,还要照顾自己的孩子。更为艰苦的是1939年夏季,张文所在的抗大四大队要穿越正太铁路敌人的封锁线。由于敌人封锁严密,部队几次突破都没有成功。军情如火,不能再等待下去了。这一天,领导再一次作了动员,为保证部队不暴露目标,要求带孩子的女同志一定保证自己的孩子不哭。当时四大队有4个女同志带孩子,张文的孩子最小,才3个多月,孩子又没奶吃,行军突围大人能挺得住,孩子可受不了,又哭又闹,她没有办法保证孩子不哭不闹。起初,她想把孩子扔在路上,考虑到孩子小,怕没有人捡被狼吃掉,最后狠了狠心,决定把孩子送人收养。孩子命大,活下来了,将来兴许能见个面。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张文随部队急行军路过一个村子。村子很偏僻,全村只有一户人家亮着灯光。张文叫开门,顾不上打听这家人的姓名,也没说自己的姓名和身分,把女儿一放就走了。张文含着泪追赶上队伍。在王震指挥的三五九旅掩护下,经过激烈战斗,四大队胜利地越过正太线,来到了晋察冀地区。

此后,张文和洪学智共生8个子女。战争年代,他们先后生下两个女儿。二女儿托付给一个熟人家里,没几年就回到了父母身边。张文最想念也最担心的是过正太线时扔掉的那个大女儿,从扔下那天起,张文心里就象压了一块大石头。还是12年后的1951年,张文在山西省政府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大女儿。最先收养的那家因为太贫穷,怕孩子饿死,半个月后就把孩子转让出去。一连转让5次,最后一家叫王英的老两口收养下来,老两口把这女儿当宝贝,起名叫“红红”,意思是红军的后代。并且当面告诉这女儿,她是红军的后代,一旦找来,就跟亲生父母走,如果不来找,就算是王家的人。后来,红红(洪醒华)终于回到了生身父母的身边,但她始终不忘养父养母的养育之恩,几十年如一日,坚持赡养两位老人……

张文每念及此,都对王英夫妇充满了崇敬之情。

如今,无论是张文还是洪学智,都已进入古稀之年了。1983年,张文离休了。然而,她似乎更忙了:她是总后机关幼儿园保教委员会的名誉主任,中国少年儿童基金会的理事,还是总后老干部合唱团的顾问兼团员。

每当茶余饭后,洪学智总爱听张文轻轻地吟唱几首红军歌曲,那是一种美的享受,歌声引发他对草地婚礼的美好回忆:歌声,慰藉过他心灵的创伤;歌声,成为一对红军老兵的爱的见证。

而今晚喜逢将军盛会,这歌声似乎更甜、更美!

陈再道: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1938年在河北新河县与张双群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