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代,是人生的多梦年华。即使在那充满炮火和硝烟的战乱年代,也无法熄灭年轻人爱的火焰。
1940年,是抗日战争的第四个年头。初春的延安,万物充满了生机,大批爱国青年从祖国各地来到延安,更给这块中国革命的圣地注入了青春的活力。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延安女子大学举行报告会,吸引了马列学院的学员们,他们自发地结伴涌进女大礼堂。这既是学习革命理论的机会,同时也是年轻的学员访朋问友的佳日。
报告会尚未开始,爱动的年轻人谁也不愿呆在座位上等待,同学各奔东西寻找自己的伙伴。在第三排的长条凳上,一位年轻英俊的军官独自端坐着,他,就是闻名中外的西安事变发起者之一、东北军将领***的弟弟张学思。此时,这位曾经长期在国民党部队搞兵运工作的共产党员,别看只有24岁,可已经有7年党龄了。早在他的哥哥发动西安事变之前,他已经秘密参加了共产党,成为党内一名富有魄力的组织者,不久前,他于马列学院刚刚毕业,被任命为抗大东北干部队的队长。此时,他似在凝神思索,又象在等候东干队的伙伴们。就在他双目回转的偶然一瞬,他发现和自己同排的不远处,一位梳长辫子的年轻姑娘正聚精会神地翻阅一本画报。在这人声沸沸扬扬的会场里,她那恬静、端庄的姿态显得格外出众,惹人注目。平时一向爱看画报的张学思不由得凑了过去:“这份画报是从哪儿借的?”
“学校图书馆。”问话人并没有引起姑娘的注意,她甚至连头也没抬,双目也没有离开画报。
“听口音,您大概不是北方人吧?”
“我是广东来的。”姑娘还是在埋头看画报。
“嗬,你一个女孩子,跑这么老远?”
“那又怎么样,抗日还分什么远近?”姑娘觉得,再不抬头看身边的问话者,似乎显得有点失礼了。她稍稍抬起头,瞟了张学思一眼,俩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会儿。呈现在张学思面前的,那是一双多么美丽动人的眼睛啊!宛如一汪清澈透明的泉水,又好似一对闪闪发亮的宝石,张学思的心仿佛一瞬间跳出了胸膛。
姑娘并没在意身旁这位风度翩翩的英俊青年,一位训练有素的军人。就在俩人目光相撞的一刹那,姑娘报以柔美的一笑,似乎算是对自己刚才失礼的一点歉意。他们似乎都有话要说,可报告会却在这时开始了。
坐在姑娘身边的张学思,显得那样的不自在,他总想用两眼的余光瞄向那美丽动人的眼睛。此时,他却缺少了勇气。显然,张学思走神了,报告人讲的什么,他竟连一句也未听清。
当延安女子大学举行第二次报告会时,张学思依旧坐在第三排的长凳上,他热切期待着那位姑娘的到来。可是,直到散会,连那位姑娘的影子也没有看见。痴情的小伙子演出了一场“守株待兔”的小喜剧。
张学思并没有灰心,当第三次报告会时,他依旧坐到了第三排的长凳上,他努力追忆着姑娘美丽而文雅的脸庞,那双广东姑娘所特有的深邃而明净的双目;他期盼着姑娘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张学思不得不承认,他对面容俊俏的广东姑娘产生了无法遏止的爱,尽管这种爱尚且还缺少感情的积累,但凭着经验他觉得,这位眉清目秀、朴实端庄的姑娘,正是自己觅索中的意中人。正想着,一位女同志向他身边的座位走来。张学思禁不住心头一喜,定睛看时,才发现是自己的老乡顾大姐,顾大姐是延安女大的学生,因老家都是东北的,和张学思比较熟悉。
“张昉(张学思的别名),怎么来几次,开完会就走啊,不能在大姐这儿聊个家常,吃顿饭?”顾大姐亲热地和张学思唠起嗑来,张学思也趁机向顾大姐打听不久前看见过的那个广东姑娘。
“啊,你问的是那个小广东啊,她名叫谢雪萍,我们是同班同学。”顾大姐并未意识到面前的年轻人正处在单相思之中,自顾自地讲起她的同学“小广东”来。原来,年轻美貌的谢雪萍也是穷人家的女儿。她出身于广东省德庆县的一个雇农家庭。由于家境贫寒,父亲无力抚养3个女儿,便把谢雪萍的两个姐姐送了人。谢雪萍刚刚记事,父亲暴病身亡,母亲被迫改了嫁,她被过继给姨家过日子,刚去时姨家无儿女,对她尚可,还送她上学读书。可当姨母生了女儿以后,对谢雪萍便逐渐刻薄起来,逼她干重活,吃剩饭,动辄打骂。养父是个好心肠人,一再保护谢雪萍,坚持要她念书,不幸的是,后来养父病死了,谢雪萍备尝非人的待遇。她终于下决心逃出牢笼,在广州一个堂姐的帮助下,她来到一家纺织厂当上了女工。在纺织厂,老板的辱骂,工头的毒打,严酷的剥削,使她吃尽了人间的苦头。在工人阶级的队伍中,她也逐渐觉悟和成熟起来。后来,“七·七事变”爆发,纺织厂遭到日寇飞机的轰炸,无法开工,为了活命,她只好去香港美亚纺织厂当了女工。1938年,经八路军广州办事处的介绍,谢雪萍奔赴延安。第二年,她在抗大入党。延安女大成立后,她便转入女子大学学习。
张学思屏声静气地听着顾大姐的叙述,他为谢雪萍的悲惨遭遇深深打动了。这位自幼在张作霖大帅府长大的四公子,苦难生活和悲惨遭遇的感受,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只有当他下决心把自己交给革命以后,他才对处于苦难阶层的人们寄予更深的同情,他甚至抱怨自己没有象延安的八路军战士一样,有那么一个悲惨的童年和辛酸的过去。更何况,苦难出身的谢雪萍又是自己一见钟情的意中人呢!
顾大姐说得正起劲,突然停住了。她惊奇地发现张学思走神了,好象有什么难言的心事。“张昉,你在想什么呀?”顾大姐忍不住问道。
“没……没有……没有想什么?”张学思显得语无伦次,脸顿时红了起来。“大姐,我是想……”张学思欲言又止,似乎后边的话吐不出口来。
“瞧你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还不能对大姐讲吗?”顾大姐带有嗔怪的口吻催促他。
“大姐,我、我想请你当个红娘!”张学思终于红着脸,吐出了藏在肚子里的心事。
“哦,”顾大姐心头一喜,她友善地看看张学思,半开玩笑地说;“张昉,这辈子不找对象,可是你说过的,怎么大丈夫之言,不算数了?”
“大姐!”张学思显得有些着急了。“过去说这辈子准备打光棍,不过是句玩笑话,因为没遇上合适的。现在,遇上了谢雪萍,我觉得她朴实纯洁,打看见她第一眼起,我就忘不掉她了。大姐,你就帮帮忙吧!”
张学思的真诚相求,感动了热心的顾大姐。她觉得面前的年轻人很有眼力。按照张学思的出身和地位,找一个名门闺秀,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然而高官厚禄,却丝毫不能动摇他投身革命的决心。在张学思的婚姻史上,曾有过6岁做曹锟大总统姑爷的经历。他的父亲张作霖惯于用儿女联姻的手段,达到谋权夺利的政治目的。他把四个女儿,分别嫁给了王爷、总督和军阀的后代。张学思刚满6岁,他便决定与曹锟的女儿联姻。订婚的情景张学思至今还模模糊糊地记得。那时父亲拉着小学思的手来到一个陌生人面前请安,称“岳父大人”。那位“岳父大人”听小学思鹦鹉学舌似的一喊,立即亲热地把小学思搂在怀里,一口一个“贤婿”地叫了起来。然而,张曹联姻还不出半年,亲家变成了冤家。1922年4月,直奉战争爆发了,张作霖摸着张学思的小脸蛋说:“小子,老子要去打你的老丈人了。”等到张学思懂事时,他坚决退掉了这门亲事。后来,他的哥哥***当了副司令,来向他攀亲的达官贵人接踵而至,但他一一顶了回去。等到了延安,也有不少女大学生追求过他,然而他无动于衷。
对于顾大姐来说,张学思在婚姻问题上的表现一直是个难解之谜。而今,这个谜团终于解开了;张学思要自觉地从思想感情上背叛自己的阶级,同世俗的门第观念彻底决裂。他要用革命的标准,去寻找志同道合的伴侣。
一种敬佩欣喜之情,在顾大姐心头油然而生,她爽快地答应了张学思的要求,并特意为张学思和谢雪萍安排会面的机会。自从延安实行星期日制度以来,坐落在延安南关的新市场显得更热闹了。这是个平常的星期天,顾大姐找到谢雪萍,亲热地招呼道:“‘小广东’,走啊,到新市场逛逛去。”
“正好,我想去买笔记本呢!”谢雪萍高兴地答应了。
俩人沿着延河有说有笑地走了。延水哗哗地流着,水并不深,浅的地方踩着石头就能过去。刚走到延河拐弯处,只见对岸宝塔山下有人扬鞭策马,身后扬起一行烟尘。顾大姐高兴地扬臂呼喊:“张学思,张学思!”
张学思勒转马首,径直向河这岸奔来。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飞也似地涉过河水,一声长啸,前蹄腾空而起,张学思顺势从马背跃下,动作潇洒利落。“顾大姐,逛市场去啊!”张学思和顾大姐打招呼,目光却与谢雪萍撞到了一起。谢雪萍那美丽的眸子端详着面前这位似曾相识的军人。
“哦,对啦,我来介绍一下。”顾大姐若有所思,象局外人似地指着张学思说:“他叫张学思,是我的东北同乡。”她又指着谢雪萍说:“她叫谢雪萍,女大三班的学员,我的同窗学友。”
“啊,好象咱们在哪儿见过面?”张学思故作惊讶地说。
“对啦,在女大礼堂听报告的时候。”谢雪萍也想起来了,俩人亲热地握起手来。
“啊,原来你们也认识,好啊,一个是我同乡,一个是我同学,一回生,二回熟,咱们这就都算是朋友了。”
伴随着3人的笑声,张学思发出了邀请,要谢雪萍和顾大姐到他那儿坐坐。谢雪萍转身对顾大姐说:“你去吧,顾大姐,我还得去买本子呢!”
“我那有许多用不完的本子呢,不用买了!”张学思热情相邀。
“对啦,他们东干队条件比咱们优越,送几本用用就是了,还用得着买。”就这样,顾大姐连说带拽,谢雪萍终于上了宝塔山。
离开东干队的时侯,谢雪萍真的得到两本满意的本子。但她哪里知道,这是张学思临时从学员手里借来的,就连这巧妙的相遇,也同样是顾大姐的精心导演。经过顾大姐两三次如此巧妙的安排,敏感的谢雪萍已经悟到了顾大姐的良苦用心。“红娘”看引退时机已到,两个年轻人便主动自己约会了。
那是一个薄暮初上的傍晚,西边的落日悄悄藏去了它最后一道金辉。张学思独自坐在兰坪山下等候谢雪萍,他邀请谢雪萍一起去中央大礼堂旁边的一家饭馆吃“法国面包”。
第一次吃“法国面包”谢雪萍忍俊不禁,她“扑哧”一声笑了,这哪是什么法国面包哟,不过蒸熟的馒头裹上一层鸡蛋糊,再过油炸一下,尔后撤了一点白糖而已。“如果这样也称上是法国面包,那我也能做。”谢雪萍充满自信地说。
“那好啊,我一定要尝尝您的法国面包,肯定比这更好吃。”张学思马上接上去说。姑娘倾刻间脸红了,她调皮地说:“你要想吃,我就不会了,我只会烤山药蛋吃。”
“嘿,你还别说,只要你做的山药蛋,我愿意天天吃……”张学思步步进逼,终于使姑娘步入了情网。月光如水的兰家坪山下,他们热烈地拥抱着,只有满天的星斗,在以羡慕的眼光注视着这对年轻人的大胆举动。
消息不胫而走,张学思成了抗大和女大的新闻人物。很多人对他们的相爱报以羡慕和赞许。但也有人以怀疑和担心的眼光看待他俩的结合。
好心的女友提醒:“雪萍,你可知道,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的胞弟呀!”谢雪萍猛的一怔,张学思和顾大姐并没有提过这一点呀!难道自己真的认错了门户吗?可是,疑云不过一瞬间就在她脸上隐去了。她平静地回答女友:“不管他是谁的弟弟,我爱的是他本人,不是他的身分!”此间,也有人劝张学思,家世出身相差太悬殊,劝他三思而行。张学思坦然一笑说:“我是共产党员,和工人出身的同志结合正是门当户对;怎么?难道我有少爷出身的历史,就非要娶一个闺阁小姐不成吗?谢雪萍是女工出身的共产党员,依我看来,比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都好,我为能有这样的伴侣而感到自豪。”
春天播下爱的种子,秋天便得到满意的收获。1940年的中秋,在延安宝塔山的窑洞里,他们和另外几对新郎新娘一起,举行了集体婚礼。几天以后,他们双双奔赴抗日的前线,他们在共同理想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爱情,经历了生离死别的战火考验。不管是在生死抉择关头的战场上,还是解放后张学思当了海军少将,当上了海军参谋长,或是受***、“四人帮”的陷害,身陷囹圄之中,他们的爱情都是那样纯洁无瑕,象一块美丽的碧玉,成为一代共产党人的楷模。
肖锋: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1943年在河北平山与贡喜瑞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