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无抵抗主义者

b——一个周刊杂志的主笔

第一礼拜

a　朋友，你们骂人太厉害了，你们的态度近来有点不大好。

b　骂人和不好，不见得便是同义语。在我们肯定阶级斗争的人看来，骂人只是我们的作战。社会的蟊贼，可以用手枪炸弹来对待，难道就不可以用文笔来嘲骂吗？

a　但是你们树敌太多了，你们会失败。

b　好在我们所求的成功，并不是世俗所说的成功；世俗所说的失败，我们倒也无所顾虑。我们也不想当甚么大学教授，也不想图甚么大书局的编辑，也不想充甚么大新闻的记者，世间上还有甚么失败足以苦恼我们呢？

a　但是别人会骂你们呢。

b　那是他们的自由。直道骂人是骂人，枉道骂人是骂己，随他们的自取。

a　我同你的主义毕竟不同，你的感情太强烈了。象我奉仰克鲁伯特金与托尔斯泰的人是绝对不骂人的。

第二礼拜

a　朋友，我有一篇文章，你替我登出吧。

b　是甚么内容呢？

a　宣传革命。

b　那好极了。（把题目一看）啊，《裁兵运动》！你这不是宣传革命，是运动大选了！

a　怎么说？

b　在我看来，兵是裁不了的。要宣传革命不正要用着兵力吗？就是理想的世界实现了的时候，虽然可以没有兵的名，其实全人类都是兵，偶尔有害虫出现，便要群起而攻之的。如今在我们国内宣传裁兵的人，都是先承认了督军师长们的存在，做些文章去请求他们裁，难道他们肯裁吗？我请你把你的手足斫了，你肯斫么？他们裁是不会裁，说是顶会说的。他们在运动大选的时候，可以把你这篇文章拿去做《剧秦美新书》的底本！

a　朋友，你读了一遍再说吧。

b　好，我来先看你的结论。（把文末最后两句诵出。）“来！来！来！干！干！干！我们不干谁干！”干就干了，何必要在文章上干呢？

a　我是想试验现代的青年。

b　现代的青年是最恨“试验”的，还是把“试验”废止了吧。

a　试试不妨。

第三礼拜

a　朋友，我那篇文章你没有登出么？

b　没有登出。

a　为甚么不登出？……怕受发卖禁止吗？

b　怕受发卖禁止。

a　哼，你的世故太深了！你要晓得，感情强烈的人不仅你，世间上还有比你更强烈的我在！我先告诉你：我在我朋友的杂志上做了一篇文章骂你了！（自语）啊，如今在文字上出风头的人都是些坏蛋，我们要宣传革命的人，除非去结托一个资本家来自己办个杂志不可啊！

——一张黑幕垂下了，幕上显出下面几句《尾声》

epilogue（尾声）

如今的无抵抗主义者都是螃蟹先生：

他们一身都是坚甲，一身都是利兵。

他们把一对螯爪奉敬不是干犯你们，

是因为螯爪味美，他们在自我牺牲。

〔附记〕这篇东西是纪实，本是前年上半年写的。偶从废纸堆中寻找了出来，觉得也有些滑稽的味道。好，无抵抗主义者先生哟！我就让你出去见见世面吧。

1924年2月24日志于上海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九月上海《洪水》半月刊第一卷第十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