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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课① 5

鹿头镇的清晨弥漫着一股冰镇啤酒般的清凉。

孔太顺在镇里走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街边一处开门较早的餐馆,店主迎面打着招呼,要孔太顺尝尝他家新做的甜酒。孔太顺笑一笑后真的坐到街边的小桌旁。端上来的甜酒果然散发着一股醉人的清香。孔太顺刚喝两口,店主又问他要不要新炸的油条。孔太顺见炸好的油条,根根都是又粗又壮,就问店主是不是用洗衣粉做的发泡剂。店主要对天发誓。孔太顺拦住他,同时要了两根油条。

孔太顺正在想,回头提醒孙萍,让她也来这儿喝碗甜酒,忽然看见小赵惊惶失措地跑来。

也是太急,小赵见到孔太顺时,嘴巴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惹得孔太顺真想端起剩下的半碗甜酒倒进他的嘴里。小赵终于缓过气来告诉孔太顺,昨天夜里,鹿山下的鹿头村发生了泥石流,其中一个百来人口的垸子几乎完全被毁,死伤的人和牲畜还没有准确统计,仅报信的人亲眼所见就有好几十人。

孔太顺头顶一下子麻了,血气阻在那儿,仿佛要胀破头皮。

孔太顺望了望初露的骄阳,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山里就是这样,隔着一道山梁,一边暴雨成灾,一边赤地遍野。孔太顺拉着小赵往镇委大院跑,只几分钟时间心里就有了主意。进大门后他吩咐小赵,将昨晚扣下来的四万元钱全部拿出来,同时大声吆喝,让镇里在家的干部一律做好准备,十分钟后随他出发去救灾,只留小赵一个人上传下达。小赵将四万块现金交给他时,提议火速通知赵镇长回来。孔太顺没有同意,他只同意让赵卫东在县里作些联络,尽可能多弄一些救灾物资、资金回来。他要小赵告诉赵卫东:三天之内赵卫东若是不能搞到五万元钱现金,一万斤粮食,从此他就是孔太顺不共戴天的仇人。

十分钟以后,全镇的干部都出动了。

孔太顺带上老柯、孙萍和李妙玉,还有另外三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挤进“普桑”在头里走了。路过派出所时,他让小许停下车,自己跳下去找到黄所长,要他派两个人去帮助维护治安。黄所长听了情况后,连忙叫全所的人将自备的干粮与治外伤的药全都拿出来交给他,然后骑上那辆旧三轮摩托,亲自往灾区赶。黄所长的做法提醒了孔太顺,他让孙萍下车返回去,协助小赵通知镇上各部门单位,轮流做些熟食送到山里,同时动员镇上的人将自家的旧衣旧物捐献出来。

黄所长的三轮摩托拉着警报在前开道,半路上果然见到路旁的河里在涨着浊水。

被泥石流袭击过的村庄田野真是不忍目睹,半夜里从家里仓皇逃出来的人们,多数只穿着一条裤衩。失去衣服遮护的女人们全都挤成一团,躲在一处山坳里,高高低低、一声接一声地哭着。男人们望着面目全非的村子,一声不吭地怔在那里。天上还在下雨,泥泞在男人女人那裸露的身体上流淌着。孔太顺记得村子附近有所小学,就想将灾民转移到学校里去躲一躲,他蹚过齐腰深的泥泞过去看时,才发现学校已被毁得干干净净。就连学校操场边的一棵有八百年树龄的古银杏,也被连根拔起,抛到很远的一处山崖下。

孔太顺他们忙了半天,救灾工作才有点头绪。

中午过后,萧县长带着县里有关领导还有赵卫东一起赶来了。

一见面赵卫东就说,已按照孔太顺的要求完成任务了。孔太顺免不了要说几句客套话。但他在心里还保持着警惕,赵卫东能在半天之内完成这些钱粮任务,可见他的潜力很大。孔太顺让赵卫东回镇里去组织后勤保障工作。

这时候,天已放晴。太阳一出来,气温就急剧升高。孔太顺夜里没有休息好,身累心急,外加太阳灼烤,早上和中午又没有好好吃东西,他正在指挥别人搭简易棚子,突然一阵眩晕,头一歪人便倒在地上。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到阴凉地方,李妙玉连忙找到白院长来亲自给他推了一针葡萄糖。

孔太顺醒来不一会儿,洪小波就跑来了。

孔太顺以为洪小波是来救灾的,一搭腔才知道,还是为了那几个客户玩小姐的事。派出所名义上是将邓松他们放了,但还扣着他们的身份证,以及他们的交代材料。他们被放出来时,派出所没有一个人对他们说什么。洪小波推测,可能是要他们拿钱去赎回那些证词证物。

天灾人祸都处理不过来,洪小波又拿这说不出口的事来烦他,孔太顺真有点恼火了,他生气地质问洪小波:“你是不是还想我去养殖场当拉皮条的干爹!”

洪小波并不示弱,他说:“你信任我,让我当这全镇财政顶梁柱的头头,我得对你负责,不然企业出了问题,到头来还得你出面收场。”

孔太顺说:“你别拿这个来要挟我!”

洪小波说:“我说的是实话,换了赵镇长我还懒得这么跑腿费口舌哩。养殖场不是我的。办垮了我还正好去干个体。”

洪小波问能否拿钱去贿赂派出所的人,他等着听孔太顺的答复,有人挑担子他才敢做,不然恐怕将来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洪小波说完后,转身跳进淤泥中,帮忙寻找被掩埋的物件。孔太顺清楚自己是绝不能表态同意洪小波这么做,这是原则问题。然而,卡着养殖场客户的脖子,实际上也就是卡着他的脖子。养殖场一垮,全镇财政一瘫痪,自己的政治前途也就终结了。

孔太顺发愣时,别人以为他还在休息,都不忍来打扰。他一个人苦苦思索了半天,终于觉得有个办法可以一试。他朝洪小波招三次手,洪小波才发现。孔太顺告诉洪小波,天黑之前,将那几个客户用车送到这儿来,名义上是找黄所长说情,实际上是要他们触景生情,主动表示爱心善心,先让他们受感动,再让他们去感动黄所长,形成一个连环套。洪小波觉得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假如这个连环计成功了,也是最理想的结果。

鹿头镇虽然山多沟多,毕竟只那么大一个地盘,“普桑”跑一个来回,也就个把钟头。洪小波将邓松等人领上山时,孔太顺借口商议晚上要不要派人巡逻值班,不失时机地将黄所长叫到身边。为了防止发生万一,黄所长觉得还是派人顶几夜为好。孔太顺正在点头,洪小波和邓松他们走拢来了。几个人严肃的面孔上都流露着震惊与痛苦。洪小波对黄所长说,邓松他们是特地来请求宽恕的。

邓松打断他的话说:“我们的事算个屁,是自讨苦吃,这些人才是真正造孽哟。太多钱我也拿不出来,说话算数,我捐一万块钱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邓松一带头,剩下几个也马上做出表示,大家都是不多也不少,每人捐出一万。邓松他们身上没有带现金,每人写了一张欠条当场交给洪小波。让洪小波先替他们垫付,他们回去以后马上将钱汇过来。洪小波与他们的业务关系很密切,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孔太顺见他们正按自己预计的去做,心里很高兴,自然说了不少感激的话,并且大声对现场四周的干部群众作了宣布。孔太顺特别提到邓松,说邓松的爱人被江西修水县的人绑架了,此时此刻生死未卜,邓松却置自家的灾难不顾,亲临现场,帮助受灾的鹿头村人民。受了灾的那些人被孔太顺的话说得一个个热泪盈眶。激动一阵后,邓松他们又回过头来说泥石流。说到最后几乎都是一样的话:他们都听说过泥石流的厉害,可是没想到泥石流这么厉害,简直就像一群饿狼攻击一头瘦牛。

孔太顺抓住时机对黄所长说:“这些人心里还不坏,还算有良知。”

黄所长看了他一眼说:“孔书记,尽管这幕戏只有我一个观众,但我还是被感动了,不管怎样,我也得为这些灾民着想啊。”

说着话,黄所长取出腰上的对讲机,他先“喂喂”地联络了几声,然后不知对谁说了句:“迷你王八的案子就当没有过,放他们一马!”

洪小波一高兴,当场表示要送一部手机给黄所长。邓松他们千恩万谢地说了不少好话,他们最怕这事捅出去在家人面前不好交代。黄所长叫他们去派出所将身份证拿走,其余材料当面毁掉。

邓松他们跟着洪小波走后,剩下孔太顺和黄所长站在树阴下。

过了一阵,孔太顺忽然想起一件事,他问黄所长刚才同手下说话时,像是提到什么迷你王八。黄所长点头称是。孔太顺还是有些不理解,黄所长将四个字一个一个地写了一遍,并说它特指那些甲鱼苗,孔太顺恍然大悟,连连说黄所长有才气,一句话就将丑了几千年的甲鱼,变得有了诗意。

见孔太顺感慨,黄所长叹息起来。

“搞政治的人总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总爱耍些小花样,其实有些事摆明了说,效果反而更好些。”

“这样做也是穷怕了。明里是一级政权,可是光有政没有权,有时只好做些违心的事,搞些短期行为,欺下瞒上,敲左诈右,不这样日子就没法过。”

“我也对你说点真心话,不是体谅你的难处,这一回非要让你服输不可,只要我咬住养殖场,你孔书记就是有九条命也过不去这一关。”

“我的话你可能不相信,哪条狗想赖在书记的位置上不下来?我早就不想干,可人总得争口气,不干了也得有个体面的退法。有人想撵我走,可我偏不走。”

“我知道你指的是谁,是赵卫东,对不对?那小子鬼头鬼脑的,还总想同我套近乎!不是卖乖,我更喜欢你一些,哪怕有时是对手,同你干仗很过瘾,输了也痛快。”

孔太顺笑起来,黄所长也跟着笑。

笑过之后,孔太顺说:“到了这份上,我们索性说个明白,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在告洪小波的状?”

黄所长说:“我们这儿没有,县局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孔太顺说:“你得帮助我探个虚实,查一查到底情况如何,至少让我心里有个底。”

黄所长说:“我可以问出个九分,剩下一分你就不要找我了。”

孔太顺说:“能这样我就很感谢。”

黄所长说:“检察院那边查不查,那边可是经济案子?”

孔太顺说:“不用查,别的问题我可以想法保洪小波,如果是经济上有问题,保他反不如抓他,免得好好的一个企业被他搞垮了。”

听他这一说,黄所长当即擂了孔太顺一拳,并夸奖孔太顺是个清官坯子。黄所长后面说的这几句话,只是试探:凡是有问题的领导,在下属案发以后,总是想方设法找检察院里的人探听,判断下属是否将自己牵连进去。孔太顺敢于置检察院而不顾,说明他在这方面是清白的。孔太顺吓了一跳,他没料到黄所长在这种气氛下还在搞侦查,黄所长告诉他,其实许多案子都是在不经意中发现并破获的。

黄所长又问孔太顺想不想知道赵卫东的一些个人隐私。

孔太顺一口谢绝了。他有他的理由,他认为自己同赵卫东实际上是在搞一场政治竞争,知道了隐私就会加以利用,这会导致自己在工作上少花精力,别看一时可以得势,但最终还是不行的,因为别人知道了这些,会做好充分防范,什么事都有一条暗暗的红线作界限。失去别人的信任比什么都可怕。

黄所长觉得孔太顺的这段话里充满了哲学辩证法。

救灾工作搞了差不多十天,好在没有死人,受伤的几十人,大部分是皮肉伤,灾民总算都安置下来了。资金紧巴巴的,对付着也熬了过来。孔太顺没有动用客户们捐的那几万元钱,他想着冬天最困难的时候,得事先预防,就让小赵将那些钱分文不动地依然存进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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