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个周末，孔太顺都是独自留守青干班宿舍。

课间休息时，孔太顺开玩笑，要同学们付值班费。

同学们也开玩笑，孔太顺这样清高太可怕了，必须让他下海试试水深，不然，或许有一天他会将大家全出卖了，换一个老大的政治资本。

同学们的话，让孔太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汤育林照例是周一赶个大早回到411房间，脸上没有消退的倦容里所包含的内容，412房间的两个女人也看出来了。

周一的课堂上，总是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风油精气味。

孔太顺留意看过，女学员中只有安如娜没有往太阳穴上抹风油精。男学员中，当然只有他自己了。

第一节课上到一半时，汤育林小声告诉孔太顺，自己有点撑不住了，让孔太顺在自己要打瞌睡时，使劲拧一把。汤育林话刚说完就开始打瞌睡。孔太顺拧了一把，汤育林的眼皮就睁一下。拧了几把后，孔太顺就懒得再拧了。时间不长，汤育林的嘴里就有口水流出来，惹得安如娜不停地回过头来冲着孔太顺笑。孔太顺以为，正在讲授社会主义精神文明课程的曾副校长，会对汤育林实施某种惩戒。等到下课铃响，也不见曾副校长有何表示。汤育林睡了差不多一上午，下午总算有了精神，他一边听课一边要过孔太顺的笔记本，将那些遗漏的笔记抄到自己的笔记本上。

快抄完时，汤育林扭头小声告诉孔太顺，段国庆今天要来省城，约他晚上出去搞点活动。

汤育林说：“你也去，一个地方的人嘛！”

天黑后，五栋四楼走廊上的脚步声又频繁地响起来。不时有人低声说一句什么。楼梯上，上来的人少，下去的人多。

汤育林迟迟出不了门。

上午讲课的曾副校长在411房间里一坐就是一个小时。省委党校有一个造价五百万的党建专家楼的报告，在财政厅里压了快一年。曾副校长要汤育林帮忙周旋一下，尽快批下来。面对曾副校长的急切，汤育林表现得和颜悦色含而不露，不说答应帮忙，也不说不答应帮忙。

安如娜和孙萍上食堂买饭回来，从门前路过时，见曾副校长在，就拐了进来。安如娜将饭盒里的饭菜，一样样地指给曾副校长看，说自己的三围正合标准，还不到要减肥的时候。曾副校长笑着说，当年蒋**在江西赣州办青干班时，专门让学员去吃最苦的饭菜。孙萍马上说，曾副校长这样说话是否不妥。曾副校长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话的确不妥，他朝汤育林叮嘱一句后，终于起身离开了房间。

汤育林吁了一口气，他将孙萍和安如娜的饭盒夺下来，扔进卫生间里，让她俩跟着去吃段国庆的请。孔太顺见推不脱，就趁安如娜与孙萍回房间收拾自己的脸和头发时，先行出门。他有意在党校门前的小吃摊上买了一碗素面，站在街边的路灯下大口大口地吞食，同时打量着四周的动静。摆小吃摊的男人说，孔太顺这样子，如果没人介绍，无人相信他也是青干班的。摆小吃摊的男人还说，这条街上的餐馆酒店，赚的全是党校学员们的钱。

吃完素面，孔太顺估计汤育林他们要出来了，便到两百米外的雅鉴书店门前等候。

安如娜穿的那件羊皮短大衣，细腻得像是女人肌肤。

孔太顺紧挨着她坐在出租车的后排。

安如娜告诉孙萍，这件羊皮短大衣是法国名牌，两年前买的。现在她已经接受了最时尚的观点，更看重内衣的品质，不管是让别人看还是让自己看，内衣是最有欣赏趣味的。孙萍没说什么，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汤育林扭过头来，说安如娜的身子是不是对得起这些名牌内衣，需要有人鉴定一下。

安如娜假装生气地唾了汤育林一口。

出租车开过长江，在江北的街道上转了十几次弯，最后停在对门就是公安局的一家夜总会门前。穿过大堂，在走廊尽头，迎宾小姐停下来，将一扇门敲了两下。

开门的果然是段国庆。

孔太顺正要上前与段国庆打招呼，目光一转，发现包房里还有两个小姐。

汤育林说：“庆老板，不好意思，多带了几个朋友！”

段国庆一脸的笑容说：“这是林老板看得起我！”

汤育林在将孔太顺、孙萍和安如娜向段国庆作介绍时，分别说成是顺老板、萍小姐和如小姐。段国庆将汤育林叫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后，回头支走一个小姐，留下那个叫棠的小姐。

大家落座后，段国庆凑到孔太顺耳边小声说，没想到只读半个月的青干班，孔太顺就变得让人刮目相看了。孔太顺知道段国庆将孙萍和安如娜当成小姐了，一边在心里窃窃地笑着，一边等待段国庆闹出笑话来。菜上好后，服务员便主动退到门外。段国庆上来就发话，要三位小姐对三位先生进行大包干，在他的安排下孙萍与汤育林配合，安如娜与孔太顺配合。棠小姐自然是他自己的了。棠小姐一点也不忸怩，一个媚眼没做完手臂就勾住了段国庆的脖子。段国庆也不含糊，嘴里说要喝交杯酒，两只手轮流在棠小姐身上摸过来揉回去。汤育林瞅着段国庆的样子禁不住笑出声来。

段国庆回头冲着孙萍和安如娜说：“萍小姐和如小姐，我有话说在先，你们若不能做到让两位老板满意，回头要小费时别说我庆老板小气。”

棠小姐看了几眼后说：“庆老板看错人了吧？她们不像是做小姐的！”

汤育林在一旁抢着说：“萍小姐和如小姐以往只是坐台，今天是头一次放鸽子。”

说着，汤育林就将孙萍拉站起来，拿着话筒唱起了卡拉0k。汤育林唱卡拉ok的水平相当高，两首歌唱下来，孙萍的眼睛就开始熠熠发光。汤育林趁机将一只手搭在孙萍的腰上，孙萍扭了两下并无更进一步的动作，汤育林一边将话筒举到孙萍的嘴边，一边极具弹性地用手将孙萍往自己怀里拉。孔太顺眼看着孙萍挣开了，过了一会儿又被汤育林拉了过去，由于是背对着大家，没人看清此前发生了什么，就见孙萍挥起耳光，对着汤育林的脸，轻轻扇了一下。

正在与棠小姐纠缠不清的段国庆发现不对，毫不客气地说：“是不是妈咪没将你教好？”

孙萍这时一扬眉头说：“段国庆你装什么鬼，你没读上青干班，也没必要这样自暴自弃呀！”

段国庆顿时大惊失色，他飞快地摸出一些钱将棠小姐送出门外，回过头来连连对孙萍说对不起，只怪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汤育林这时将大家的身份一一重新作了介绍。段国庆端起酒杯先行自罚三杯，然后又给每个人连敬三杯。孙萍见段国庆如此心诚，也不再板着脸了。接下来是汤育林向孙萍说对不起，汤育林同样连喝三杯，孙萍陪了一杯酒后，睃了汤育林一眼说，他万一哪天犯下风流过错，下岗了，可以到娱乐城里当歌手。

孙萍与汤育林说话时，孔太顺拿起酒杯和安如娜轻轻碰了一下。

安如娜也不说话，轻轻一仰脖子一杯酒就没了。一连喝了三杯后，安如娜的嘴唇就像充血一样开始发胀，那种饱满浑圆的魅力，完全能超过发育稍微不好的乳房。

回去时，孔太顺依然和安如娜坐在一起。

在车窗外侧射灯光的映衬下，安如娜的嘴唇简直就是夜总会里能让亮光慢悠悠跑着的镭射灯泡。坐在前排的汤育林回过头来，要同孙萍说悄悄话。安如娜将身子往孔太顺这边靠了靠，用极小的声音告诉孔太顺，要不了几天，孙萍就会落入虎口。

一回到411房，孔太顺就打电话给月芳，告诉她，这个周末自己要回来。

月芳笑着要他别回，免得那么远的白跑一趟。

孔太顺明白，月芳是说自己的例假来了，心里反而更冲动。夜里躺在床上时，身体里有种东西在左冲右突，弄得他都快憋不住了。

早上醒来，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汤育林在和谁说话。声音不大但能听清楚。汤育林像是不高兴，说自己再也不会去见她，都连续三次了，每次去她都要行使女人的专有权力。孔太顺禁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汤育林正好有理由收了手机。汤育林伸了一个懒腰后，说孔太顺昨天夜里做梦时不停地叫安如娜。孔太顺不相信。两个人正在争辩，安如娜在外面敲门问，干吗一大早就关在屋里议论她。孔太顺来不及阻拦，汤育林就将他们争吵的原因告诉了安如娜。

安如娜妩媚地笑起来，说孔太顺是第一个在梦里叫她名字的男人。

周二的课程有变化。省纪委的一位副书记，上午做青年干部如何抵制腐朽文化侵蚀的专题讲座。下午又安排反贪局的一位局长，报告本省近两年来发生几起没有公开报道的厅级以上干部腐败案例。这种课都不让做笔记，也不会作为结业考试的内容。大家听起来都显得很轻松。放学后，汤育林让学员们在教室里多留了十分钟，一个个地叮嘱，要大家明天下午交一篇关于这两场报告的心得体会，而且不得少于一千五百字。

吃完晚饭，汤育林就不见了。

孔太顺以为他晚上又有活动，便闩上门打开笔记本电脑，找到几篇有用的文章，将它们另存到一个新文件夹里，经过一番删改，一篇不错的学习心得便写成了。孔太顺将它保存到u盘里，关了电脑，准备将它打印出来。

在雅鉴书店旁边的文印社门前，孔太顺迎面碰上朱太炎。

望着孔太顺手里的u盘，朱太炎问：“你会用电脑？”

孔太顺说：“自学成才的。”

朱太炎又问：“经常上网吗？”

孔太顺说：“不经常。但是，去年我就上网下载过你的文章。”

朱太炎笑着走远后，从文印社里钻出几个青干班的学员，拉着孔太顺问他用了什么诀窍，居然让朱太炎这种人冲着自己笑。孔太顺要他们别瞎想，也许朱太炎今天高兴被他碰上了。说着话孔太顺忽然改了主意，不再急着将u盘上的文章打印出来，而是决定用自己放洪小波一马这件事写成文章。他想像感动区师傅那样，再次感动朱太炎。

孔太顺正要回宿舍，汤育林寻路找来。

老远就叫孔太顺，赶紧跟他去一个地方。

这一次，出租车没有过江，他们在紧靠长江南岸的一家酒店门前下了车。孔太顺一见酒店那种豪华的样子，以为真有什么正经活动。上了电梯，直奔楼顶酒吧，孔太顺才发现，城市生活竟然如此浪漫。很大的一片楼顶，用一些很大的玻璃罩上后，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灯盏变得浑然一体，加上酒吧里不明不暗的蜡烛，孔太顺一眼看上去就被打动了。上大学时，他就听说省城只有一处这样的酒吧。如今，听汤育林说，类似的酒店与酒吧，有十几处了。

东道主先到了。汤育林早早就将对方的身份告诉了孔太顺，同时叮嘱孔太顺今晚放开一些抓紧时间尽兴，不能拖得太久，因为周三是朱太炎的课，他不想到时又打瞌睡。说完汤育林就问对方，怎么菜还没上来。对方不动声色地对着手机轻轻说了两句，随后将一把钥匙交给汤育林。

汤育林拿过钥匙正要走开，孔太顺叫了一声。

对方按住孔太顺，随手掏出第二把钥匙。

孔太顺这时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一边伸手挡住一边说自己从来不做这种事。对方以为孔太顺是在拿架子，就叫他先去看看，如果不满意，再回来也不迟。孔太顺还是不肯，对方只好打电话，叫等在房间里的小姐上来，与孔太顺见面。等了一会儿，小姐来了。孔太顺一听小姐的声音竟有些熟悉。酒吧里灯光太暗，孔太顺盯着小姐看时，小姐以为他在挑剔，故意做出许多娇媚之态让他看。

孔太顺越看越有把握，就问道：“你是春到？”

小姐大惊失色地说：“老板认错人了！”

孔太顺说：“你是春到。去年夏天，我们还在春到酒店里见过面。”

小姐坚持说：“老板，你确实是认错人了！”

孔太顺正要继续追问，汤育林老大不高兴地走回来。对方赶紧上前迎着问出了什么事。汤育林生气地说对方太小瞧自己了，拿一个完全靠化妆品堆起来的假美女来糊弄他。见汤育林没兴趣了，孔太顺赶紧提出不如回去，还有文章没写。对方很不好意思，连连说下次再安排。孔太顺站起来正要走，那个小姐将一张纸片塞进他的口袋里。下了电梯来到酒店大堂，孔太顺从口袋里摸出纸片一看，上面写着一个手机号码。

孔太顺明白，那个小姐肯定是春到了。

回党校的路上，汤育林问孔太顺为什么还在吃素。

孔太顺说这是食草动物与食肉动物天生的不同。

汤育林不信，不过他不像别人那样，担心孔太顺的不合群是另有所图。他有信心，让孔太顺进化成既吃草又吃肉的现代人。

孔太顺在雅鉴书店门前下了车，说是想买一本书，其实是不想与汤育林一起进省委党校大门。孔太顺经过党校门前的夜市时，摆小吃摊的男人上前打招呼，不好意思地说，他昨天吃了素面后忘了给钱就走了。孔太顺虽然想不起来，但他还是马上掏出钱来补上，同时还要摆小吃摊的男人再来上一碗素面。孔太顺一边吃一边开玩笑，说佐料里一定有罂粟壳，这么快就让人上瘾了，天天都想来吃一碗。

摆小吃摊的男人说：“刚开始时生意非常差，是朱老师劝我，并帮我与工商城管交涉，免了一堆费用，才没有撂摊子。朱老师说，在这样的地方摆小吃摊，简直就是试金石。我想也对，守在这儿万一要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比别人早些看见苗头。”

孔太顺说：“你看到苗头了吗？”

摆小吃摊的男人说：“好人越来越谨慎，不好的人越来越猖狂。”

党校的夜非常安静，孔太顺见汤育林不在房间里，便将笔记本电脑摆好。刚敲出两百个字，他又想起自己有三天没有解大便。他见卫生间里有电源插座，就将笔记本电脑搬进卫生间，坐在马桶上重写有关反腐败的心得体会。正敲得起劲，有人开门进屋了。

孔太顺知道是汤育林回来了，似乎有个女人也跟了进来。

片刻后，果然听见孙萍的声音。

孔太顺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语气有些诡秘。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东西摔在床上。

孙萍的声音稍大了些：“汤育林，你不能这样！”

听不见汤育林的声音。

孙萍又说：“真的不行，孔太顺会回来的！”

汤育林还没吭声，屋里就发生不太激烈的缠斗。

孔太顺狠狠地咳嗽了一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很快，门响了，有人跑了出去。

孔太顺开门走出来后，汤育林正愠怒地盯着他。

孔太顺若无其事又字字有力地说：“我不管你做的事是不是可以见人，可你应该知道，你不能够在我的眼皮底下干这种事！”

汤育林不屑地说：“不干就不干，有什么好说的！其实，我本来有个方案，安如娜早就对你有意思，回头你们到一起时，我也给你方便。”

这一次孔太顺真的气愤起来：“放你的臭屁！”

他想骂得重一些，好不容易选择的措辞却将汤育林惹笑了。汤育林这样做有他的理由，他太太得到一个肥差，过完年就去了欧洲，估计要到八月才能回来。对这一点汤育林很委屈，毕竟他才三十五岁，身体又那么强壮，若是硬憋下去，反而会闹出大问题来。汤育林以孔太顺为证，孔太顺离开老婆才十几天，夜里做梦就喊着安如娜。

孔太顺不与他说这些，他还有明天得交上去的文章要写。

孔太顺的文采一向不好，他咬着牙，硬撑着往下写。实在写不下去时就走走神，想想别的。好几次他都想起那个对孙萍如痴如醉、写起文章来妙笔生花的男人，虽然不曾见面，孔太顺还是在心里为其叹息。

下半夜，孔太顺的十个指头总算有了感觉，如同月芳所说，像是十个小人在键盘上跳舞。心里兴奋，身体就敏感起来。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安如娜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有那种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