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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课① 15

整整过了十天,王科长才将组织部的文件通知亲自送到孔太顺手里。接到通知时,孔太顺心里冒了一个很强烈的念头:去报到的那天,自己一定要去地委组织部旁边的那座厕所里好好方便一回。

又过了一个月,去省委党校青干班报到的日子终于来了。

半路上,孔太顺让“普桑”绕了一程,到地委党校传达室看看区师傅。区师傅正在喝酒,下酒菜就是月芳亲手做的麻油泡的酸豆角。孔太顺从车里取出一块熏野猪肉和一只风干的麂子腿,送给区师傅。孔太顺对他说自己这是去省委党校学习时,区师傅毫不在意,只顾表达自己对两样野味的喜欢。区师傅还说,这么好的东西,也给校长送一些。孔太顺告诉他,别说是地委党校校长,就是通知他去省委党校学习的地委组织部的领导,他也不会送一根猪毛。听说孔太顺在月芳面前发过誓,只要是为买官跑官送一分钱,自己就是三陪小姐养的,区师傅笑得合不拢嘴。

与区师傅别过后,孔太顺按通知上的要求先去地委组织部报到。

组织部的一位科长不冷不热地说了些套话,随后就将他带到上一层楼去见组织部张副部长。张副部长很客气地请他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问他是不是与区书记有单线联系。孔太顺连忙说,除了看电视,自己从未见过区书记。张副部长将去省委党校学习机会难得的话说了两遍,就让先前那位科长领着孔太顺到旁边的附楼上,见地委办公室马副秘书长。

马副秘书长的话证实了孔太顺先前的猜想:组织部系统报上来的人选是段国庆,但是区书记喜欢不拘一格选人才,在最后一刻亲笔划掉段国庆,将孔太顺的名字添了上来。

孔太顺从马副秘书长嘴里得知,孙萍也要去这届青干班学习。

下楼时,孔太顺真的钻进组织部旁边的那座厕所里。

他发现隔板上又多了一些文字,其中竟有一句:春到春不到,太顺太不顺。落款的时间是正月初二。孔太顺认出是段国庆的字后,心里冒出一丝对这座厕所的亲切感来。

这种心情一路伴着孔太顺。

直到他在省委党校青干班学员报到处发现,那个曾经让缡子怀孕、又在关键时候将缡子甩掉的汤育林,竟然也是自己的党校同学时,孔太顺才意识到未来的半年学习气氛不会轻松。

汤育林的名字同别的学员一样写在报到处的有关告示上。孔太顺只顾在上面找自己的名字,找到第二遍时也只发现一个叫“孙太顺”的。他断定这个“孙太顺”是“孔太顺”的笔误,便将组织部的通知,交到负责登记的女孩手里。女孩看了一眼后,抿着嘴笑了一下:她手里的报到册上孔太顺也是孙太顺。

女孩开玩笑说,从有了孔子后,敢姓孔的人就少了。

女孩告诉孔太顺,他与一个叫汤育林的人同住411室。

孔太顺听得不太真切,办完报到手续后,他再次将贴在墙上的告示看了一遍,然后回到报到处,问这个汤育林是不是财政厅的汤育林。女孩说是后,孔太顺简直想不通,世界为何如此狭小。

小许将孔太顺的行李搬到五栋四楼的411室,再将房间重新整理一遍,直到实在找不到可以干的活以后,才问自己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孔太顺送小许时,在楼梯口碰见一个嘴唇很厚的少妇双手各拎一件行李,肩上挂着两个包包正吃力地顺着楼梯往上爬。

孔太顺正在猜测她是不是青干班学员。

少妇扭头冲着他说:“愣着干吗,快来帮我呀!”

孔太顺只好上前将她手上的两只大包拎过来。

从楼梯口到少妇住的412房间只有几十步,她却回头看了三次。

孔太顺觉得她长得不大好看,但挺有味道。

少妇发现孔太顺在打量自己,就主动说她叫安如娜。

替安如娜放好行李后,孔太顺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走廊上不时传来一些气势不凡的说话声,那些从门前走过的脚步也像是一个比一个有力。孔太顺装作无意地走到门口看了几次,越看心里越不好受。他索性关上门,转身打开笔记本电脑,整理那些出来之前匆忙从《人民日报》等网站上下载的文章。孔太顺心想,不管怎么说,进了省委党校青干班,任何时候的言行都是在上政治课,既然是来当学生,身份就应该在其次,最终的一切都要靠成绩说话。

孔太顺正在专注地摆弄电脑,安如娜敲门进来。

才半个小时,安如娜就换了一套衣服。安如娜要同孔太顺再认识一下。孔太顺握着安如娜伸过来的手时,感觉到她的皮肤像是男人刚刮过的脸,有种黏黏的柔软。安如娜去年上半年还在省内最西边的一座县级市里工作,去年下半年才调进省国税局当处长。说话时从窗口射进来的一缕阳光照在她的脸庞上,那对厚得几乎有油滴出来的嘴唇放射着的光泽,就像高级轿车上的金属漆。

孔太顺也说了自己的身份。

安如娜很有把握地说,孔太顺是这届青干班里的大熊猫,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是现职乡镇干部。

两个人正在说话,又有女人在外面敲门:“孔太顺在吗?”

一听是孙萍的声音,孔太顺迅速上前将门打开。外面站着的人正是孙萍。孙萍一副兴奋的样子,连续两遍对孔太顺说:“没想到我们能在省委党校青干班相聚!”

孔太顺真想回敬孙萍一句,她从前可不敢如此放肆地喊自己的名字。好在这种事在他们这一行里太常见了,孔太顺已练就了足够的忍耐力。

安如娜在孔太顺的身后将手伸向孙萍。

经过介绍,孙萍开玩笑说:“我还以为孔太顺也有情况了。”

孔太顺有些不好意思。

安如娜大大方方地说:“在一起学习半年,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安如娜和孙萍走后不久,又有三男一女拥进屋里。

孔太顺正在卫生间里,他从门上方的玻璃窗里,一眼认出在头里进屋的人正是上大学时睡上铺的汤育林。

汤育林空手站在屋子里,东西都是别人替他拿。

那些人进门就说,汤处长住这种宿舍,是要受大委屈了。

汤育林的表情倒没问题。

“上大学时的寝室也是411号,没想到上党校又是411号房间。”

他在玻璃窗后观察了一阵,感到汤育林还是过去那个汤育林,抬手投足之间依旧是当年挥斥方遒的样子。孔太顺不满那个模样不可能超过二十岁的女孩,肆意挪动自己先前摆放好的东西。他不想让自己在见到汤育林时有特别的表情,直到发现女孩动手挪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时,他才打开卫生间的门走出去。

孔太顺说:“你们这些当服务员的怎么一点规矩也没有?”

女孩反问:“谁是服务员?”

孔太顺说:“既然不是服务员,那你们就不要随便挪动别人的东西。”

站着不动的汤育林突然睁大眼睛,看上去吃惊不小,片刻之后,他冲上来面对面地盯着孔太顺大声说出一句***的诗词:“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孔太顺边笑边回答:“一枝红杏出墙来。”

汤育林又说:“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孔太顺仍旧说:“一枝红杏出墙来。”

汤育林再说:“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

孔太顺还是说:“一枝红杏出墙来。”

汤育林伸手搂住孔太顺:“真是你呀,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书呆子孔太顺!”

孔太顺也伸手搂住汤育林:“是呀,汤育林你也是有史以来最著名的风流才子嘛!”

两个人大声笑过了,汤育林才说:“不说咱们411的六位室友,全班四十几位同学,毕业之后,就你失踪最久。”

孔太顺说:“大家都是越走越风光,只有我越走越艰难,倒不是不好意思,主要是不想让同学们担心。”

汤育林说:“一辈子只有这么些同学,担心也是应该的。”

孔太顺就将自己毕业后回县里工作,前几年当商业局副局长,后来被派到全县最穷的乡镇当镇长和镇委书记的情况简要说了一遍。汤育林自然也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通。

汤育林说:“如果我知道你的情况,不用开口,我也会帮你一把的。多的我不敢说,每年给五万到十万元,没有一点问题。”

孔太顺说:“毕业时,你是去一家财经杂志。哪料到你能当上财政厅的大处长。”

汤育林说:“大个鬼,要是能当副厅长,你就能从新闻报道中发现我,肯定早就找上门来了。”

孔太顺说:“我这人就是个书呆子。全省吃财政饭的人都知道你,就我这个最应该知道的偏偏不知道。”

汤育林有几分得意地说:“你这话还不全面。我还可以告诉你,这个城市里有十分之一的漂亮女孩都知道我!”

孔太顺笑着说:“你还是老脾气。不过这事与我没关系。”

这时候,送汤育林来的几个人要走。

汤育林只是扫了那位女子一眼,便转过身来,重新将孔太顺紧紧盯着,看了好久,这才朝他竖了一下大拇指,也不说是什么意思。孔太顺自然明白,这是在夸奖他,已经在大学同班同学中出类拔萃了。

汤育林后来才表示,他原来就是猜测,会不会在这届青干班上遇上大学同学,如果遇上了,会是哪一位。汤育林在同学当中选了十位作为重逢的预备对象,还有许多想到过,但没有确定的。唯独孔太顺,从头到尾,都没有入他的法眼。由此,汤育林也认识到,人的认知是有局限的,特别是对政治性的事物。所以,这次来党校青干班学习,他要好好补上政治这一课。

这番话是第二天早上汤育林起床时对孔太顺说的。汤育林一来党校,就被人拉出去喝酒,直到很晚才回。因为宿醉,汤育林一醒过来,就想喝水。他要孔太顺帮忙倒杯水,孔太顺笑着告诉他,虽然是第一次,但他必须拒绝,否则就有可能在寝室里形成一种主仆习惯。孔太顺故意将房间说成是寝室。汤育林马上记起,这些规矩是当初上大学时,室友们共同制订的“411宪法”。汤育林马上双手合十,连连作揖,哀求孔太顺行行善事。这也是当年的规矩,只有做到这一步,室友们才会出手相助。

喝过水后,汤育林才告诉他,其实自己一直在打听他的情况:“你们县有个叫段国庆的,过年之前,通过别人送给我一个报告,我一下子就批了四万元钱给他。我还与他说过你是我的大学同学,让他帮忙打听一下你在做什么,段国庆说不知道你,但答应帮我打听。”

孔太顺说:“那个报告的名义,是不是要在鹿尾河水库,养殖没有污染的珍贵鱼类?”

汤育林说:“好像是。”

孔太顺不知哪儿来的胆量,眼睛眨也不眨地说:“那是段国庆从我这里偷走的灵感,我本来要真心实意地搞一个千亩高山环保蔬菜基地,被段国庆知道后,他将名目一换,抢先将报告递到省里后,县里不肯再将类似的报告往上转,不然咱们老同学早就有机会重逢了。”

汤育林一听马上说:“你就用这个名义写个报告交给我。我有权不用请示就批给你五万。”

孔太顺嘴里答应着,心里却不相信。

汤育林还在那里说:“你倒的这杯水太值钱了。”

开学的头三天,教室内外全是纯粹的政治课。

不管是在走廊,还是在卫生间,大家都在忙着相互递名片,从早餐、中餐到晚餐,没有不凑饭局的时候。汤育林在省财政厅当了三年副处长,认识的人和想认识他的人都很多。大家都说如果选班长,只有汤育林最合适。汤育林笑着回答说,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用“班长”这个诱饵,来钓他手里管着的亿万资金。因为又是室友,也因为是老同学,孔太顺也沾光,跟着汤育林很快就认识了青干班的全体学员。三天过后,学员们就不在党校里面忙乎了。下课后,总有不少肥头大耳衣着光鲜的男人,站在五栋四楼的楼道上,等着接某位青干班学员到外面去。

从一开始,汤育林就是受到迎请最多的人。

大约每隔一天汤育林就要带孔太顺出去一趟。

有一天从外面喝完酒回来,汤育林忽然问孔太顺:“我让你写的报告呢?”

孔太顺一见汤育林当真了,就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真有这个权力?”

汤育林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反问:“我真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像你这样不知世故的人。”

汤育林进一步告诉孔太顺:“如果你眼前这位同学当了副厅长,一次可以批给你一百万。”

孔太顺有些惊喜地连连点头。

说着话,汤育林突然问孔太顺是不是与地委区书记有特殊关系。据他了解,来读青干班的人总会有某种背景。汤育林将安如娜作为例子:安如娜有两个哥哥,大哥在北边的邻省当副省长,二哥在本省组织部当副部长,而且还是分管提干与审干的最有权势的常务副部长。

孔太顺马上反问汤育林是不是也有某种背景。

汤育林长吁一口气,说自己虽然是一个副处长,每年从手上进出的钱却有几个亿,很多厅局级干部都眼红他的位置,所以来青干班学习,对他并不是真正有利。

孔太顺见汤育林将自己的心事说了不少,自己也得露点口风才行。他将自己如何被地委党校退了回去,随后镇里无钱过年,自己如何到地区要钱,如何在候车室地上睡觉时被误抓,惊动了地委高层领导的经过,精选一些说出来。

汤育林像是相信了。他认为孔太顺这样的人,可以像花瓶一样,为领导们貌似不拘一格选人才作些点缀。

这时候,安如娜在门口念了一句唐诗:“问君能有几多愁?”

汤育林抢在孔太顺前面回答:“一枝红杏出墙来。”

安如娜再说:“天长地久有时尽。”

这一次,孔太顺和汤育林同时开口:“一枝红杏出墙来。”

屋里屋外的人都笑了起来。

安如娜进屋说:“我觉得,这句唐诗,应该成为这届青干班往后接头的暗语。”

汤育林说:“好哇,哪天有空大家到一起聚一下,将这事确定下来。”

跟在安如娜后面的孙萍说:“我就没想明白,怎么明明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两句诗,放到一起后,幽默就不说了,还天衣无缝,似乎原创时就如此。”

孔太顺说:“这可是我们上大学时,教大学语文的一位老师潜心研究多年的学术成果。他给我们上古典文学课,常常会突如其来地说一句唐诗,要学生说出下句。有些同学答不出来,他就教我们这一招。他说,就这一句‘一枝红杏出墙来’,几乎没有配不上的诗句。他还专爱用此方法,突袭那些在课堂上打瞌睡的学生,让其昏昏沉沉地站起来回答。常常让教室里其他学生笑得人仰马翻。”

说话时,安如娜将一包口香糖扔到孔太顺的床上。

汤育林伸手要,安如娜不给。汤育林从早到晚没抽够两包香烟是不会睡觉的。安如娜不喜欢抽烟的人嚼口香糖,她认为这样的男人不是心理脆弱就是性无能。安如娜进一步说,成年男人嚼口香糖比抽烟性感。

汤育林问跟在安如娜后面的孙萍:“你也这样认为?”

孙萍夸张地瞪着眼睛说:“汤育林,你有没有搞错?”

汤育林也夸张地说:“对不起我忘了你还没结婚,只知道感情,不知道性感。”

孙萍不高兴地拉着安如娜走后,汤育林说:“安如娜心里正有一棵喜欢你的草,一天比一天茁壮。这些事我比你看得清楚,别看孙萍好像对我极不客气,其实心里正在想着,如何同我更接近一些。”

汤育林拦住孔太顺不让他插嘴,独自说了一通让孔太顺听得目瞪口呆的话。

汤育林说:“不是我低看你,在青干班里,像安如娜这样的女人,只有你与她般配,并且不会出任何问题。这一点很重要,在一般的人面前我是不会这么说的。你当然不会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是不是靠上了你们那儿的区书记。我对你说实话,他有个女儿叫缡子,跟着我玩了一年半,到头来说分手就分手,一点后遗症也没有。为什么?就因为我们很般配,聚和散都能相互理解。我说的般配,不是什么天设地造的郎才女貌,而是各取所需。”

孔太顺十分惊讶,他问汤育林,怎么可以将自己做的这些事到处说。

汤育林说,如果不说给别人听,一个男人就是睡了一百个女人,也和那些只与老婆睡过的男人一样。

汤育林的话说得孔太顺再也不敢出声。

开学的头几天过得非常快,一晃就到了周五。

下午第一堂课是共产主义运动史。上课之前,三十八个学员聚到一起,先将班长和副班长选好了。讲共产主义运动史的老师正是孔太顺曾经碰到过的朱太炎。朱太炎好像还记得孔太顺,进教室时有目的地将他看了两眼。坐在孔太顺旁边的汤育林一会儿工夫就小声说了两次,要孔太顺小心防范,别让朱太炎找着自己的茬。坐在前排的安如娜听到汤育林的话后,回过头来问为什么。汤育林刚要回答,正在黑板上写字的朱太炎回过头来在教室里扫了一眼。随后教室里就只有朱太炎在黑板上写字的吱吱声。

朱太炎在黑板上写了这样一句话:共产主义运动在前苏联遭受挫败的悲剧是否会在中国重演?

扔下粉笔后,朱太炎说:“谁是班长?”

汤育林站起来应了一声。

朱太炎指着黑板上的字说:“这是我在十年授课养成的习惯,请班长同志记住,以后轮到我的课时,安排学员轮流上来将这句话写在黑板上。”朱太炎挥手让汤育林坐下。“因为我对前苏联的崩溃研究多年,所以我对人称黄埔生的青干班学员要求特别苛刻。不知你们听说没有,青干班前七届学员里,一共有六个人栽在我手里,不仅被开除出青干班,回去后还被降职使用。”

孔太顺被这些话惊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朱太炎忽然叫:“第四组第六排靠右边的学员站起来。”

孔太顺没想到朱太炎是在点自己,他还在往别处看,经过汤育林小声提醒后才匆匆站起来。

朱太炎问:“我记得先前你和别人一起来这儿参观过。虽然素昧平生,但我对你说过一句真心的话。如果你还记得,请你告诉大家。”

孔太顺记得朱太炎说过自己是条好汉,他想了想后却选择了另一句话:“是的,我记得你说——你的眼睛很毒!”

坐在前排的安如娜大声地将一股笑声喷出来。

教室里的人紧跟着全笑了。

只有孔太顺一个人没有笑,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

再看朱太炎的表情,孔太顺就更后悔了。

汤育林最初也在笑,笑了几声后见孔太顺在发愣,他一留心,发现朱太炎的眼睛似乎真的有些毒,马上将脸上松弛的肌肉收敛起来。

“你们是青干班最后一届学员。想必你们也清楚现在的事,凡是能挤上末班车的人绝非等闲之辈,背后都有很硬的腰杆。我在这里提出来,是希望你们通过半年的学习,能将硬腰杆变成硬骨头。”

朱太炎在讲台上这么一说,教室里立即安静下来。朱太炎开始说他所授课程的主旨。心绪不宁的孔太顺直到第二堂课快上完时才彻底静下心来。朱太炎讲的内容很深刻,有些地方简直就像异端邪说。孔太顺一边记笔记一边想,这些东西如何用来应付考试。他瞅空小声与汤育林议论了几句,汤育林也有同感。课间休息时,孙萍与安如娜也加入到他们的担心里,大家一致认为,共产主义运动史无论如何也不能用一部苏联毁灭史来概括。

第三堂课一上完就该放学了。

朱太炎刚出教室门,学员们的手机便都响了,转眼之间教室里全是手机的声音。汤育林、孙萍他们和大多数学员一样,一路上不停地对着手机说话,也有借故太吵而绕到远处说悄悄话的。

回宿舍的路上孔太顺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见它静得像坨废铁又悄悄放回皮包。

安如娜更是将自己的手机掏出来看过两次,然后有些落寞地走到孔太顺身边,问他周末安排活动没有。孔太顺这时已想好,要用地委党校的经验,来安排省委党校青干班的业余生活。他告诉安如娜自己的基础虚,得抓紧时间消化这一周老师所讲的东西,特别是朱太炎所讲的那些。说完后,孔太顺随口回问一句:

“你呢?”

“刚过完年,小偷也没钱花了。我得回家看看。”

安如娜说话时眼睛里闪着一丝忧郁。

孔太顺回到自己的房间,才意识到安如娜的话里有问题,像在暗示她家里没有别人。

正在想事,孔太顺皮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一听是省城口音的男人,孔太顺以为对方拨错了号码,说上话后才知道对方是曾经被黄所长抓过的邓松。邓松说前几天自己在广州一连六次接到洪小波的电话,专门告诉他孔太顺在省城上青干班,要他在生活上多多关照。邓松今天上午才到家,下午就来看孔太顺。听说邓松已到了党校门外,孔太顺不好不去。

邓松站在党校门口,见到孔太顺就上来将他往一辆白色轿车里拉。孔太顺有点不肯就范,又经不住邓松的真情实意,便说真要请吃,在对门的小吃摊上来点臭干子就行,他不想耽误自己的功课。邓松也不勉强,吆喝着让摆小吃摊的男人在正对党校大门的街边上摆上一张桌子,炒了几个小菜,一人来一瓶啤酒。孔太顺让自己面对党校大门,有一次抬头时,似乎看到朱太炎的身影。

孔太顺一吃完就回宿舍。

青干班的学员所住的五栋四楼,这时候空旷得像是从没有人住过。

孔太顺觉得太寂静了,有些不适应。他看着书,思绪老也没法完全集中,刚刚读过的文字竟像空气一样,从脑子里流过,却没有半点痕迹。

孔太顺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给月芳打电话。正在做饭的月芳不解地问他,不是约好每天晚上十点打电话,怎么提前了。孔太顺不想说这边的情况,就说本想打给鹿头镇,一不留神就打错了。

月芳笑着说,这样的错误犯得越多越好。

说笑几句后,孔太顺真的将电话打到李妙玉家里。孔太顺要李妙玉告诉赵卫东,将上次写的要钱报告,用现在的日期重写一份。李妙玉问孔太顺为什么不直接同赵卫东说。孔太顺被李妙玉的话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放下电话孔太顺正在胡思乱想,走廊上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听得出脚步声每响十来下就要停顿一会,那正好是相邻的两个门之间的距离。待到那人经过自己门前时,他将门打开严厉喝问一声:“谁?”

“是我!”

朱太炎站在廊灯下盯着孔太顺。

不待孔太顺再说话,他冷笑了一声:

“不错,还有三十八分之一的人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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