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膳堂
宋清掰碎了米饼沾肉汤,汤底醇香,惹她忍不住多食了半碗,刘夫人恐她积食拦住她,反挟了蔬菜搁她面前的碗中。
“仔细荤腥多了腻的你睡不着,”刘夫人温雅端庄,满目慈爱的注视着女儿。
宋炎虽是莽夫升上将军,往常在潮州那边被宋老夫人教导的嗓大声厚,家中两个兄弟俱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可来了上京后耳濡目染的也开始文气起来。
他细细看了几眼,道:“以前那瘦的跟杆子样,细胳膊细腿的,得吃的胖一些才好。”
刘夫人剜丈夫一眼。
宋炎立即笑着改口:“不过还是听你阿娘的,家里她主事。”
宋钰憋笑,宋贠定力不济,直接问:“咱们家大事小事都是阿娘做主,爹爹你呢?”
“你小子,管你老子的事,”宋炎虎目一瞪,蒲扇似的大掌按在食案上,吓得宋二双肩一抖,乖觉的闭嘴老实吃饭。
始终笑看着家人拌嘴的宋清心间淌过暖意,眼底蓄了热流。
她的父亲,战场上挥斥方遒,两位哥哥骁勇难逢敌手,却都以那样悲壮的方式死于战场,生前身后都不得正名。
用完晚膳,宋清也不闲着,钻进房内磨墨作画,画的都是些外人瞧不懂的东西,机关精巧样式复杂,且每一种零配件都配以详细说明。
她将此画交给大哥,解释说:“如今世道惊险,就算有护卫也得有一长物傍身,这是我自己设计的弓弩和火枪,我知道火枪是要报备朝廷的,所以这个暂时放一放,手弩就得劳烦大哥了。”
摊开另外一张,同样是器弩,比现在军中用的轻便易于携带,重要的是,射程长,杀伤力重,若射猛虎也足够了。
“你……你不要告诉我这些也是书上看的,”宋钰头疼,他似乎越来越看不懂小妹了。
她埋首整理书籍,头也不抬的道:“是呀,父亲书房找到的,我看了好几遍,虽然有些看不明白,可私下自己琢磨也就理解了,这些是样品,若是用的好,以后设计出来让大哥给虎卫营中的兄弟练手。”
她幼年跟在父兄身边,潮州大营也去过好多次,落兵台的兵器瞧过一次便能手绘出来,不擅女儿家的女工针线,得了空闲就去捧兵书看,连父亲的幕僚谢昶也赞不绝口。
宋钰皱眉,也明白只作为防身的话并无大事,毕竟女子出门总是比男子要危险。
“哦,对了大哥,上巳节右军都督会作为护卫随銮驾吧?”宋清笑问。
宋钰点头,将画纸叠好收在袖中。
“到时上京的公侯贵女多不胜数,大哥不妨仔细瞧瞧,看哪家的姑娘好看,小妹便帮你一把,”她这个大哥,前世到了二十好几,连小姑娘的手都没牵过,她也便没有抱上内侄,二哥又是散漫的性子,也是不喜婚姻约束,就连她,要嫁的夫君也是趋利避害。
但此为人性,她愿意理解。
宋钰目光闪了闪,瞪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帮我一把。”
“大哥脸皮薄,我为了大哥的幸福,可以不要这张脸皮,”宋清说完,被宋钰弹了下脑门,细腻的皮肤立刻红了一块。
她抿唇而笑,转首看向窗外。
星夜迢迢月明皎洁,当真不能辜负,她要慢慢变得强大,让父兄母亲平安一辈子。
……
夙夜才过,天际蒙蒙亮时,宋清便起床洗漱,府上婢女不多,宋家也不似寻常大户那般奢侈,吃穿用度都是能省则省,但宋将军从未苛待过自己妻女,换季时总要请人上门给妻子女儿量体裁衣。
今日过府的是德宁坊有名气的陈媪,那软尺在她手里如灵蛇一般圈着宋清细瘦的腰肢。
“哟,姑娘一掐的腰可真是细,皮肤也像玉一样白,这日后不知要便宜了哪家公子,”陈媪笑眯了眼,粗糙的手搭在她肩头。
宋清清婉一笑,并不说话。
嫁人?
她人生大计里没有这项安排。
刘夫人倒也不急,只道:“还未及笄,就算到了那日,只要她钟爱,便是平头百姓,我们也不会拦着。”
“夫人真是大度。”
陈媪收整工具,将布匹样式摆在案上供挑选,刘夫人左右看了半晌,挑了件水蓝色与香色并浅绿的料子,算不上最好,要价也不贵。
陈媪见多了名门贵女,一张嘴巧舌如簧,无论是挣大钱还是蝇头小钱都欢喜以对,所以在上京能稳脚多年。
红蓼送了陈媪出门,回身之际看到远处树下徘徊的华服男子,她一眼认出是孙尚书家的嫡长孙孙世安,早前与小姐相见过几回,小姐似乎对他颇为中意,但最近却一次都未提及此人。
“红蓼,你过来,”孙世安揩了下脑门的汗,急慌慌的唤住她。
“孙公子,您有事?”红蓼可不上前,远远站在门房外的石狮子边。
孙世安清清嗓子,道:“你家小姐近来可好?上次邀约赏花,她也未回我,可是气恼我了。”
“奴婢不知,小姐之前病了一场,好了后连学堂都未去了,”红蓼撇嘴,难怪小姐不待他好,这人阔了月余才来找,指不定是与谁家姑娘蜜里酿糖去了。
孙世安一听,着急道:“那我上门去看。”
他风风火火毫无顾忌,气的红蓼差点去唤家将来撵人,可又不想闹得太僵,便劝他在此等上片刻。
孙大少爷思慕心切,宋清却刚戴上襻膊,拎着水壶浇灌花草,水线银雾一般洒过枝叶,嫩绿更鲜亮,红花更似火,小小的院子立时染上勃勃生机。
红蓼一路小跑,喘了几口气才道:“孙公子人就在门外,非要见您,不然就要闯进来了。”
她手一顿,嘴角笑着眼里却是冰冷的嘲讽,想当初自己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觉得他虽是文臣却有一股豪迈风雅,待她亦细致周到。
他让她等,说仕途难行,她从及笄后等到十八岁,背里受到多少冷眼笑话。
父母兄长训她,她还以为自己坚守忠贞,现在想起都觉做了垫脚石多年还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