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堂内,裴鹤铭目光渐冷,出口的话却带着几分惋惜:“这确实让臣为难,如今北狄细作已死,再想知晓他做过哪些事也无从探听。”话毕叹了口气。
刘诩笑道:“子容不必过于担心,这件事吾会同父皇说清,届时要打要骂还是关禁闭,吾都绝无怨言,谁让这人是从太子府出去的,就算与吾没有干系,也得担上几分责任。”
这根钉子被拔掉,太子也不耽搁,转身便要走。
他已然忘了孙世安。
孙乾父子对太子的离开感到诧异,可看着被抬出去的血淋淋的尸体,一时也没敢多问。
孙世安自然也未救出去。
梁江看着地上血渍,道:“到手的证据就这么没了,实在可惜。”
“太子平日看着做事慢悠悠,没想到手这么快,”梁河也道。
他才换了干净的衣袍,仔细闻,还能嗅到那股怪异的腥味,而且那孩子也太会哭了,吵得他脑子疼。
裴鹤铭沉思一瞬,才道:“太子多年苦营人心,一个细作,不会撼动他在东宫的地位,若他有心狡辩,你以为陛下会选择相信一个臣子而怀疑自己的亲子。”
反而做的过火,会招致太子一党的嫉恨,若太子一朝得势,裴家必会被清算。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蚁穴也要足够多才能让堤坝从根部腐烂。
“那对母子怎么安排?”梁河问。
裴鹤铭道:“照旧。”
以往也有北狄细作在上京娶妻或者嫁人,对于子女安排便是送到教坊司,作为最下等的官妓或者贱奴供人驱使,终身不得脱离奴籍。
若爱子女,便会很容易被策反,反之,待哪日两国开战,这些人极有可能会成为箭靶子。
当天,裴鹤铭入宫,果真瞧上一场好戏。
刘诩跪伏在景顺帝跟前请罪,言说自己德行受损,身边侍卫勾结四皇子,合谋劫掠宋谢两家女儿,绝口未提北狄细作的事。
本以为摘出事外的四皇子被点名,面色苍白的辩驳:“父皇,不是儿臣,儿臣也是受人蒙蔽。”
做了贼的人难免心虚,早早便进宫面圣的永宁侯额冒冷汗,紧张的望着景顺帝,竟然不打自招的道:“是臣教女无方,才酿成今日大错,请陛下宽恕小女无知之罪。”
景顺帝听得脑仁发晕,还未捋清状况,接二连三的有人跪下。
一时间,殿内跪成一片。
裴鹤铭心内嗤笑,大昭朝的皇子们,竟互相指认。
唯一免于牵连的睿王,好整以暇的拢着双手旁观,被皇帝瞥了一眼后,忙讪讪一笑:“陛下,这事儿和臣真的无关,臣可以对天起誓。”
睿王两眼无辜,竟还妄想学着四皇子挤出几滴泪。
景顺帝烦躁的摆摆手:“你别跟着瞎胡闹,一边去。”
许是景顺帝极为不耐,睿王当真乖觉的站在边上不再言语,而目光则扫向殿内众人,将所有人的神情悉数看在眼内。
景顺帝视线一转,看着两个儿子和永宁侯,指着四皇子道:“你,一一给朕说清楚,若有隐瞒,朕便削了你的皇权,贬你去做庶民”
四皇子上半身趴伏在地,哭的涕泗横流,闻声直道:“儿臣不敢。”
再之后,四皇子抖了个底,将徐荥如何诱导他,自己如何同孙家小子合作说的明明白白。
景顺帝气的半天喘不上气。
陈瑞忙唤内侍捧来温茶,喂了景顺帝喝几口,又帮他抚着心口,一个劲宽慰:“陛下莫要动怒,仔细伤了身子。”陈瑞看着裴鹤铭,显然是在求助。
裴鹤铭屈膝,拱手道:“万望陛下保重龙体。”
“保重个屁,都有能耐啊,胆敢劫持保国公和昭勇将军的女儿,他们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景顺帝握着茶盏,顺手朝四皇子扔。
茶杯碎裂,将四皇子脑门砸出个血窟窿。
陈瑞想让人帮着包扎,景顺帝不许。
一直到用晚膳的时辰,太子与四皇子等人仍跪在殿内,睿王则被皇帝打发出宫,毕竟留个外人看热闹,皇室颜面都丢尽了。
景顺帝让人搬了食案,命裴鹤铭陪伴,四皇子饿的两眼发晕,加上脑门上的血洞,竟体力不支的晕厥过去。
内侍手忙脚乱的把人抬到偏殿,裴鹤铭试探的询问是否要请御医。
景顺帝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随即摆摆手,道:“给他点教训,朕当年马上作战,受的伤可比他脑袋上的厉害。”
他本意想问子容怎么看待太子和四皇子的恩怨,可又想这是皇室家事,子容谨慎,不会妄加评断,转了口改成:“谢家小姐受了惊吓,确实是朕教子无方之过错,明日朕让陈瑞开了库房,你带些东西替朕登门去看看,宋炎那边,朕会派陈瑞过去。”
裴鹤铭挟了筷子青菜,恭敬应了声“遵旨”。
一顿饭,吃的景顺帝心里气消了不少。
转出屏风,看到跪的背脊挺直的太子,便道:“起吧,以后用人谨慎一些,否则,朕如何放心将天下交到你手上。”
太子深深伏下,额头抵着地面,口里应了“是”,心中却腾起怒火。
永宁侯年纪比不得年轻人,跪一会连腰都直不起来,听着皇帝的话,心下戚戚,担心婚事告吹,可皇帝却只让他以后好生管教女儿,便唤内侍搀他出了殿门。
裴鹤铭在宫内待了大半日,出皇城门时已是月上梢头,星辰明灭恍如在银河点的灯火。
他徐徐漫步,遇到从皇后宫殿出来的二皇子。
“我这是什么气运,连着两次都没看成戏,本想陪父皇用膳,母后还要拦着,”刘章笑道。
裴鹤铭点头:“娘娘救了殿下,否则今日挨训的人又要多上一个。”
刘章嗤了声,借着宫灯看他的神情,毫不避讳的问:“依你的能力,应该知道的更多,为何不说,是因为担心成为众矢之的,你胆子何时变小了。”
“那殿下呢,平日里跟着娘娘吃斋念佛,当真是信佛,佛家戒贪嗔痴,殿下身在权力中心,当真能避开忠奸善恶?”
“这个……”刘章摸摸鼻子,笑了笑:“年纪轻轻说话怎么像国子监那些老学究,不如说说你跟谢家小姐的事?”
裴鹤铭不说话。
刘章自觉无趣又抬头看天上的皎洁月色,拿腔拿调道:“明月美好,要不我们一起赏月吧。”
裴鹤铭脚步渐快。
他并不想和个男人一道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