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灞桥柳,是华霍檀,是嵩岱松,是南国剑麻,是洛阳花王——似黄连苦,如百合香……疏枝星梅,都付于断桥流水,楼头红粉,洗尽了铅华,何事春来再梳妆?
忍将一枝才折去,便剜土埋香……
——二月河
在曹雪芹的笔下,妙玉是“金陵十二钗”中着墨较少的一个形象。这个女尼出生于“读书仕宦”的豪门贵族,却莫名其妙地遁入了空门。家变之后又被邪恶势力驱赶得走投无路,飘零进大观园,被迫“大隐”在一个玩具一样的观寺之中。她生活在灯红酒绿富贵温柔之乡中的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像一个漠落局外的畸零人一样,默默地注视着发生在周围的人间的悲哀和欢乐。她孤介、清高、冷漠,似乎是“四大皆空”的了,然而这种对正常生活人为的自我克制终究是违反人生追求幸福的本性的,因而遇到偶然的机缘,她心灵深处向往生活的欲望还会像电光石火一般闪现瞬间。一个被剥夺了欢乐甚至哀愁的权力的人,她像一棵大石头下被压得完全变形了的小草,在石缝中面对一掠而过的阳光,也会露出病态的微笑。这似乎又说明她还不曾完全泯灭掉自己的希望,但每一顾及这种微笑不属于自己时,她便怀着一种变态心理,用最高的轻蔑和冷酷对给自己带来深重不幸的人生表示抗议——在用净水洗过的栊(“笼”)翠庵,相伴着晨钟暮鼓、蒲团木鱼,打发凄凉漫长的永夜——一个被幽闭在孤寂无人的广寒宫中的不幸女子,黯然神伤地走向不可抗拒的“土馒头”,这是一幅怎样阴惨可怖的画图!
历来评家论及妙玉,或曰其“矫情”,或云其有爱于宝玉而不安于室,或说其与宝玉有“友情”而不甘寂寞,从心理学角度说,这些分析不能说毫无道理。但对《红楼梦》的学术研究仅仅从这个角度来看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认为这些看法“都似不受”,因为妙玉的痛苦决不是在栊翠庵中给她配一个哥儿可以解决得了的。她的不幸主要的并不在于婚姻的失意,或者说基本问题不是爱情问题,而是一个正常的人不能过正常社会生活的问题。
刘操南同志在他的《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试析妙玉的身世》(见《红楼梦学刊》1982年第4辑,以下简称《身世》)一文中分析妙玉形象时,说她“面冷心热,如有隐忧”,是一个“失去依托的特殊女性”,并云其经济生活“早先不亚于贾府”,无疑都是很中肯的,我也很同意其“《红楼梦》中所塑造的妙玉形象有其典型性”的说法(至于她是否“至少比惜春写得更为重要、更为深刻”,另当别论),但对“身世”一文中如下几个基本结论我是很难苟同的:
1.因为妙玉的经济生活“早先不亚于贾府”,所以她“伴青灯,对古佛是不必要的”;
2.妙玉为尼,是因为“没有政治地位,受到‘贵势’欺凌……无法在闺房生活下去”,所以向佛院中寻求安身之地;
3.出家之前,妙玉已经是“孀妇”。
归纳起来说,我不能同意刘操南同志对妙玉整个身世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