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玄没有回答玲珰,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石棺,沉默不语地走了。
玲珰摸不透他的意思,只能跟在他身后。
眼看就要走出暗阁,身后明亮一寸寸熄灭,这种逐渐陷入黑暗的感觉让玲珰感到惶恐,在眼前最后一寸光亮消失时,玲珰拉住了季舒玄的衣角,“我知道赫连的离开让你很难过,正是因为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你才一再留我性命。虽然我不知道你把我带回斩影司后会如何处置,但我依然感激你把画下赫连,让我得以从画中出来,得以来人世走一遭。”
玲珰的话像告别,大概是又在打逃跑的主意了。
季舒玄刚要说话,黑暗中有一寸柔软覆盖在了他的唇上,是玲珰的手指。
顷刻间,季舒玄感受不到世间万物,只能感受到嘴唇出的柔软和温润。耳边,玲珰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只隐约听到她纠结地说着:“我知道你一直活在愧疚中,以为辜负了赫连对你的好,其实你不用太愧疚,她……”
玲珰到底在说什么?季舒玄也尝试着集中精神,却一次次失败。
玲珰忽然不作声了,安静下来,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在狭窄黑暗的角落尤为清晰。
回过神来,季舒玄才意识到是暗阁之外有动静。季舒玄忽然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听到了颜倾的声音。
他来了?
季舒玄牵住了玲珰的手,一手推开暗阁的门,在玲珰的惊讶里带着她离开。
被墨时泗呛得脸红脖子粗的颜倾看到眼前这一幕俨然成了冰块,直到季舒玄牵着玲珰走了许久,连缥缈的铃铛声都听不见了他才回过神来。等他回过神来时,墨时泗和舒胤也都走了。他隐约还能回想起墨时泗离开前,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颜倾疾跑着追了上去,墨时泗和舒胤冷着脸赶路,和之前判若两人。颜倾看出来了,是因为有季舒玄在的缘故。
颜倾不是斩影司的人,所以他不用顾忌斩影司的规矩,追着墨时泗问:“你们都走了,我该去哪儿?是回斩影司关着,还是回我的画铺?”
墨时泗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等老实人,没找他麻烦当然是有意放他离开,毕竟他不算被抓,只是被请去了斩影司一趟。
墨时泗回他:“你先回画铺,三日内,斩影司会派人到画铺上来处理。”
颜倾刚想问玲珰的事,可一抬眼就傻眼了,由于玲珰走得急,一脚踩到滚石上,脚下一滑,脚踝就伤了。
小伤,也不算什么,玲珰咬咬牙也能继续走。偏偏季舒玄将她拦腰抱起,在颜倾错愕的眼神中越走越远。
玲珰被季舒玄抱着的时候,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捉摸不透季舒玄的意思,难道是因为刚才在暗阁里她说的那些话让他受到了刺激?
回到斩影司,玲珰尴尬地坐在椅子上。当她看到季舒玄拿出一瓶药水时,还以为季舒玄会为她上药,谁料他只是把她扔到了她手里就不管了。
玲珰本就没指望他帮忙,因为每当季舒玄触碰到她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就会莫名其妙地涌现出赫连舒的记忆。
刚才在暗阁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赫连舒已经死了,尸骨已寒,脑子里全是她的记忆也太古怪了。
所以,能少跟他接触就少接触。
可是很快就碰上问题了,药瓶的盖子就像被施了咒术一样,根本拧不开。
玲珰的手因为下力太重红了一片,脸也急红了,可就是拧不开。
季舒玄看不下去了,直接夺过药瓶,拧开,抹药,一气呵成。
当季舒玄的手碰到玲珰的手时,她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赫连舒的记忆,玲珰紧皱着眉头压制着,才不至于陷入那仿佛陷在梅雨季节里的记忆。
在拂去赫连舒记忆时,玲珰显得焦躁,忽然抓住季舒玄的手腕。
季舒玄抬眼看她,她不知道如何说,只是催促了下:“可以了。”
季舒玄走后,屋子显得空落落的,不由自主地又一次陷入了赫连舒的记忆。
在赫连舒的记忆里,有个身穿白衫的文弱男子,手里拿着一卷书,在学堂上摇头晃脑地教习,可惜弟子纨绔,用狗尾巴草逗他,气得他满脸通红却又不好发作,远处一身丫鬟打扮的赫连舒立在学堂外,悄悄探看学堂里的情况,时不时偷乐。
赫连舒看那白衫男子时满眼星光,仿佛天地间也就只剩他一人了。
也许是因为赫连舒的记忆作祟,玲珰像亲身经历一样,连感受也都非常清晰。
她很清楚——赫连舒爱着那白衫男子。
白衫男子长得很俊俏,鼻眼温润,就连冲学生发怒的样子也很温柔,跟季舒玄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玲珰满腹疑惑,赫连舒爱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是白衫男子还是季舒玄?
人的感情真是古怪,昨日爱着季舒玄,连性命也舍得搭上,今日爱上别人,满眼星辰满眼光。
玲珰在荷叶上趴着的时候就浮现出了关于那白衫男子的记忆,所以她才会在即将离开暗阁时,提醒季舒玄,其实他没有必要沉浸在愧疚中无法自拔,他并不是赫连舒唯一爱的人,释怀过往对自己也是一种放过。
玲珰烦恼地想着,季舒玄应该听懂了她的暗示吧?如果真听懂了就该把她放走啊,把她留在斩影司做什么?她才不相信季舒玄是真担心她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