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王家村酷热依旧，前几日一场大雨过后更热得叫人透不过气。

才刚上任的村委书记张凡，正跟在王家村正副两位村长后面视察王家村。

左侧背手走着的村长王德发满脸堆笑：“咱们村穷啊，这些年也没什么变化。小张从咱们村子走出去又能回来，这份勇气叫人十分敬佩。呵呵，年轻人，有前途！”

右侧副村长王建春呵呵一笑连声附和说：“是啊，小张书记，咱们村的以后可就靠你了。”

张凡和蔼笑笑：“两位王叔可说笑了，我回来就是想帮把手。我是书记，是来配合你们工作的，说不上依靠谁。我还年轻，经验不足，以后在工作上需要你们多教教我才行。”

王德发眯眼睛回头欣赏地点点头：“张凡啊，听说你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镇里，这些年在外面即便没当上大官，也发大财了吧？”

王建春又是点头接话：“可不，瞧着跟咱们可不一样了。咱们村子需要你这样年轻人。”

两人一唱一和高帽子戴过来叫张凡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本来要两天后的周一才来村里上任，可一想到能早点回到家乡，控制不住激动心情，索性早早收拾东西提前两天过来了。

王家村，自然都姓王，外姓人很少。他也是王家村人，为数不多的外姓人之一。当年村里雨季遭遇泥石流，他一家只剩下他一个，吃百家饭长大，后来成为了当年周围几个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大学毕业后几年里，他从村官到镇里，工作倒算是一帆风顺，可一直心系老家百姓，总想回来做点什么，摘掉‘贫困村’这顶帽子。

此前写了多次申请材料始终没得到批准，前几天总算收到调岗通知，他激动好几天没睡好。

如今走在村子熟悉的土道上，他既高兴又发愁。

高兴的是终究还是老家亲切，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熟悉，回家感觉自然好。

发愁的是这里穷啊，特别穷！要不是上面拨款修建了两条山道，村民至今需要爬山才能外出。

想要在这里做出点成绩，其实非常不容易。

张凡惆怅吸口气，前边王德发喷出来的浓重旱烟呛得他眼睛有些酸辣。

陡然，从远处快速走来一个中年妇人，拽着王德发不放手：“王村长，我家的事儿拖了好几天，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解决？现在人还放在家里，大夏天的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张凡还未理清楚状况，身边王德发健步冲上去一把拦住了远处正要扑上来的中年妇人：“李家的，你做啥子？你个妇人少在这里丢人现眼，给咱们村子抹黑。赶紧给我走！”

张凡吃惊质问：“怎么回事？”

王建春眯眼睛呵呵一笑，拉着张凡要走：“小张书记长时间不回村子不知道，这村子现在外姓人可了不得，经常聚众闹事，说我们王家的欺负人。哎呀，这不，因为一点小事又要闹了，咱们先回村部喝凉茶。”

张凡站着没动，一双眼睛犀利如刀。

村子内部具体什么情况他虽然不是多清楚，但王建春作为副村长说的这番话，可叫他安放的心没来由提了起来。

村子百分之九十的人姓王，又因为这里宗族比较重，多年来内部因为姓氏闹出的矛盾不少，少数外姓人有意见是情理之中。现在副村长不说缘由一顶帽子扣过去，说人家聚众闹事？荒唐！

张凡推开王建春走上去问：“大姐，我是新来的村委书记，有话跟我说，我能做的一定做。”

那妇人一怔，满脸泪水盯着张凡看了半晌，嗷的一嗓子坐在地上大哭：“你说，好好的山路咋就塌了，我家男人死了啊。现在一家老小五口人都要指望我，可叫我咋办啊？村部今天不给我解决，我要闹到镇上去，镇上要是没人管，我就跑县城去市里要说法。”

张凡皱眉看看身边两个村长，心底一片疑惑。

最近几年上面大力扶贫，拨款扶贫是重头，修道补桥，建厂改山，工作十分到位。

王家村偏远，但这两年的扶贫资金应该也不少。

上个月才修建好的山道，怎么能突然坍塌？

并且，他并不知情。

张凡先去拉那大姐起来，压住情绪耐心追问：“大姐，你好好说，那山道塌了，然后呢，你家男人出事了？我从前就是王家村的人，现在回来就是想给百姓做点实事。你有困难，我这边会帮忙解决。你……”

话音没落，忽然七八个村民一拥而上。

“张凡啊，我是你杜叔啊，不认识了？你八九岁的时候还上我家吃过饭。我早听说你要回来，你还真来了，你可要给咱们村子做点实事啊。你说……”

“老杜大叔，说正事。我家出事了，我爸死了。”

“还有我家，我家当家的也死了。”

“都死了，五口人，都没了。”

“这件事今天不给咱们解决了，咱们就找到镇里去。镇里不管，咱们就联名上访。”

王德发满脸愤怒大吼：“行了，都在这乱嚷嚷什么？山道坏了我们修，人没了是意外，你们没钱下葬，咱们村里正想办法，也没说不管。聚众闹事已经没阻拦你们，现在还要联名上访，你们真有本事了，村里有事出人出力的时候怎么没你们？”

被村长这样一吼，几个村民情绪更为激动，双方争吵了起来。

双方打嘴仗的时候张凡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

前几天一场大雨导致山道坍塌，下田回来的农用三轮车侧翻，车上面五口人当场死亡。现在家属找村部赔偿要说法，村部推诿不给说明，反手一个‘聚众闹事’的帽子扣了上来。

张凡怒火冲头，大吼一声：“两位村长，这么严重的一件事，你们为什么不上报？”

他从镇子上走下来之前，早把村子的情况做了充分了解，如果有如此重大事故发生，镇里一定会重视。可现在看来，不光他不知道，整个镇子都被蒙在鼓里。

王德发勉强压住脾气粗声解释：“小张书记你别急着发脾气，其实这件事有误会。”

张凡拧眉冷斥：“是误会还是你们想欺下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