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盛看着弟弟走远,才冷下了脸上一直故意挂上的微笑。
他唇角轻轻下压的时候,脸上那股清朗的少年气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些冷意的阴郁。
为什么会准备公鸡?
因为他想着,和公鸡拜堂不是真正的拜堂。
因为他想着,他这辈子已经是个废人了,不能拖累著无辜的未婚妻——那个娇俏活泼的无辜少女——一起被圈禁老死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宅院里。
因为他想着,不办全套的婚礼,不碰那个姑娘,这样有一日她后悔了,他就送她清清白白的嫁进一个配得上她的人家。
太子位被废时,他就主动向卫丞相提出退婚,此后各自安好。
只没想到卫丞相一口咬定婚约照旧,甚至去找皇帝又讨了赐婚的圣旨。
「当时还挺感动,以为是卫姑娘对我有几分真情呢!」祁盛自嘲:「呵呵,是我太过自信了。卫家怕只是想沽名钓誉,不想被人说嫌贫爱富想退婚,随便找了个丫鬟来搪塞我。」
转念再一琢磨,祁盛眉心一皱,又察觉到不对。
「奇怪,若只是敷衍,就不该取讨赐婚圣旨,旨意上写的可是卫府嫡女,他们如何敢拿丫鬟来抵数?」
毕竟,废太子好欺负,可违逆圣旨可就变成了欺君大罪。
「不对不对,说不通。」祁盛摇摇头,手指下意识地敲了敲摇椅的扶手。
他指节敲在木头上,发出了两声沉闷的「咚」「咚」声。
应声而落的,却是面具覆面,一身黑衣的暗卫,不知说从房顶还是从树上矮身跳跪在他脚边,听候命令。
「暗七,」祁盛吩咐说:「你去调查一下,今日卫府送来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是!」
「还有,」祁盛沉吟了片刻,又说:「我六弟腿短走得慢,你速度快,你先去前堂看看那姑娘在干嘛?要真是被吓哭了,你就去告诉元宝领她去休息。若是别的,你回来回过我,然后再调查卫家的事儿和她的出身。」
「是!」
祁盛下达命令的时候,脑子里转得飞快,却也只想得出两种可能。
一个走路都能跌跤,对着九岁的男孩都不敢说话的丫头,被逼着和公鸡拜堂然后撂在堂屋里没人管,还能是什么反应?
要么,吓得正在哭哭啼啼,抽抽噎噎——他最怕女人哭,可不想看这个,赶紧叫元宝领走安置刚好。
要么,多半应该是受不了刺激,已经吓晕了人事不知——这就得请人来诊脉看看要不要紧。
如今,他府上情况特殊,光明正大的请御医是没可能了,他还得派暗卫先去偷偷运进来一个大夫。
他万万没想到,不过片刻之后,他与来回报的暗卫对话会是这样的:
「新娘子和公鸡处得怎么样?在哭吗?」
「新娘子把公鸡杀了,已经烤得半熟,马上就可以吃了。」
!!!
???
祁盛脸上一直平平淡淡带着点儿丧的表情都险些崩了,他揉揉自己的耳朵,很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谁杀了什么?」
「新娘子杀了公鸡,烤了,还……」
「还怎么样?」
「闻著还挺香的。」
这样说的时候,暗七一个没忍住,就在主子的面前咽了大大的一口口水。
这对于一向以自制力为傲的暗卫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暗七简直羞愧得脸红到了耳朵根,一叩头,又告罪说:「属下知罪,请主人责罚。」
祁盛一脸空白地呆了一呆,然后站起了身:「走,陪我去看看!」
他倒是想看看,那烤鸡能有多香,竟然能让他从不贪恋外物的的暗七忍不住吞口水。
……
如果不是身临其境,很难想象一只普普通通的公鸡,竟然可以经过烤制散发出这样霸道又诱人香味儿。
经过桂枝碳火洗练的鸡肉味儿,藏在肉桂、豆蔻、白芷、丁香等香料烘托出的酥香中,就像是裹在鱼饵里的钩子,勾得人忍不住要走得再近一些,去细看那只被枝条夹在火上,一边慢慢旋转,一边缓缓往下流着热油的,渐渐变成金黄色的鸡。
热油滴落在火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猛地爆出一个火花,火舌舔上饱满的鸡肉,猛地炸出更浓的香气来。
哪怕是祁盛这样,曾以太子之尊,尝遍山珍海味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只要一闻就勾得人馋虫翻滚的鸡肉是他平生未曾见过的。
可等他的目光艰难地从那只烤鸡上挪开,移到那持着树枝悠闲烤鸡的少女身上时,他只觉得,一切都变得朦胧而虚幻起来。
那霸道的肉香忽然变得无关紧要了。
他只看到一身红色嫁衣的少女微微侧着头,一手转着烤鸡,一手撑著洁白细腻若白瓷的香腮,顾不上额头和指尖蹭上的薄薄一层碳灰,正专注地忙着手上的活计。
她长睫如羽毛一样浓密卷翘,微微地颤动着,在眼下投下两把小扇子似的阴影。
似乎感觉到被人注视著,少女忽然抬起眼,向祁盛望过来。
她不过巴掌大的一张小巧的脸上,眉黛青山,双瞳剪水,眼位微微上扬,哪怕没有在笑,似乎也含着脉脉的情意。
那一瞬,祁盛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脏「砰、砰」地剧烈跳了两下。
他忍不住在少女的注视下,抬脚又向前迈了一步。
动作缓慢,似乎生怕惊动到对方,惊动这幅比画卷还要灵动的场景。
但还没等他脚底落地,一个小炮弹一样的人影擦著祁盛的身侧就冲了出去,砸进了祁盛不忍打扰的画面中。
不是别人,正是腿短走得慢,闻著香味儿紧赶慢赶气喘吁吁的六殿下。
小皇子殷切地扑了过去,一双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紧紧地盯在那只往外冒油,此时鸡皮已经被烤得焦黄酥脆的鸡身上。
他「咕咚」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充满感情地赞扬道:「真香!」
卫柳:「……」
卫柳站起身,把烤鸡从火上挪开。
小皇子还站在火堆边,头却随着鸡的位置转动着,鼻头也不断耸动地闻著那味道。
假如他身后有尾巴,此时一定会甩到能看见虚影。
哪怕没说话,卫柳也看得出他目光中的渴望。
但是,被逼替嫁决心转岗的卫柳,此时是个无情的刺客,怎么会对小孩子心软呢?
她高高地把烤鸡举到自己嘴边——一个六殿下绝对搆不著的高度。
然后,大大地张开嘴,卫柳一口咬在烤鸡身上,肉最滑嫩,口感最弹,油脂最充足的鸡腿上。
六殿下:「……哇!」
堂堂一介皇子,他竟然馋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