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卫柳却觉得彻骨寒冷。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她浑身战栗著低下头，看到遍体鳞伤的少女爬向自己脚边。
那瘦弱的少女满身满脸都是血，一身单薄的衣服被鞭子抽得破破烂烂，红肿的手指用尽全力也没能够到卫柳的鞋子。
卫柳猛地蹲下身，抱住了奄奄一息的少女：“阿蝶！”
阿蝶艰难地抬头看向卫柳，张了张嘴，却除了干哑的嘶吼声外说不出一句话来，一双眼中满是求生的渴望。
不远处的木架上，被吊在那里的少年一身血肉模糊，精神却比阿蝶清醒一些，还能勉强挤出几个字来：“柳娘子，你，你快跑，跑……”
卫柳的手指落在阿蝶的的手腕上。
她精通医术，摸得出阿蝶这一身鞭伤加失血已经让她虚弱到极致，再耽搁下去，怕是华佗在世也保不下她的命来。
此时，在她的身后，传来丞相卫钧冷酷的逼问。
“柳儿，你想好了吗？你是要嫁给贤郡王去做郡王妃？还是想给这一对与你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小兄妹扶灵送葬？”
卫柳艰难地喘了一大口气，涌入口鼻的却只有腥涩的血味儿。
她闭了闭眼，眼前也还是只有一片黏腻的暗红。
三日前，丞相府派人去六华村接她，殷切地说她是丞相府被自幼抱错的千金，如今才寻访到她的踪迹，请她回家。
他们说会好好待她，会补偿她。
卫柳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自然无法抵抗这父母双全的诱惑。
她迫不及待地上了丞相府的马车，还带上了自己自幼青梅竹马的朋友。
没想到，迈进了卫府的大门，等着她的不是父慈母爱，而是天罗地网般的逼迫。
卫钧等不到卫柳的回答，又问了一遍：“柳儿，你想明白了吗？还是要让我丞相府的家丁再抽他们几鞭子，给你醒醒脑？”
卫柳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死在面前。
她只能暂且认怂：“卫钧，你放了他们，给他们请大夫，他们痊愈的那天，我就嫁！”
卫柳这话一出口，那一对血肉模糊的兄妹都发出了低低的悲鸣，而卫钧的脸上却如释重负一般，涌出笑容来。
他弯身，耐心地一点点掰开卫柳紧紧抓着阿蝶的手指，把这个年轻的姑娘搀扶起来。
他用手绢去擦她手指上沾染的血渍，口气也温和下来，带着一点安抚：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
“乖女儿，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丞相府的千金。”
“以后，要改口喊我爹爹啦，不要再叫错了。”
卫柳咽了一口带着血味儿的唾沫，开口慢慢地说：“爹爹，请你叫大夫来救人，我若是给她们扶灵送葬，可就没办法替嫁去做郡王妃了。”
“你这孩子！”卫钧笑起来，矢口否认：“什么替嫁？”
“这卫府，只有你这一位千金。”
“是你，与前太子，哦，也就是现在的贤郡王有婚约呀！”
“郎才女貌，这是天作之合呐，为父真为你们开心。”
这就是一派胡言！
哪里有什么郎才女貌？
贤郡王如今被软禁在郡王府内，人人都说他这个废太子大逆不道，残酷暴戾，早晚会消磨光皇帝的耐心，被一道圣旨赐死。
可即便如此，废太子仍不知收敛，还咄咄逼人要丞相府千金，京城第一美女来履行曾经的婚约。
摆明了，他是想拉着相府上下陪葬。
丞相卫钧剑走偏锋，竟想出个真假千金的故事来，以此留下自己精心培养的京城第一美女，而要嫁个在乡下土生土长的卫柳过去。
卫柳眉眼间确实也有几分丞相卫钧及他夫人二人的影子，称得上相似，给这个故事添上了几分真实性。
但卫柳此时，已经完全打消了对父母的幻想。
她嘴上应着“爹爹”，心里却清楚，卫钧嘴上喊她“女儿”，实际不过是把她当做可以替嫁给废太子的工具罢了。
……
半个月后，六月二十，黄历上写是嫁娶的好日子。
花轿外，唢呐吹吹打打，不明就里的小孩子们追着花轿起哄捡著喜糖和铜板。
花轿内，卫柳一把抓下自己的绣花盖头，露出满是灼灼恨意的双眸来。
她恨丞相府，也恨强逼相府履行婚约的废太子。
前者用认亲骗她入府，又伤了她的朋友来迫她出嫁，后者则是致使一切发生的根源。
“明知道自己被废，还要借着以前风光时的婚约，逼着人家姑娘嫁过来陪葬，这废太子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该死得很。”
卫柳抚摸着手腕上的黄铜镯子，长若鸦羽的睫毛静静垂下，嘴角勾出一丝冷笑来：“就把这一梦黄粱，当做给那废太子的见面礼吧！”
是了，丞相府众人都只当卫柳是给自家掌上明珠替嫁的村姑，谁也不知道孤女卫柳在村子是被一位隐居的江湖毒医养大的。
卫柳手腕上这一串叮叮当当，打造得精致漂亮却不怎么值钱的黄铜铃铛里，个个都藏着见血封喉的毒药。
若不是卫钧之前拿住了阿蝶兄妹，卫柳早就拍拍屁股走人。
这大半个月来，卫柳已然盘算好了：如今，阿蝶兄妹已经脱困养好了皮肉伤，暂住在京城的客栈里，只等她早早脱身，带着他们离开京城。
等到媒婆喊了停轿，有人来踹过轿门，掀开轿帘，扶新娘子下花轿时……
卫柳已经及时把盖头扣回了头上，手指轻扣著藏了一梦黄粱的铃铛藏在掌心。
一梦黄粱不会取人性命，只会让今日的新郎官吃些苦头。
她只待这废太子来牵她下轿，就假装脚滑摔扑过去，扯开盖头把渣男看个清楚，然后把手里的毒药塞到他嘴里去。
再大喊是丞相派自己来刺杀逼婚的废太子，随后使出轻功逃跑。
丞相也好，废太子也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该放他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
卫柳自己以为算计得万无一失，今日定能顺利从废太子妃变身帅气刺客。
可等她顺势摔倒扯下盖头，蓄势待发，一双杏眼望向接住她的人时，却不由怔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