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李清泉还有话说,被清雅拦下,“李大人,我们夫人应承了让冯小姐生下这个娃儿,自然会说到做到。就算夫人不让冯小姐进府为妾,将来她也大可将孩子抱来养在她的名下,正房屋里的娃儿总比庶出的体面多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你要是再管,就是逾越了。”
阿大上前道:“清泉,夫人说得对,你赶紧一心一意找治疗大帅的法子,大帅好了,这些事儿都没了。反正这要生孩子也得个大半年,说不准大帅早好了。”
王勇也劝他,李清泉犹豫再三,被兄弟们推搡着劝走了。冯语嫣留不住他,哭得瑟瑟发抖。清雅轻蔑地睨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啧啧两声,扭身回了屋。
钱娇娘在邢慕铮房里铺床,转头见清雅进来,对她交待道:“让下人都好好照顾着,侯爷的孩子若是有个闪失,就惟他们是问。”
清雅道:“你这侯府夫人可真憋屈。”
钱娇娘笑了笑。
正好被吴顺子扶进来的邢慕铮听见这一段,娇娘的笑声似是在邢慕铮心窝刺了一下。
“把侯爷该歇了,把他扶床上去罢。”钱娇娘道,“我去看看丑儿。”
邢平淳的卧房在东厢房的抱厦里,与堂屋隔着钱娇娘的屋子,向来娇娘在厅堂叫他他是听不见的。娇娘悄悄地走到门边,撩了帘子朝里望,邢平淳撅着屁股趴在床上,脸几乎怼到机关盒上的上边,眼睛大抵都成了斗鸡眼,他的两根食指在盒子上边飞似的来来回回,还时不时挠挠痒,抓挠两下又赶紧回了机关盒上。
钱娇娘进屋子替他点了艾叶香,又将他明儿要穿的衣服找出来放在床尾的凳上,拨了拨兽头宫灯里的蜡烛,看看还不亮,又拿了油灯点上放到他的床头边。直到床头突然亮起来,邢平淳才抬头看见娘亲。
“明儿你不上学,可以起晚些,但不许睡得太晚。”钱娇娘道。
邢平淳脆生生地应下了,“娘,你们事儿说完了?那我去给爹读书去。”他作势起身,被钱娇娘按住,“今儿晚了,你爹要睡了,明儿再读罢。”
邢平淳听了,哦了一声后又埋头于机关盒中。这小子一旦遇上好玩的玩意儿就会忘了其他,钱娇娘已经习惯了,她又嘱咐一句叫他早睡,揉了揉他的脑袋出了门。
邢慕铮一直等着钱娇娘再进他的屋子,等着她一边刺绣,一边骂他。她被气成那样儿,今夜他大抵是躲不过被扎上几百针了。
娇娘进来了,手里果然拿着针线,邢慕铮已经有些浑身有些扎得慌。
娇娘坐在了她的老位置,邢慕铮靠在床上,能看见她大半个侧脸。她今夜不绣东西,拿了只鞋底在手上。看大小,应是替丑儿做的鞋。
邢慕铮等待着她咬牙切齿的骂声,可蜡烛烧了一半,屋子里仍没有声响。娇娘安静得出奇,没有戳着鞋底骂邢慕铮,也没有与他念叨他事。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纳着鞋底,直至他、鬼东西睡着,她轻轻将他扶到了枕头上,而后收拾东西悄悄地出去。
从头至尾,钱娇娘没有说一个字。
冯语嫣回了自己院子,将目光所及的花瓶茶壶宫灯全都砸了干净。诗儿赶紧叫小丫头进来清扫碎片,小丫头拿了扫帚和畚箕进来,扫地时不小心扫到了冯语嫣的裙摆,被她一巴掌打在地下,“小蹄子,不长眼么!”
诗儿把含泪的小丫头推出去了,叶奶娘由两个小丫头扶着走进来,看一地狼藉和怒气冲冲的脸庞,她急忙将所有丫头都赶了出去,忍痛上前问道:“小姐,小姐,怎么了,事儿有什么变故?”
冯语嫣瞪她一眼,什么话也不说,只将妆台上的东西扫了一地。奇耻大辱!真真奇耻大辱!
叶奶娘只得等着冯语嫣发泄完,她见她如此恼怒,不祥预感油生,难道那钱氏与李清泉,连小姐自降身份以妾室身份入门也不让?
原来这冯语嫣一开始就明白,钱娇娘现下是绝不会让她以平妻身份进门了,她本就打算暂且以妾进侯门稳住脚跟,再步步将她失去的夺回来。方才她在钱氏屋子的寻死觅活也不过作戏罢了。冯语嫣心想,她这戏做得越足,钱氏就越以为让她作妾是羞辱,自会一口答应。
谁知钱娇娘这村姑,居然连她作妾都不肯松口。她是知道她没有怀上孩子,还是压根就不管不顾?“那个贱人!”冯语嫣咬着牙一字一句,瞪着镜中的自己,好似看见了钱娇娘的嘲笑。
听钱娇娘远去的脚步声,邢慕铮心头不畅,但他不知因何而起,许是因冯语嫣的厚颜无耻,亦或清泉的放肆糊涂。
他得尽快赶走这占据他身体的鬼东西。
邢慕铮现在就像被人锁在所有人无法触及的角落,被挂上了层层铁链,贴上张张咒纸,有人要将他压得永世不得翻身,在疯子的躯壳内令他腐朽死去。
邢慕铮试图挣脱这些无形的枷锁,既然是术,就有破解之道。他将所有精力专注于移动他的眼珠子,可如同前方有一堵铜墙铁壁,他如何使劲如何用心,都在这堵墙上化成了虚无。正如同他之前试过的每一回。邢慕铮并不气馁,他一次次地尝试,他不信他会败于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血梦又来,炙烤着邢慕铮的魂魄,邢慕铮忍受着日复一日皮开肉绽的痛苦,直到鬼东西忍不住大叫着滚下床。
自然又是一场大闹。倘若不是邢慕铮,兴许此人早就疯了,疯得透透的了。可邢慕铮担心他真疯了,他这对缺心眼的妻儿日子又得难过。
再试一回。漫长的黑暗,邢慕铮一次次地对自己如此说,与看不见的魑魅魍魉做无止尽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