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平淳冲上前来,怒目而视,“我爹是名震四海的大将军,你怎敢绑他!”
“丑儿,大人说话,小娃儿别插嘴。”娇娘叫着儿子的小名喝止他。
“娘!”
冯语嫣并不恼,她和蔼地看着邢平淳,“你怎知我一片苦心?将侯爷绑缚在此,我的心难道好过么?可我是为了大局着想,侯爷发疯已成事实,万一他伤了你,我怎么向邢家的列祖列宗交待?”
邢平淳见她似是善意,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钱娇娘扭头对丫头清雅道:“丑儿太无礼了,你先带他下去。”
清雅应了一声,伸手去牵邢平淳。
“娘……”
“去罢。”钱娇娘对他摆摆手。
看着邢平淳被清雅带走,钱娇娘转头道:“冯小姐,侯爷虽然发了狂性,但侯爷毕竟是侯爷,是这侯府的主人,咱们就不能眼睁睁地任由他这模样自生自灭,不是么?你既怕侯爷发疯伤人,你看这样如何,将侯爷送到我的院子里去,我将大门关着,侯爷跑不出门,也就伤不了别人。”
谁知冯语嫣怎么也不松这个口,“娇娘,我知道你是不忍心,但该尝试的我们都已尝试过了,都不管用!你接去了,也顶多是折腾两日,两日后,你也会像现下这般将侯爷绑起来,何苦要走那个过场?”
钱娇娘眉头微蹙,“你的意思是不放人?”
冯语嫣摇摇头,“放不了。”她顿一顿,“我得为整个侯府考量啊!”
“那侯爷若是死了,怎么办?”
冯语嫣目光闪了一下,仍是笑道:“怎会呢,我为侯爷殚精竭虑,日日叫管家去寻神医,且侯爷吉人自有天相,他定会好的。”
钱娇娘指向屋内浑浑噩噩的邋遢人,“我看侯爷马上就要死了。”
冯语嫣看了一眼,很快转回视线,“我这几日受伤未愈,没能来看望侯爷,竟不想奴才们这般作践,真真该死!你放心罢,我定会好好教训他们。”
说罢,便有好几人扑通通跪地,嚷着奴才该死。
钱娇娘直视冯语嫣,“这么说,你是不放了?”
“娇娘,我比你更心疼侯爷,你就放一百个心,我决计会好好处理此事。”
二人僵持片刻。钱娇娘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冯语嫣上前一步,劝她道:“娇娘,不如你先回院子……”她的话突地停了,因见邢平淳领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将士快步向他们走来。
冯语嫣的脸色顿时变了,“哎呀,你儿子怎地将府外人引来?这是要侯爷的丑事人尽皆知么!”
钱娇娘回头,并不意外地看向来人。与邢平淳并肩而行的正是邢慕铮多年的副官李清泉。他跟着邢慕铮东奔西顾安天下,末了也跟着邢慕铮回了封地。
李清泉带着几个兄弟来到众人面前,对着钱娇娘拱了拱手,急切问道:“夫人,侯爷现在何处?”
钱娇娘略微思量,让邢平淳带领他们进去。
“你们不能进去。”冯语嫣忙叫人拦住他们,“侯爷发狂会……”
只是寻常家丁哪里是李清泉等人的对手,三两下被人推开在地。
李清泉与几个兄弟冲进屋子,先闻到一阵冲天臭味,再见邢慕铮惨状,全都眼珠瞠圆,齐声大叫:“大帅!”
他们都是随邢慕铮出生入死的兄弟,看见邢慕铮如此狼狈之状,岂能不怒?
“是谁干的!”李清泉大喝一声。李清泉本就是个身高八尺的壮汉,龇牙怒目的凶相更是吓人,喂血无数的大刀一横,大有祭刀之意。
众人吓得全都后退一步。
冯语嫣强撑着上前一步喝道:“你们太放肆了,这里可是侯府,不是军营,容不得你们在这儿大呼小叫!”
只是冯语嫣板脸训一训家丁还管用,面对眼前这些刀里来箭里去的将领,全不管用。不仅不管用,反而还让他们将矛头直指向她。李清泉大步向前,大刀毫不客气地架上她的脖子,“把镣铐打开!”
冯语嫣吓得直往后退,却被李清泉一直抵向墙边,那锋利无比的刀锋带着血腥杀气抵在她的颈边,冯语嫣原以为自己可临危不惧,但等那闪着银光的刀锋在贴在她的肌肤上,她才知何谓害怕。
“你再不交出钥匙,我就杀了你再自己找。”李清泉咬着牙关道。
“清泉,先在这娘们脸上划两刀,让她知道厉害!”光头将士阿大道。
冯语嫣一听要毁她的容貌,吓得立即尖叫,“我交,我交!”
冯语嫣交了钥匙,李清泉等人顿时进去为邢慕铮解锁。钱娇娘站在门边看着。
邢慕铮终于被解开了枷锁,傻傻地被人扶了起来。
“大帅。”
“大帅!”
众人七嘴八舌地唤着邢慕铮,邢慕铮目光滞空,干涩开裂的唇瓣微微颤抖,忽而他的眼中聚起狂意,干哑的嗓子拼命大喊,久缚的双臂也不要命地乱挥起来,他甚至想要跑动,却因腿部充血过多而向前摔倒,光头阿大千钧一发之际做了他的靠背,只是邢慕铮不但不领情,反而拿头使劲撞他。
“啊——啊——”他大叫着。
钱娇娘头回看见邢慕铮发疯的模样,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大帅,大帅!”阿大狼狈叫道,想推开他又怕伤了他。
“打晕他!”钱娇娘当机立断。
李清泉一个箭步上前,不轻不重地在邢慕铮颈部砍了一记手刀,本是虚弱不堪的邢慕铮立刻应声倒在光头身上。
在场者皆默,不知如何是好。
冯语嫣尖声道:“这会儿你们满意……”
“快去准备热汤,趁着侯爷晕倒替他沐浴净身,再多烧些热水,一两大桶怕都是不够用的。丑儿,你跟周管家去准备些金创药,你爹身上有伤,沐浴完了须给他上药。周管家,还得劳烦你去找几件干净的衣裳候着。”钱娇娘的声音盖过冯语嫣,有条不紊地指挥,“几位兄弟,劳烦你们把侯爷抬到净房去。这位兄弟,你先去疗伤。”
钱娇娘指着阿大交待完,众将如梦初醒,急急忙照作了,侯府奴才们见状也不敢怠慢,各自小跑准备去了。
热汤很快准备好,李清泉与几名兄弟不放心侯府奴才,自个儿进去帮邢慕铮净身,钱娇娘则在外头守着,让人去找一床干净的被褥和凉席,送到她的院子里去。冯语嫣气得回房去了,说是由他们折腾。
等邢慕铮干干净净地被抬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以后了,李清泉和兄弟的眼眶居然都是红的,说话也是沙哑的,“夫人,侯爷身上……溃烂之处数不胜数,要劳驾您悉心照料了。”
钱娇娘看向抬床上的邢慕铮,他虽然已经洗干净了,身上没了恶臭,胡子也刮干净化了,但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裂得已经成了一团痂,也不知里衣下的身躯是什么情状。她轻叹一声,“知道了,送到我那去吧。”
钱娇娘的院子是府中最偏僻最小的一个主人院子,听说前主人当初是为了安置不受宠的妾室建造的,放在皇宫里,就叫冷宫。钱娇娘却觉得还不错,安静,大小正合适,平常又没人来,她就在院里堆了一点种菜的地,还架了个棚子。平日里种些瓜果什么的,现下葡萄爬满了藤,挂着一串串青绿的果实,看着就觉得酸。
李清泉虽然听说了娇娘并不受大帅待见,却也没想到她住的地方竟像个农家小院,这哪里有侯府主母的气势?等等,他怎么听见了鸡叫?
“啊,养在后头的母鸡大概是下蛋了,一会正好掏出来给侯爷补补。”钱娇娘道。
养鸡……侯府主母不仅种地,还养鸡……李清泉抹了把汗,心想这大概就是大帅不待见原配的缘由了,这说出去,是挺丢人的。
“呃,夫人,不如……属下将大帅接到营中,由我等兄弟们照料吧。”李清泉现今在玉州驻军处替邢慕铮训练新兵。
钱娇娘偏头想了想,“不必了,那儿全是汉子,总有想不周全的地方,况且侯爷大概也不想让将士们看到他这副模样,就由我来吧。”
李清泉沉默了,他向后点了点头,示意两个将士将邢慕铮抬进里屋。邢平淳紧紧抓着手中的大肚小瓷瓶,亦步亦趋地跟随其后。
“夫人,大帅究竟发现了什么事,怎地突然失了心智?”李清泉哑声问。
钱娇娘看向里屋,“大人,我这会儿也是瞎子过河一抹黑,先请大夫过来看过再说罢。”
“方才在大少爷旁边的就是军医简大夫,且让他替大帅把一把脉。”
“好。”钱娇娘抬步往屋子里走。
邢慕铮被安置在西边厢房,里头除了一张月洞床与两张花梨木靠背椅,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简大夫替他细细把了脉,神情凝重地起身,让人替大帅身上抹药,并开了一副药方,叫人去抓来立刻熬上。
李清泉等简大夫安排完,才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问他,“简大夫,大帅病情如何,伤势如何?”
简大夫抓了抓山羊胡,愧疚地叹道:“怪我医术不精,无法找出大帅病根,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