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平淳得到保证,大大地呼了一口气,他再次倒进钱娇娘的怀抱,在她的怀里汲取力量。钱娇娘静静地抱着他。
邢慕铮定定地看着他们。
铜猪油灯跳跃燃烧,屡屡黑烟窜进铜猪顶着的盘子中消失不见。
“娘。”邢平淳突然仰起脑袋。
“嗯?”
“你真好。”
钱娇娘扑哧一笑,“怎么突然说娘好?”他们不是在说他爹么?
邢平淳挠挠脑袋,支支吾吾地说:“其实我以为,娘你会生爹的气……因为自从咱们进府,爹从会不理咱们……”
邢慕铮有丝不自在。
钱娇娘目光放柔,“怎地,你生你爹的气么?”
“我,我没有……呃,大概有一点儿,只有一点儿,这么点儿。”邢平淳伸出拇指和食指,指甲盖对上指甲盖,表示只有一丁点儿。
“哦,那你怎么生气?”
“我就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一下……就一下,我发誓!”邢平淳怕母亲以为他是个爱哭鬼,一再强调。
钱娇娘轻笑着摇了摇头,眼里的怜爱似是要掐出水,“娘知道,就一下……不过你也太贪心了罢。”娇娘转为惊讶状,“你爹一回来就找着咱们,给咱们吃好的穿好的,还给你找教书先生,这还不好?”
“是哦……”邢平淳眨眨眼。
他这儿子有些傻气。邢慕铮苦涩想到。
“我的爹娘,为了银子就把娘给卖了,这才叫不好!你呀,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钱娇娘点点邢平淳的额头,“这世道,并非所有爹娘都会对儿女好的,街上卖儿卖女的一大把!你有爹养,有娘疼,又都不曾打骂你,你还嫌不好,老天爷可是会打雷的。”
邢慕铮当然知道是钱娇娘的爹娘将她卖给他的,他还与他们谈过价钱,老钱家要三十两银子,他说不值那么多,二十两银子,他买下了钱娇娘。好似那日,她就在她爹娘的身后,睁着一双大眼,直直地盯着他,但他只看了一眼,记住她的模样,觉得不算丑陋,便走了。
现下听钱娇娘轻描淡写地提起来,邢慕铮竟不知道心底是个什么滋味了。
“娘,你说的对,我再也不生爹的气了。”邢平淳道,“只是如果爹好了,能对娘再好些就好了。”
儿子知道心疼人了,她果然没生错他。钱娇娘笑嘻嘻地道:“我不生你爹的气,是因为人各有志。你爹他啊,当是天上的雄鹰,娘呢,大抵就是只小麻雀,你爹瞧不见我,娘也飞不了那么高,就是……不般配罢。”
“不般配”三个字,钱娇娘说得很轻,但好像一把重锤,在邢慕铮的心口重重砸了一下。
邢平淳似懂非懂,他吸吸鼻子,仰头道:“娘,我觉着你不是小麻雀,你是地下的母老虎!爹是天上的雄鹰,你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不般配。”
钱娇娘的慈母笑容凝固在唇边。母、母老虎?他儿子把她比作母老虎?
“嘻嘻嘻哈哈哈——”旁边突然传来笑声,钱娇娘和邢平淳不约而同地朝他望去,只见定西侯嘿嘿开始傻笑。
“娘,你看,爹笑了,说我说得对!”邢平淳得意洋洋。
钱娇娘翻了脸,“说得对个……去去去,臭玩意儿,坐我身上干什么,赶紧麻溜给我下去!”敢说他娘是母老虎,他是皮痒了欠收拾了!
邢慕铮原还有些心思复杂,听他那小儿突然蹦出一句他娘是母老虎,一个没忍住被逗乐了。并且越想越有趣,她可不就是母老虎么?
鬼东西后来越笑越大声,笑着笑着竟站起来捧着肚子哈哈大笑,钱娇娘瞪他,“笑什么笑!”虽然他现下是个傻子,但他这会儿一定是在笑丑儿说她是母老虎,一定是!
这一凶起来就更像了。邢慕铮忍俊不禁,愈发觉得好笑,鬼东西竟笑得在地下打滚,声音都快揭了屋顶。阿大王勇吴顺子在外边吃饭,听见声音个个端着碗跑来,傻愣愣瞅着侯爷跟只大猫似的在地下手舞足蹈地大笑不止。
“夫人,大帅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哩!傻了呗!”钱娇娘脸上挂不住,狠狠拍了邢平淳的屁股一把,“赶紧去洗澡,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