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灰蒙蒙转亮了。卧室的窗帘一直敞着,让人有种不安全感。
我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微小的动作扯动了我几乎快要断掉的身躯,尤其是某处传来的阵阵钝痛和撕裂感——莫烨川疯了,他差不多折腾了我一夜。
在我印象里,莫烨川从来不是个毫无节制的人,无论在什么方面。就算以前为了伪装,时不时展现出一副纨绔的模样,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理性,更洁身自好。
而且现在,他权倾一时的莫二少爷也根本不需要任何伪装。
所以我突然觉得,我有一种思想可能是大错特错的。我一直带着过去的标签看莫烨川,因为某些小方面的不变断定他本质不变。可实际上,他应该是完全变了的吧?毕竟我这么执拗不化的人都变了,还变得面目全非。
房间里有些闷,满是还未散去的酒气和未褪的气味。莫烨川在睡梦中,眉心紧紧皱着,看起来满怀心事。
我愣愣地看着他,内心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翻涌。这是我时隔八年第一次这么毫无避讳地面对面地看他,虽然这幅眉眼早就已经烙印在了我心上。
其实这些年来就算不能见他,我也在关注着有关他的任何一条消息。他毕业了,他接手莫家的公司了,他去出席慈善晚宴了,他为了女明星一掷千金了……他过着一个豪门阔少应该过的云端上的日子。
而我呢?
我失业了,我要再找一份能兼职的工作,我妈和我弟弟的病又犯了,我兜里拮据地没有一分钱了……
我心里万分酸涩,倒宁愿自己是莫烨川心里认定的那个样子,世俗拜金,没心没肺。可我始终放不下灵魂里残存的那丝自矜高傲,没办法把自己当成货物去出售。
活该过这种逼仄的日子。
昨天晚上,我几乎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去迎合莫烨川的所有要求,哪怕是再过分的。就像他说的,十万块钱我得让他花的值。
其实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这恐怕是我们两个最后的交集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涌动不安的情绪。
我本想着抬起手,像以前一样摸一摸他的脸,但还不等我有所动作,莫烨川的眼睛突然睁开。带着些初醒之时的朦胧水汽,却在视线聚焦在我身上的一瞬间沉下,恢复常态。
然后莫烨川薄唇微动,喑哑地对我说了一个字:“滚。”
我如遭雷击,却也没脸再跟他有什么瓜葛,颤抖着唇强撑着自己起身穿好衣服。饶是房间里暖气十足,我仍旧有种彻骨的寒意。
“我还算满意。”就在我旋开门锁,准备离开的时候,莫烨川不忘再给我一刀,“钱我不会少你,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你白做皮肉生意。”
我的身体僵了僵,心已经冷得没了知觉。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关门犹如关掉了所有过往。
……
走出别墅大门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位故人。他西装革履地站在一辆宾利旁边,站姿挺拔,样子沉稳。
他冲我打招呼:“阿顾,好久不见。”
“展大哥,好久不见。”我颔了颔首,冲他笑了笑。
他叫展名耀,是莫氏集团的得力特助。当年莫家大哥莫擎昭还在世的时候,他就稳坐集团特助的位置。如今虽然莫氏改朝换代,但展名耀的身份一直没变,仍旧尽忠职守地辅佐着新少主。
不过,展名耀跟莫家的关系也不一般。早年他家境贫苦,被莫家主人莫志渊资助学业,甚至把他跟自己的儿子莫擎昭一起送出国深造,也算半子。
话说当年我之所以能成为莫烨川的钢琴老师,还得归功于他。我们俩的关系也还不错,通常都是他去学校接我上课,路上免不得闲聊两句,所以彼此间的称呼也就随意了些。
说话之间,他已经帮我拉开了车门:“是莫总的吩咐,让我把你送回家,这里打车不易。”
我稍稍犹豫就直接坐进了那辆低调奢华的宾利里,我现在整个人都快散了架,巴不得能少走一步是一步。
“去哪儿?”展名耀的说话方式跟以前一样简洁。
我想了想,然后回答他说:“江城北街的和泽医馆。”
展名耀半个字也没多问,发动车子带着我驶离了夜悦华府。
我偷偷地转过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莫烨川的别墅。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在二楼的楼台上看到了一个人影。可就在我想进一步确定的时候,车子转了一个弯,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在车子平稳的节奏里,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昨天发生的所有事都透支着我的精力,哪怕我是铁打的也扛不住。
我很感谢展名耀什么都没有问,这并非是因为他跟我无话可说,只是习惯而已。世界上有一种人,永远觉得做比说更重要,展名耀无疑就是其中翘楚。
因为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了。
从夜悦华府到和泽医馆,满打满算也就半小时车程,更何况是清早这种完全不会堵车的情况。
“展大哥,实在是太抱歉了,我……”
“没事,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展名耀一如既往地绅士,他宁愿耗着时间等我睡醒,也没有直接叫醒我。
话毕,他稍稍沉吟,侧过脸叹了口气:“阿顾,你是个好女孩。莫家这潭水太深太浑,别再进来了。”
我愣了愣,有些意外展名耀会突然跟我这么说。这对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深思熟虑的他来说,无疑是破天荒的。
这话不可能是莫烨川的授意。
但如果站在展名耀这个局外人的立场上,他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呢?基于往日交情的好心劝诫?又或者……是替什么别的人警告?
“好。”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我跟莫烨川恐怕已经到此为止,莫家这潭水,我连沾一点的资格也没有。
……
和泽医馆是江城最有名的私人医馆,叶家一脉传承多年,医术精湛妙手回春,专治疑难杂症。
传到今天已经二十三代,这一代坐堂的女大夫叶小昭,是我从小到大穿一条裤子玩起来的好友。
我原本是不想来麻烦她的,只是身上的痛感久久不去。另外我看手机的时候发现,有一个求职的回复定在今天下午面试。
我一直没有照镜子,不清楚自己脸上的伤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想来也不会好到能无异于常人地去面试的程度,只能来找叶小昭想想办法。
推开和泽医馆古色古香的大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沁人的药香。
叶小昭正坐在长案后面看书,别说,这丫头不开口说话的话还真有一股子淡然如莲的古意。
听到响动,叶小昭立马抬起头来,一见是我,直接乐着朝我扑过来:“如沉,你来啦!我都想死你啦!自打你换去西餐厅工作之后一直忙的不见人影,也不晓得来看看……你的脸怎么回事?”
后半句话,她的语气骤变,已经带了几分寒意。
若说除了我妈和我弟弟之外,这世上还有没有纯粹真心待我的人,我想也就只有叶小昭了。从小到大,无论我受多大的欺负,遭什么样不平等的对待,但凡让小昭知道,她就二话不说去给我找场子。
多少次我都无奈感慨,如果我跟她之间有一个生成男儿身该多好,能直接一次性解决两个人的归属问题……可惜啊可惜。
她扒拉下我的围巾,两根手指拈住我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阵子,再开口脸色已经黑了大半:“告诉我谁打的?居然敢下这么重的手?”
我苦笑一声刚想回答,却见她皱着眉头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带了点儿疑惑:“不过你身上的味道让我有点熟悉啊……”
味道?
我的心紧了紧,脸色也不自然起来——我的身上,恐怕只有莫烨川留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