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出乎我的意外，绝对出乎。

这个平日里惜字如金，从来不会逾矩的男人，今天是转了性吗？不打招呼直接开莫烨川的车门也就罢了，如今居然会主动问我和莫烨川之间的谈话内容，着实是有些奇怪。

不过我转念一想，这倒也没什么。

毕竟展名耀是莫氏集团的特助，莫烨川的左膀右臂，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他深知八年之前我跟莫烨川之间发生的种种，所以出于一个自家人的角度考量，他问我这样的问题也是理所应当。

我想了想，然后开口回答他说：“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谈了谈工作的问题。莫少想给我一份工作，让我做他的管家。这件事，展大哥你不知道吗？”

展名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不过，凡事都讲究有来有往。他既然问了我问题，那我自然也有问题想要问他。

“展大哥，你最近是不是有去过我的家？”

听我这么问，展名耀丝毫没有表现出意外，坦然点头回道：“没错，是有去过。”

“得到想要的信息了？”我语气中带着一丝讽刺。

“得到了。”展名耀说话的调调一如既往，平淡地没有任何起伏波动。

“这是莫烨川的意思？”我继续追问。

“你觉得呢？”展名耀这一点跟莫烨川很像，面对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永远采用的都是这种打太极的态度。

“谁知道呢？”

既然没办法得到想要的答案，那我就继续坚定自己之前的臆断好了。所以莫烨川突然想要给我这份薪水不错的工作，是想进一步报复我，还是可怜我？

“阿顾，”他突然变成了私交时的称呼，眉宇之间的那团阴云似乎更重了，“我记得上次跟你说过，莫家这潭水太混太深，别再进来了。我希望你能认真记住我的这句话，以后有什么事，你大可以来找我，不要再找他了。”

说完这番话后，展名耀不再作声，驱车开进破旧的小区大门，熟门熟路地停在了我们家楼下。

我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本想着跟展名耀道个别，不要耽误了他的事，却没想到他也下了车，从后座上把我那两麻袋书拎了出来。

“展大哥，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

但我伸过去接东西的手被展名耀礼貌避过，他对我说：“帮人帮到底，我帮你送到门口。”

我拗不过他，只能跟在他的身后，朝着单元楼的方向走去。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刘淑琴正好从单元楼里走出来，刚好打了个照面。她视线先扫过走在前面的展名耀，随即立马黏在了他身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大有一种要把展名耀看穿的架势。

啧啧，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单看这毫不收敛的眼神，我信了。

不过展名耀的的确确很有魅力，但跟莫烨川的魅力不同，这是一种很独特的、很成熟的男人魅力。他五官端正，气质沉凝，像是历经沧桑，潜心打磨出来的一块石头，就算是放在再光彩照人的人身边，都不会泯然。

“刘姨，麻烦您让一下，我要往上搬点东西。”

我说完这句话后，刘淑琴才堪堪收回黏在展名耀身上的视线，意识到了我的存在。然后瞬间就跟川剧的变脸一样，完全换了一副嘴脸。

“哎呦，这不是从来不把人放在眼里的顾家丫头吗？本来就没什么教养，何必当着外人的面表现出这副假惺惺的模样？”刘淑琴挑了挑那对柳叶眉，一双三角眼里满是忿忿和奚落。

本来我也没指望她能有什么好脸对我，也不想跟她多费口舌，直接对展名耀说：“展大哥，上去吧。”

可还没等我踏上楼梯的第一级台阶，就听身后刘淑琴尖锐刺耳的高音传来：“那位先生，你知道顾如沉不仅勾搭我儿子，还在外面跟很多男人不三不四不干不净吗？”

噗，我差点没笑出声来，刘淑琴恐怕是八点档的狗血电视剧看多了吧，还挺会脑补故事情节。

本以为展名耀会置之不理，没想到他居然停住了脚，侧过身回问道：“哦？还有这事儿？”

刘淑琴一听就来了精神，赶紧添油加醋唾沫横飞地开始抹黑我。什么我三天两头夜不归宿，什么我不怀好意地接触有钱的男人求包养不自重，什么甚至在我们家门口看到过年过半百肥头大耳的中年人在早上离开……

她说得喋喋不休，我听得津津有味。别说，如果她不说这个故事的主角是我的话，我真以为她讲的是哪个传奇又浪荡的风月场里的女人。

她讲的绘声绘色，有理有据，跌宕起伏，真实性强。我想如果今日面对的不是展名耀这种对我知根知底的人，恐怕其他任何人都会觉得我本身就是那样吧？

这个世界上有个词，叫人言可畏。尤其是那些拿虚假当真话说的人言，更可畏。

“……所以啊，你可不要再被这个狐狸精迷惑了哟，这手段可高明的不得了，婊里婊气的。”

展名耀听罢，居然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回道：“好，我知道了……”

可就当刘淑琴得意洋洋地看向我，准备把我重新奚落一番的时候，却听展名耀又接上了半句：“……不过没什么关系。”

“噗——”这次我是真笑出了声，没想到展名耀一本正经怼人的技术愈发精湛。

我这一声笑直接惹恼了刘淑琴，她恨恨地咬了咬牙，叉腰怒道：“真是不知好歹！看起来仪表堂堂，结果还是个瞎了眼的！不嫌脏！”

我淡然一笑，转身就往楼上走，毫不在意那些污言秽语。等上到二楼的时候，刘淑琴的声音还清晰的不得了。

反倒是展名耀，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我：“你就任由她这样说你？”

我耸了耸肩，回答他说：“要不然呢？一来看这体型，我可打不过她。二来，我还住着她儿子的房子，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比这难听一千倍一万倍的话我都听尽了，今天这种程度还不至于让我生气。而且说句不好听的，刘淑琴满打满算也就是只狗而已。除了会干嚎狂吠之外，也干不了什么更有出息的事儿。

“换个地方住吧。”片刻之后，展名耀跟我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可以给你找房子。”

“你这样私自做主，莫烨川知道吗？”我笑着反问他一句，他没有回应。

……

展名耀帮我把书放在门外就离开了，他没要求进去坐一坐，我也没请他。

看着开离楼下的车，我突然想起了八年之前，他接送我去给莫烨川上课的情形。看起来情境似乎一模一样，可已经完全不同了。

对我拿回家的书，小煜简直高兴疯了。他把这些书本挨个从麻袋里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在整理的过程中就给自己定好了学习的计划。

我妈今天很清醒，她在厨房里烧汤。

我刚一走进去，她就听到了我的动静，笑着转过身来对我说：“女儿回来了，快来尝尝妈做的汤好不好喝。”

我抿着嘴，走到她身后抱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肩颈中。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让我的心瞬间暖了个透彻，我知道，我妈的关怀和小煜的快乐，这些才是我真真正正的依托。

“妈，以后就这么好好地，照顾我跟小煜，好不好？”话说到最后，我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哽咽。

她反过手来，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发。

过了很久很久，她用几乎虚无缥缈的声音，对我说了一句话：“如沉啊，其实你本来是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