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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三生国五育一出现,杨迎春也忍不住笑了,是那种会心于李院长的笑。她明白了,为什么一提音乐指挥天才舟舟,李院长就笑得那么夸张。这党三生国五育,矮胖的身材,短粗的手臂,憨呆的笑容,活脱脱是舟舟从电视上走了下来,不光男孩子党三生和舟舟一样,连国五育这个女孩子,也与舟舟没什么区别,她是女舟舟。
说到这,有句后话不妨提前交待。
福利院给孩子取名,男孩一律姓党,女孩一律姓国,是希望他们永远不忘党和国家的深恩大德。但孩子多,可选的名字有限,就按来福利院的顺序,五人一组五人一组地往下排。比如男孩这边,先设党强组,由一强至五强排完,再来新人,再设党忠组,由一忠往五忠排;女孩这边也如此,国红组的一红至五红排完,再设国美组,由一美排至五美。这对双胞胎兄妹来福利院时,哥哥在党生组排序为三,就叫党三生,妹妹在国育组排序为五,就叫国五育。可杨迎春觉得,这样取名太单调了,又雷同,也不好听,更主要的是,长大成人后,别人一听他们名字,就知道他们没爹没娘,是孤儿,容易给他们造成心理压力。福利院的大部分孩子,原本都有自己名字,至少有姓。比如党三生和国五育,被拣到时,包裹里边有张纸条,说明了他们的出生时间和籍贯,说明了他们是双胞胎,同时,也说明了他们父姓为潘。为此杨迎春提出建议,希望对那些孩子,有原名的恢复原名,有原姓的恢复原姓,再取些个性化的名字,只有没名没姓的,才以男姓党女姓国的原则取名,但即使那样,一旦再有党三生国五育这种亲兄妹亲姐弟的情况,也要统一,或姓党,或姓国,或姓别的,不要让人家一奶同胞姓两个姓。福利院方面经过反复讨论,层层请示,最终接受了杨迎春建议,并采纳了她给党三生和国五育取的团团圆圆这两个名字。杨迎春说,他们姓潘,叫潘团团潘圆圆,也就是盼望海峡两岸骨肉团圆的意思,多好呀!的确很好,从此,潘团团潘圆圆这两株幼苗,在杨迎春的小思品试验田里,就开始越来越茁壮地生长了起来。
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就提前称他们为团团圆圆吧。
用后来李院长自嘲为迷信的话说,团团和圆圆与杨迎春有“前缘”。
本来,团团圆圆属于重度弱智,也就是说,终其一生,他们的智力只能相当于五六岁孩子。平常见了生人,他们呆板木讷,虽然面带笑容,但那笑容好像与给他们钱物的善人或接见慰问他们的领导没有关系,与教他们学习的老师或与他们玩耍的同伴没有关系,他们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一见到杨迎春,还没等杨迎春开口说话,这对不足十岁的智障孩子,却一反常态地把注意力从自己的小世界里分散出来,集中在了杨迎春身上。这回他们倒没笑,只专注地看杨迎春,然后主动上前,一人拉住她一只手。杨迎春的泪水涌了出来,她蹲下,一边一个搂住他们。孩子,老师喜欢你们,你们能明白吗?杨迎春说。谁也没想到,这时的团团圆圆,竟像当初同时说出“团团圆圆”那样,又同时笨笨磕磕地说,明白,我也喜欢你。不光杨迎春,在场的人全落泪了。李院长说,十年了,除了“团团圆圆”那回,这俩孩子,再没有过今天这样的表情、眼神、口气、举止。
后来,为进一步考查这对小兄妹的理解力和对她的亲近感,杨迎春说,今天你们听我的,我叫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团团圆圆都点了头,并且这一天,还真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杨迎春。本来院里规定,非节假日,孩子们只能在院里玩,不许出大门,可杨迎春故意往院外走,他们只犹豫一下,就也跟了出去。这期间,杨迎春以各种方式与他们对话,提各种问题让他们思考和回答。他们最多的是傻笑,其次是摇头——摇头倒不表明他们回答不了杨老师的问题,而是听不懂,这杨迎春猜得出来,只有极个别时候,他们会点头,眼睛里现出明白的意思。杨迎春渐渐发现,他们能理解和明白的东西,还真的多半是些是非判断方面的东西。比如,她堆两堆土,一堆一小捏,一堆一大捧,可问团团圆圆哪堆沙子多时,他们满脸茫然,回答不出;但她举着纸上的两个小人问,他们一个骑车撞倒老人跑了,另一个扶起老人去了医院,他们哪个好?团团圆圆稍一犹豫,就同时把手指向后一个小人。
这一天下来,杨迎春发现,她深深地爱上了这对智障兄妹;而这对兄妹,也似乎在用行动无声地告诉杨迎春,他们愿意与她共同努力,在中国教育界创造一个小思品奇迹。
障碍赛或优胜者的消夜
沸水浓茶,烫得我呲牙咧嘴,大口急咽时,好像在高原地区摄取氧气。开着空调,汗水也打湿了裤衩背心——这时我穿的,是自己的裤衩背心。
桌上的浓茶是新沏的,吃过晚饭回房间,我用它解馋。我放的茶叶是以往的三倍,茶水入口都有些苦,液体的水仿佛不再滑润,往喉咙里走时,像干涩的沙尘。我还是使劲喝,没顾忌一会去教室/餐厅集中时有可能因撒尿而请假,也没顾忌夜里是否还睡得着。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嘴里太没滋味,肚里太缺油水!我需要鸡鸭鱼肉的味道,也该补充鸡鸭鱼肉的油水,但没它们,把浓茶当晕腥,权且起点心理安慰的替代作用吧。
刚才的晚餐,是我们来sbs后的第四顿饭,仍然寡淡无味,难以下咽,估计当年我爸我妈他们吃的忆苦饭就这档次。我一般不挑剔,偶尔饿一两顿或对付一两顿,从不介意,即使长期伙食不好,只要相对差不太多,也没大意见。可这四顿饭,实在不像样子,还一顿比一顿更加不堪。也许,饭菜档次并没变化,味道还是最初的味道,质量还是开头的质量,是我们经历了最初的饥肠辘辘,体内原本储存的养分越来越耗尽时,它还这样,还与猪狗食不相上下,才让人愈加无法忍受的。二十八天才过去一天,顶多算两天。
我大口喝茶,好像茶水是红烧肉、猪头肉、酱牛肉、肘子肉、米粉肉、回锅肉、白片肉、古老肉、牙签肉、清炒肉、木须肉、水煮肉、生拌肉……
“岳平,”
“橙子!”
江橙子把电话打了进来。一听她声音,我鼻子酸了,满腹委屈涌上心头。我想问她,这怎么回事,我们的苦日子何时到头。我没问。我不敢。江橙子肯定还喜欢我,这毋庸置疑,我发牢骚,从本心讲,她不会故意告我的密,而且她说了,她不是我们y公司的人;但她背景是什么呢?既然成了sbs这个严密组织中的一员,发现了问题她敢不反映吗?没准,她能来sbs服务,她的思维方式就也是sbs式的,认为中心的利益高于一切,把六亲不认当成美德。她可能会发自内心地觉得,只有告我密,才是帮助我,为我好;或者,她忌惮于sbs的监督制度,想替我保密,却没那胆量。
“你好吗橙子,我挺好的,就是想你。”
“我也想你。我连工作都做不下去,就愿意盯着你看。看你白天睡那么多觉,困成那样,我觉得你可可怜了……你们是不搞测验了,你还没答吧?”
“橙子,我们怎么能见面,我怎么能见到你?”
“你别急,我会想办法,会尽快的……好了别人来了我不说了。”
“吻我一下橙子!”我漫无目标地冲着虚空呶起嘴唇,动作不大地做个飞吻。
“我看到了,我感觉到了,我回吻你了。”江橙子说着撂了电话。
差十分九点,电子闹钟响了,在此之前,我已穿好学员服。走出房门,路过电梯间,我看到有几个同学正上电梯,他们礼让着,鱼贯而行。落在后边的一个小个子,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我,他伸脚别住电梯门,让关上一半的电梯门重新打开。“来呀。”他叫我。
我的计划仍是出太平门走楼梯,可人家这么热情,我只能刹住脚,转身进电梯轿厢。“谢谢谢谢。”我说。他脑门上,写着冬日阳光。
“谢什么,不叫你,”冬日阳光摆摆脑袋,意思是,这些人都被他算一起了,“昨晚我们都得迟到,可你挨罚了。”
我扫一眼电梯里的几个人。他们都友好地冲我点头,但对开口说话仍有顾虑。“现在说话没事儿了,就昨晚不行。”我说。
那几个人并不尴尬,还不开口,只笑。冬日阳光说,“对,手册上写了。”
我们一行五六个人,一推开教室/餐厅门,都愣了。这时的教室/餐厅里,大部分同学已经到了,没有五十也有四十,都堵在门口,木呆呆地看着面前。没人交流,没人猜测,没人询问,没人质疑,也没人对视彼此的目光。我身后又传来一串轻巧的声响,也看到又有几个同学走了进来。学员差不多都到齐了,只是没老师,工作人员也没有。墙上的石英钟,指示的时间是差两分九点。
“怎么了岳平先生?”忽然,教室/餐厅里的寂静被打破了,那声音压得再低,也能传出很远。这之前我已感觉到了,后进来的人里,有兰花花,她还一进门就发现了我,就靠近了我。
“你往前来,往前来就看到了——”
“各位先生女士,”我刚一开口,215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利用点时间,请大家玩个越障碍游戏,只是玩玩,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但优胜者,会有一点小奖励的。哦,这边会有人掐一下表,分个快慢,只算给这游戏添点紧张感吧。”
215从哪出来的,那几个手掐秒表的黑西装小伙子工作人员从哪出来的,我没看到。他们像许多时候一样,忽然之间就出现了,如同抽冷子显形的隐身人。215站在我们学员这侧,那些工作人员小伙子在教室里侧,站在一堆铁床和桌椅——也就是障碍——的另一侧。
我们脚下,有道白线,是新画的,白线往前两米处,横七竖八地摆些铁架子床,床上同样乱七八糟地堆着些桌椅。不是我们坐的桌椅,是些破烂桌椅;我们的桌椅,还摆在前边,只是整体往前挪了一截,把老师的讲台都挤靠墙了。这道障碍,两三米宽,越过这两三米宽的障碍物,才可以进入教室里侧回到座位。215说,采用何种方法穿越障碍物能更快捷省力,是现在唯一的问题,他希望我们观察一下,考虑一下,但不要议论,然后第一组留下,其他四个组的人退出门外。
几分钟后,一个工作人员小伙子把门推开,叫二组进去,就是我这组。我看到,一组的人都坐回障碍另一侧自己位置了,齐齐扭身看着我们。215先问我们是否观察好了也想好了怎么过去,然后让我们站到白线外端,选好位置,最后说预备——开始!我们得令而行,跑向障碍物,像一群越野赛跑的运动员,以各自暗中设计好的方式,快速通过那堆桌子椅子铁架子床。我第一个踩在障碍物另一侧的白线上,有个捏秒表的黑西装小伙子过来看我脑门,我坐下后,他又看我桌上的名签,再往手里的一张纸上做记号。白线旁,像他这样看脑门看名签做记号的还有两个小伙子,看得出,他们只统计各组前三名的成绩。后来我又注意到,即使前三名,也不一定就有资格接受他们统计,他们结合自己手上秒表记的时间,有的组,只为获得第一的做了记号。
过障碍物,我的方式是爬,从铁架子床下的空隙中,匍匐前进爬过去。地板不脏,我身体当一回大号拖把,为两三米宽的地面做了清扫,学员服上,也只染上少许灰尘,拍拍掸掸就干净了。我们组的其他人,都是踩着床和桌椅从上面过的,都比我慢。他们有的踢翻了椅子,有的推倒了桌子,有的衣服挂破了,有的腿摔瘸了,有的两人挤到一起撞到一起互相之间又多了重障碍。
这之后,黑西装小伙子重新摆摆桌椅,第三组被叫进来了。接着再摆,再叫,再摆再叫,不到半小时,游戏玩完了。玩完游戏,没用215招呼,我们主动帮黑西装小伙子把破桌烂椅铁架子床搬到门外,我们问送哪,他们说谢谢,我们回屋各就各位。
穿越障碍,大部分人都从上边过的,从底下钻的,除了一组的情况我没看见,除了三组没人从下边钻,算上我,二四五三个组里,有六个人这么干的。我手里没有计时秒表,但判断得出,从下边爬比从上边翻快,还快不少,最慢的爬行者,其速度也与最快的攀登者差不太多。我不知其他钻床的人怎么想的,我挺坦然。模仿连滚带爬的狗不如效法翻山越岭的虎体面,但符合这项游戏快的要求。目的总该重于手段吧,我想到了马基雅维里。我争优胜不为得奖励,我只希望好好表现,不辱我的双重使命。
前边讲台上,215和后出现的212213214在商量什么,不时对刚才那些工作人员小伙子们打过记号的表格比比划划。这时,音响里响起了《sbs之歌》,213抬头看我们一眼,做个“起”的手势。我们心领神会,随着音乐声唱了起来:“我们的sbs哟,我们的sbs哎,我们的sbs噢,我们的sbs啊……”还别说,把这首莫名其妙的歌反复唱几遍,也真能体会到某种独特的味道,它既有渐渐强大的气势,又不乏跌宕回环的抒情,很庄严很神圣又很深挚很温暖,那被再三吟咏的主题词sbs,也不由人不肃然起敬。“我们的sbs哟,我们的sbs哎,我们的sbs噢,我们的sbs啊……”我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吐字发音以及曲调旋律,都与音响里的标准唱法越来越接近。
“大家进步非常大,唱得越来越好了。”音响关掉后,213亲切地冲我们拍手。
“各位学员,各位女士先生,”接下来说话的,是215,“sbs的许多活动项目,看上去很难归纳出什么什么意义或什么什么目的,但我们认为,这世上之事,都有自身的意义和目的。这越障碍游戏,它的确只是个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的小游戏,可能都不太好玩,但它同样能提供有益的信息,供我们参考。上午我说过,我们是打算任命各组组长的,既然你们每人都有为大家服务的愿望,大家就都是候选人。组长将产生在你们之中,但不可能每个人都是组长呀,那么,就要有些选择的依据,而这越障碍,也可以是依据之一。你们可能说,找组长又不是找体育委员,越障碍怎么可以当成标准。是的,它不是唯一标准,最终确定组长时,我们还要结合方方面面的考察测评,比如上午布置的小测验,比如未来几天的学习情况活动情况等等。顺便说一句,以后我们评模范评标兵,包括最终写进sbs秘密档案的鉴定评语,也都要采用这样的办法。还要顺便说的是,评价你们,其实不难,但为你们拉开档次,就太难了,因为我们知道,你们这些学员都非常优秀,都是各单位的精英人物,在各自擅长的领域都能胜人一筹,所以我们的评价标准,比如选择组长的标准吧,只能是个综合标准,假设有五个得分点,很可能选上的人,在五个点上都没得最高分,但综合分数却相对高些。好了,乘着越障碍的余兴,我们再玩下一个游戏,玩个任命组长的游戏,也算为一两天后的正式任命做铺垫吧。请各组先越过障碍的前两名到前边来。”
这sbs,除了伙食,我真有点喜欢它了。它的思维方式和行为特点,都那么讲理又那么悖理,太好玩了。
有几个人站到前边,算上我,四个。前边应该站十个人。
“你们很诚实。”215看一眼手里的表格。“有的人的胜出很明显,自己能意识到,可有的人,到达终点线的时间与后边的人非常接近,确实不清楚自己算不算第一或第二。那我就按记录点名,如果哪位觉得我们记录有误,请提出来。”
215低下头,一气又念出六个名字,站在前边的,凑够十人了。前边站着的和后边坐着的,都没异议。一下子找出十个组长?这太过分了,连游戏都避免不了干部过剩,对此我倒有点异议,在肚子里。接下来,215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那边招招手,那附近的一扇小门,无声地开了,一个白衣白帽小伙子走出来,推着送饭车,车上有堆装了东西的白食品袋。“这一天多的伙食,可能不太好,大家有有意见的吗?”215停下话头,看大伙。没人举手。“唔,看来大家都很满意,没意见……哦,有人举手了。”大家的目光,随着215往五组看,那边有条胳膊正犹豫着举起。“好,请你站起来。我留下讲话时间你不开口,我又说话了,你举手打断我。对不起,你在非举手时间举手,你对伙食的意见将不被考虑,现在,我仍然认为大家对伙食没意见,我要代表其他老师和管理人员,感谢大家的宽厚和包容。再一个,你举手时间不当,占了大伙宝贵时间,你要接受罚站处罚。”215不再看他。“好,我们接着说正题。不过我们知道,那伙食的确不好,或者说很不好,为了让各组组长候选人能更好地开展工作,下面,我们将发给前边这十位每人一袋食物,里边包括一根瘦肉肠、一只苹果和一只香蕉。唔,”215把头转向我们前边的十人,“你们现在吃也行,回宿舍吃也行。”215的表情始终严肃,引入这幼儿园的奖励机制,如同落实党纪国法。
我们十个人,每人手里多了袋吃的。没人立刻大快朵颐。
215小声和212213214商量几句什么,又开口了。“下面,我念到名字的各位,可以回座位了。”有四个学员回了座位。“现在前边这六位,是按我们的计时时间,最先越过障碍物的,其中后三人时间一样。我们组长只能选五个,这样,后三位就需要争夺两个名额。请变形金刚、岳平、艾共思三位先生,把食品袋放讲台上,好,往那边走,分别站在一条走道口上。对,转过身,就这样。一会,我说开始,你们就退着往门口跑,跑到墙根,摸下墙,再正着跑回这里。下边的各位,如果他们退着跑时有可能摔倒,请两边的同学伸手扶一下,墙那边的工作人员也请注意,保证他们的安全。准备好了吗?开始!”
这项加赛十分容易。如果过道两边没有人和桌椅,没参照物,退着往后跑二三十米,方向的确不好把握,会有难度;可此时,只要调整好步子频率,将身体竖直,别往后仰,别步子太大或者太快,退着跑也算不了什么。我们都是这么做的,几乎同时退到门口那面墙前,贴上墙壁的那一瞬间,分别被个黑西装工作人员小伙子扶了一把。下一步,是往前跑。这回我们不必提防什么,身体尽可以前倾,步子尽可以加大,双臂尽可以快摆。可惜这不是运动场。若在圆形跑道上,我相信我的奔跑一定很优美,而现在,我只能展示速度。我第一个回到前边,变形金刚第二,艾共思第三。艾共思识趣地拿起讲台上属于他的食品袋,不好意思地看几位老师。
“我也回座位吧?”
“好,”215说,“但要给你加点特殊奖励,一听啤酒。”那个白衣白帽小伙子把一听啤酒送到艾共思手上。“唔——”215不再看回到座位的艾共思,看我们。“祝贺各位成为今天的优胜者,成为我们预演选拔的组长。我们尤其满意的是,前五名里,能有位女士,这说明,我们的这项游戏没歧视妇女,它不仅仅是那种光拼身体的游戏——”他看看我们五个中唯一的女生,那个脑门上显示叫雁北飞的女生,“如果光拼身体,我们就把男女生分开了。可刚才,更多的是需要方法,是方法的选择,所以我们没分男生组女生组。好了,对你们五位最后的奖励,就是,在刚才发的东西之外,除了像艾共思那样再加听啤酒,还要多加一袋真空熏鸡腿——哦,雁北飞女士喝不喝酒?不喝来瓶酸奶好吗?酸奶比啤酒贵一块钱呢。”
212213214在前边笑了,大伙知道,这回215是幽默了一把,虽然他脸上仍无表情。坐在下面的大伙也笑了,配合他的冷幽默。只不过,手里有食品袋的人和没得到食品袋的人,笑法不同。
直至这堂晚课结束,五组那个因举手挨罚的家伙,才结束罚站。
博士先生
回到宿舍,十点四十。我想马上把熏鸡腿或瘦肉肠吞进肚里。那玩艺香,解馋。我管住了自己。不考虑监视器正看着我,从自律的角度讲,我也不想过于贪婪。抽支烟后,我先吃掉那根大个香蕉,然后去卫生间洗澡。下午我已睡得挺足,日程表上又已标明,明天没课,还允许“旷餐”,我尽可以晚点睡觉,明早放弃早餐,一直在被窝里懒到十点或十一点。手头的美味,我可以洗过澡后,慢慢享用。我十一点半告别浴盆,光着身子上床,打开电视,边看sbs频道转播的香港警匪片,边就着啤酒,吃真空袋里的熏鸡腿。袋里共有四只鸡腿。啤酒爽口!鸡腿香辣!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和吃,细嚼慢咽,品咂回味,觉得从我记事起,还没为吃东西这么上心过呢。
正在这时,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突然响了。我停止咀嚼,吃惊地看它,像不认识。这家伙,发疯了?最初我以为它出了毛病,我又知道这不大可能。我蹿到地上,进卫生间洗手。我预感到有事发生。随即,电子闹钟又响一次,这次时间还略长一些,同时我听到门外有声音,还同时,电话也响了:“紧急集合,立刻赶紧到教室集合!”这声音急得如同闹钟,连开头那个礼貌的“岳平先生”都省去了。
我来不及收拾剩余的吃食,以“立刻赶紧”的速度穿戴完毕,跑出房门。电话里对时间没具体要求,可紧急集合,顶多给人五分钟时间,再长就不合适了。走廊里,匆匆闪过一条条黑影。同学们已经稍微熟悉了,却没人打招呼致问候——不是还怕违规犯忌,是没那闲心。我来到教室/餐厅,屋里已坐满一半人了,不像又搞什么游戏,人人脸上,都挂了点惊惊诧诧的神秘鬼祟。
门口两侧,站着两位老师和几个黑西装工作人员小伙子,从身量外形和着装看,那两个老师是214215。先来教室/餐厅的,多是男生,后于我陆续进屋的,也男多女少。在紧急行动这种事上,男人总是快于女人。可奇怪的是,兰花花居然先于我坐在她位置上,安安稳稳的,大气都没喘,这说明她到得很早。我扫一眼周围,发现像她一样在我之前来教室/餐厅的女生,四组那边还有一个。
“兰花花女士动作这么快?”见她回头冲我致意,我小声逗她。
“讽刺我。”兰花花稍有羞涩。这更奇怪了,我的话不足以引发害羞。
“哪里,我觉得我够快了,可你更快。”
“来了来了——”
“谁来了?”
“全体起立,大家鼓掌欢迎——”
随着214或215一声喊,所有学员都站起来,转向门口,噼啪鼓掌。门口那边,先出现的,是两个没戴面罩都戴眼镜的男人。面带微笑的走在前边,他个子不高,身形单薄,鼻梁上架副奶白色圆框眼镜,像个五四时代的文弱书生;紧随他身后的,是个精壮小伙,戴着墨镜,脸色沉郁,表情凝重,一只右手伸进裤兜,跟着书生寸步不离,应该是保镖。保镖后边,形式上陪着保镖但实质上肯定陪书生的,有四个人,三个戴面罩一个没戴。没戴面罩的,是个穿黑西服套裙的女工作人员;三个戴面罩的,有两个很容易辨得出来,分别是212213,而另一个,被不戴面罩的黑西服套裙女工作人员搀扶着的,我看去陌生。这个陌生的戴面罩者,可能年龄较大,他弯腰驼背,骨瘦如柴,与搀扶他的女工作人员纠缠在一起,好像他俩在绊绊磕磕地撕扯搂抱。他和搀扶他的女工作人员走在212213中间,他们四人,他居中心位置。很显然,他与前边的书生级别不同,与212213,以及站在门口的214215,属同一档次,不过他又高他们一截。我猜他是211。他们五个,我猜测的211加上212213以及门口的214215,脸上的笑容都要绽出面罩了,但他们的惶恐紧张,能被肢体语言暴露出来。书生冲两侧的我们频频点头,轻拍双手还以掌声;保镖无动于衷,好像满屋子人的激动礼貌与他无关;紧跟在他们身后搅在一起的212213及我猜测的211,也拍手,轻重缓急都模仿书生;搀扶211的女工作人员腾不出手鼓掌,只能笑,并间或在211耳边说几句什么;门口那两位老师,214215,他们的鼓掌相当机械,他们的主业也是喜洋洋地笑,在笑的同时,又要恶狠狠地冲门外低吼,招呼正走向教室/餐厅的学员,然后把恶狠狠再恢复为喜洋洋。
我觉得好像见过那书生。
掌声稍缓,这一行人在讲台前落座,为如何落座,还谦让几句。主要是书生与我猜测的211谦让。最后,书生坐中间,211坐他左边,坐在了212214两个名签中间。212抢步上前,把书生面前那个211的名签牌拿起来,摆到我猜测的211面前,又顺手把他和214的名签牌扔到桌子堵头。我猜对了,弯腰驼背骨瘦如柴的老者正是211。此时前边的格局是,书生与211坐着,212213分别站在他们两侧外端的讲台旁,搀扶211的女工作人员站得更远,靠五组那边的墙根,书生的保镖站书生身后。书生与211嘀咕句什么,211冲门口招手,214215也来到讲台旁,分别和212213站到一起。211又说句什么,有两个黑西装工作人员小伙子搬来四把椅子,212213214215,就坐在了既不是讲台又不是学员席的位置上,那搀扶211的女工作人员,随后也得到一把椅子,也靠墙根坐下。此时屋里的人都坐下了,除了保镖。工作人员也给他搬椅子了,请他坐;可他对他人的礼让置之不理,没听见一样,习惯性地站在书生身后,依然右手插在兜里。
211双手撑住面前的桌子,站起来。他艰难的样子让人难受。接下来,他发出的声音颤微微的,如同砂纸磨擦玻璃,更让人难受,比那天212模仿他声音还考验人神经。
“女士们,先生们,各位,学员——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介绍,现在,来到我们中间的,这位,这位我们y公司的舵手、旗帜、领路人,我们敬爱的,博士先生!”
211话未说完,我就认出来了,那书生,正是我们y公司的新任总裁周策。几年前,他作为公司高层领导来沈阳公司视察工作,我曾与他打过照面,一年多前,我又看过他在总公司全体员工会议上发表就职演说的录像。这时,听了211介绍,整个教室/餐厅开锅炸营了,众声喧哗,群情激动。并没得到前边老师的指令示意,完全出于即兴和本能,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学员,都蹦起来,如同一只只澳洲袋鼠,一蹿一蹿地跳动双脚,边鼓掌边有节奏地齐声喊叫:欢迎欢迎,博士先生;博士先生,欢迎欢迎……前边的老师倒是受了我们感染,才蹦跳起来,除了211。211蹦不起来也跳不动,只晃荡身子,一撅一撅的,像在水中行走。身后传来些异样的动静,我回头看,见门口又进来几个学员,女生居多,被看门的黑西装小伙子挡住了,回不了座位。那几个学员,见到屋里的阵势,都懵了,点头哈腰一个劲解释,又效仿我们,也跳脚拍手喊“欢迎欢迎”。他们中,有人都哭了,不知激动的还是吓的。
周策起身抱拳拱手,连答几个扇子面礼,众人才随他坐下。这周策,比我年龄略大,曾在中国人民大学读经济,又在英国的利兹大学读研究生,最后学位是利兹的商学博士。一年多前,他借助他爸爸老总裁周鸿飞一次轻微的酒后中风,巧妙地把总裁位置攥到了手里。据我们x公司的情报透露,对儿子的“杯酒释兵权”,老总裁周鸿飞没太反抗,或者他意识到,他斗不过儿子,反抗无用,就举了白旗;倒是他的几个老哥们大为不满,抱成团要与少帅争夺失地。周策对那几个老臣重拉轻打,兵不血刃就让他们土崩瓦解了。这一来,新总裁周策反倒提前站稳脚跟,人人对他都只剩了敬畏。
这时,唯一没坐下的211又要开口说话,周策扭头拉住他,说句什么。211堆着笑脸点头,然后扭脸看212。212急忙趋步上前,听完吩咐,回到原位,冲门口喊:“门口几位后来的同学,按中心意思,你们是要受惩罚的;可博士先生大人雅量,替你们讲了情,你们谢过博士先生赶紧归位吧。”
“谢谢博士先生开恩!”
“感谢博士先生宽容!”
“永远忠于博士先生!”
几个人边回座位边乱糟糟地喊,有个女生,还哭着叫出一句“博士先生万岁”。
对周策称“博士先生”,是有典故的,包括我们所有学员老师间,互称先生女士,包括那天嬴总给我打电话,批评我没叫他先生以及罚款的说法,包括江橙子说她叫不惯“岳平先生”时提到她不是我们y公司的人,都属于这同一个典故。
好多年前,y公司刚刚壮大崛起,名下的分公司还不足十个,总公司那边,老总裁周鸿飞发起了一场关于称呼的讨论。老周总裁认为,称呼是日常小事,看起来不起眼,但它折射的东西,却非常丰富,对人的情感行为所构成的影响,难以估量,因此,他希望自己的公司在经营管理等方面不断完善的同时,称呼上也规范起来。讨论中,大家普遍认为,叫官衔太俗,叫师傅太土,叫名字生硬,叫老师同志不伦不类,叫老张小王刘哥李姐又不够严肃。而且,这些称呼,哪一种都会制造交流障碍。比如,对一个被免去较高官职而担任较低官职的人怎么称呼?叫原官衔吧,不对头,叫新官衔呢,又会触到人家痛处;再比如,你面对一个不学无术或者特别不喜欢的人,随大溜地叫老师,你自己在感情上都过不了关,而同志,这个曾广为流行的政治性称谓,正在被新的意思取而代之,它同“小姐”一样,一个成了同性恋的谑称,一个成了妓女的雅号;还比如,呼哥唤姐的叫法,不仅集庸俗土气于一身,还有个致命的问题是,现在不光女人不愿公开年龄,男人也不愿意,而光凭外表,你贸然一声哥姐出口,很可能把一个小你几岁的人叫不高兴。说来说去,其实叫名字最好,明晰、准确、亲切、自然。可在名字问题上,中国人的心态一直畸形。本来名字为自己所取,至少也是爸妈所授,就是供人叫的,可一旦真被人直呼其名,却又好像受了冒犯,所谓名讳一说,即由此而来:取了名字,又忌讳人叫……基于以上种种,大讨论最后得出的结论,也正是老周总裁期望的那样,至少在公司内部,至少在工作时间,所有员工,不论职务高低年龄大小,只要进行语言或文字交流,需要点名道姓时,一律像西方人那样,一视同仁地互称先生女士。当然了,有一点在普及称呼时已做过说明,先生只指男人,不含师长的意思,女士包括所有女性,已婚未婚没有区别。这样,名叫鸿飞的老周总裁虽然德高望重,某个叫志坚的张姓司机虽然乳臭未干,某个叫桂兰的王姓清洁女工虽系临时雇佣,可人们称呼他们时,都要叫周先生或周鸿飞先生或鸿飞先生,张先生或张志坚先生或志坚先生,王女士或王桂兰女士或桂兰女士。称呼大讨论结束后,不仅北京总部立即发号召做动员落实下去,各分公司也都接到红头文件,一概照此办理。按规定,员工交流时,如在公司范围内或工作时间里用了先生女士之外的称谓,只要有举报,称呼者和被称呼者都要受罚。还别说,多年来,这种兼有平等、谦逊、客气、文雅、疏远、寡淡、公事公办、和谐自然等种种特点的称呼法一普及,我们y公司在工作效率方面,在人际关系方面,在员工文明程度方面,还真有了不小改善。有本叫《商界》的财经杂志,在头条位置报道我们y公司的事迹时,文章题目就叫《从称呼开始》。
新总裁周策的上任,带些兵变味,有抢班夺权性质,人们都以为,他上台之日,将是我们y公司的改朝换代之时。但出人意料,这位外柔内刚的少帅,对他爸爸的所有精神遗产照单全收,上任一年来,不仅丝毫未抹煞前朝元老的丰功伟绩,还一直表示要坚定不移地走在他爸爸开辟的道路上,对他爸爸的所有陈规旧令陈风旧俗都予以继承。这也是老周总裁对新周总裁恨不起来的重要原因。新周总裁对他爸的唯一背叛,只是称呼。按说,人们称呼新周总裁,应该叫周先生或周策先生,他来公司好几年了,以前人们也这么叫。但大权独揽后,他上任第一周,第一次在公司总部全体员工大会上做就职演讲,就有些羞涩地宣布了他就职后的第一项决定,一项只涉及他一个人的决定,即,以后别人称呼他,要在先生之前,原来那个安放姓氏或名字的地方,改放博士二字。“博士先生”这四个字,在我们y公司,便成了新任总裁周策独享的专有名词。据说,当时老周总裁对新周总裁这一小小革命有过不满,他说,博士有什么了不起,现在花个三万五万十万八万,哪的博士帽子买不来,咱y公司,有正式博士本本的不下五十人。可新周总裁说,我是利兹的博士,我导师是大名鼎鼎的诺贝尔经济学奖金获得者菲利普斯,他这辈子就只许别人叫他博士先生;他是我恩师,我就想模仿他。新周总裁敢炫耀出身,能说明他博士帽子不是买的,是靠真本事奋斗来的。可即使这样,即使他是利兹的博士,是一辈子只许别人叫他博士先生的诺贝尔奖获得者菲利普斯的弟子,他的理由也难服人。当时,我们x公司的情报人员有过如下解释:新周总裁野心极大,他希望,多年以后,就像在德国一提元首就是希特勒,在朝鲜一提慈父就是金**,在中国一提主席就是***一提总理就是***一提委员长就是***那样,在我们y公司,甚至在更大范围,人们一提博士先生,就指他周策。
这时,所有人都坐好了,211再次开始讲话。他肯定知道,他的讲话是自我折磨,也折磨别人,就有点着急,有点不安,就一个劲地抓耳挠腮,好几次,差点把面罩抓下来。他的努力徒劳无用。他想把话讲好的努力徒劳无用。他身体太弱,他的努力,反倒成了又一重折磨,与他的讲话一起,对他自己和别人构成双重折磨。但他意思我们明白。他说,博士先生这次来东北视察工作,是他任公司总裁后的头一次,而他把巡视东北的第一站就放在张集,就赶来看sbs学员,显示了他对sbs的高度重视和亲切关怀。按计划,中心方面得到博士先生到来的具体时间后,希望博士先生先休息一晚,明天再接见大家并做重要讲话。因为一下飞机,张集党政军的负责同志就把博士先生接走了,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接风酒会,酒会结束时,时间已晚。可博士先生爱兵如子,坚持放弃休息,立刻来龙泉度假村看望大家。“各位学员呀,各位先生,哦女士呀,”211抻着脖子叫,“博士先生,对我们的,关怀和重视,太,让人感动,啦,我,知道,此时大家,的心情一,定和我,一样,需要对博士,先生道出,我们的心声,那就,请大家,再次起立——好,在聆听博士,先生的,谆谆教诲,重要指示,前,请随我连续,三遍表达,我们的,共同心声:博士,先生,严父,慈母,我们,爱你,忠贞,不渝!预备,齐——”
211最后这段话,说得声嘶力竭,我觉得,虽然它更加难听,但已不再折磨人,而是感动人了。我们这些已站起来的学员和老师,包括一直分散站在四周的五六个黑西装小伙子工作人员,待211“齐”字一出,立刻扯开嗓子齐声呼喊:“博士先生,严父慈母,我们爱你,忠贞不渝!”这巨大的口号声,声震屋瓦,山呼海啸,惊天动地。看得出,博士先生很受用,挺得意,一直有些矜持的他,也激动起来,再次起身,左右点头,合掌拜谢。我们全体都坐下后,他又低头掏出手绢,移开眼镜抹了下眼睛。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周策收起激动,缓缓把我们看了一遍。“sbs学习班,是家父周鸿飞先生的一个创举,是我们公司干部的摇篮,人材的苗圃,精英的源头活水。一到这里,一见到你们,我就由衷地感到,有sbs,就有我们y公司千秋万代的辉煌强盛,我希望你们这些有幸接受sbs训练的人,包括以前的和以后的,所有与sbs有缘的人,也都能和我周策有缘,能作我的臂膀和靠山,良师和益友。”总体上看,周策为人冷漠,甚至冷酷,可他起首这几句话,说得人心里暖呼呼的。我们再次起立鼓掌,齐诵“博士先生严父慈母我们爱你忠贞不渝”。“我有个建议哈,从现在起,到学习结束,这期间,大家的称呼可以自由一些。你们现在主要是同学然后才是同事嘛,你们现在也主要是老师而不仅仅是同事嘛……”这后一句话,他是扭头说给211的,“所以,在sbs期间,老师叫学员可以直呼其名,学员叫老师也说句老师即可,同学之间呢,也不必再繁文缛节,不必客客气气地一定缀个先生女士,而可以亲亲热热地,就叫名字——当然,仅限于sbs期间。我为什么这样建议呢,大家想想那句顺口溜吧:‘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流过洋,一起吃过赃,一起嫖过娼……’啊,是不有了这些‘一起’的经历,大家才更能齐心协力地一起搞事业呀。所以呀,你们在‘一起’时,完全应该更亲如兄弟姐妹些——你们说对不对?”
“对!”我们的喊声从笑声中发出。官高位尊的博士先生,一下与我们拉近了距离。所有学员都放松下来,但老师们仍然紧张。
“说点什么呢?也没啥准备,就说说刚才接受张集一些领导宴请后,我顺着席上大伙聊的内容想到的东西吧。酒桌上的话题,是由鲁迅的一句话引起的,鲁迅说,在中国,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坐稳了奴隶位置的,一种是欲得到奴隶位置但还没得到的。你们可能奇怪,一桌子张集的太上皇,父母官,怎么把自己跟奴隶扯到了一起?要我看,很正常,这正是人性的真实反映,也说明了这些为官者的清醒。于是,刚才过来的车上,我就想到了卢梭的一句话,那个法国的启蒙思想家卢梭:‘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这什么意思呢?”
周策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与刚才说“一起”的顺口溜判若两人。这就是大人物的特点了,阴晴不定,变化莫测,难以琢磨。他不会无的放矢。他提刚才吃过的宴席,只是引子,他的任何话,都只是针对我们说的。果然,说着说着,他的话锋就转了过来。
“……咱不说社会,说咱公司。我是奴隶,你们也是奴隶,我是大奴隶,你们是小奴隶,咱都是奴隶。我说得对吗?”这一回,没人敢给脸上鼻子地呼应他了。这时的周策,用眼神和口吻,把我们从他身边又推开了,稍稍有点忘形的我们,又看到了他和我们间的距离。我相信,这段距离,他比我们更清楚有多大多远。“我这么说,也对也不对。我们都是奴隶不假,可我们又是不一样的奴隶,怎么说呢?我这个奴隶真急眼了,是要造反的,要革命的,我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把皇帝拉下马了我骑到马上做皇帝;可你们,也有胆量造反起义吗?也有勇气杀了主子当主子吗?我希望呀,你们别跟我学,别有那个胆量和勇气。很简单的道理,我是周鸿飞的儿子,你们不是。要知道,有的人,只有摆脱了奴隶身份才能获得自由,而有些人,当奴隶本身就是自由。一八三八年,在法国的巴尔巴德岛,有大约二百名刚获自由的黑人奴隶,杀死了他们原来的主人,格兰奈勒先生。原因是什么呢?不久前,格兰奈勒先生依据政府法令,解放了他们,可这些当惯了奴隶的人,不愿作为自由人生活,因为他们早已丧失了自我意志,根本不知道怎么生活。他们便请位牧师帮他们起草请愿书,要求重做奴隶。格兰奈勒先生胆小,怕触犯法律,拒绝了黑人的请求。这一下,虔诚的黑人不干了,他们认为这是格兰奈勒先生对他们的抛弃,在请愿过程中,他们越来越激动,由最初的推搡发展到情绪失控,最终杀死了格兰奈勒先生和他的家人,重又住回此前他们作为奴隶居住的茅屋。”
听周策演讲,我们一片安静,主要是基于奴隶对主人的畏怯,但他的口才、记忆力、借题发挥的能力包括磁性的男中音,也的确让人着迷。他比他爸爸更有魅力。
“哦,不说这种沉重的话题了,各位,我今天看到你们这些来自北片两市一区四省的精英人物,非常高兴,我想,如果家父健康状况允许,也来张集和各位坐在一起,肯定会激动万分……sbs作为我们y公司光荣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它给予多高的评价都不过分。表面看,它只是个普通的培训班、进修班、继续教育班、读书学习班,可它对你们将产生怎样的影响,你们肯定都心中有数。我不妨透露一个小秘密,但请你们别向我学习,也透露它。说起来呢,我从国外刚回来时,也参加过当年那届sbs班的学习,哈,咱们还算不同届的校友呢。啊,短短四周,给我的感觉呀,比在人大或利兹待四年获益还大——当然那所获之益有所不同。我说这个的意思是,请诸位一定珍惜sbs的机会,好好读书,好好受训,尤其要好好领会sbs的精神实质,以真正成为公司的栋梁之材。你们今年北区班的教材,我看过了,我觉得,至少比我那届选得好。”他扭头看211,211欠身说谢谢。“我也清楚,这必读书不好选,这么短的时间只能看四本书,看什么呢?《领导式管理》,这当然是首选,卖什么吆喝什么嘛。这本《影响中国未来的九大问题》,我一拿到样书就连看两遍,它给人的启发非常之多。以前选择必读书,这种带有前瞻性的宏观透视之作,因为对我们的工作和做人没立竿见影的效用,可能就忽略了。殊不知,正是这种东西,高屋建瓴,指点江山,既有视野的广阔,又有思考的独特,开人心智,引人深思呀。至于这《君主论》,不瞒各位,原来被放在备选书目中,是我提上来的,我用它替换了原来那个正选书目中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修养》好找,网上一搜就有,可这《君主论》,我还真看版权页了,只印一万册嘛,还是由中心统一找到给大家的好。不过呢,我倒建议,各位回去,不妨找点时间,自学一遍《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很容易读,也是小册子,比《君主论》还薄。有人会说,我又不是党员,看它干啥。女士们先生们呀,我也不是党员,但我读了它确实获益匪浅。那好,我就多说两句这本非必读书的《修养》吧。这本书的作者***,你们中有些人,可能都不知道他是谁。文化大革命知道吗?恐怕年龄小点的也不知道,知道这名词,但不知道咋回事。历史呀,多重要的历史都经不住遗忘。还说***。当年,他是我们中国的国家主席,是仅次于***的二号领袖。可那么大个人物,在和平年代,却死得惨哪,因为被定性为叛徒内奸工贼,就被折磨死了。太不人道啦,难道对叛徒内奸工贼,就可以那样吗?后来当然平反昭雪了。我想说,不平反不昭雪,我也不主张那样对待人,一下子弄死,也比受那么多折磨强嘛。显然,那些折磨他的人,就没好好学过《修养》。你们都是公司的精英,就像***是国家的精英一样;可从另一面说,你们也完全有成为公司的叛徒内奸工贼的可能,不管冤屈的还是不冤屈的。如果谁真那样了,你们会看到,我肯定能很有修养地,很人性化地,对待他……哦哦,跑题了,还说书。这本《鸿鹄之志》,是家父的传记。尚未出版时,我就读过清样,最近书出来后,我又仔细翻过,泪湿眼眶呀。我不想举贤避亲,作谦虚状,我发自内心地认为,它非常好,作为一本励志读物,我相信谁看了都会受教育的。本来,我最初是希望家父自己写他的一生,他有这个文字能力;可他太谦虚,他说他只是祖国这架大机器上的小齿轮小螺钉,不值得立传。其实,你们看过《鸿鹄之志》即可知道,家父这辈子,受了太多的磨难,经了太多的坎坷。一个中学生当右派,这在全中国都不多见,几十年里,吃过那么多苦,遭过那么多罪,身历过那么多离奇古怪的生离死别与大起大落,唉,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可家父这人,是条好汉,自打粉碎***他苦尽甘来,大而言之对国家对民族,小而言之对公司对友朋,始终忠诚不渝,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什么东西支撑着他呢?是爱,是对***的爱,成了他的精神力量。他常说,这辈子,他最感激的人就是***,***要不搞改革开放,他前面只有死路一条,就不可能从坐在街边为人代笔起家,靠帮别人写家信,写情书,写诉状,写上访材料,写讲用稿做原始积累,建立起我们y公司今天这个集团帝国,这个巨无霸企业。各位sbs精英呀,如果你们也觉得应该给自己找到些精神的力量,活得磊落、坦荡、充实、有尊严、有价值,就请先培养起自己爱的能力吧,从爱事业、爱公司、爱我们的老领导周鸿飞先生做起……”
这时,他身边的211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梗着脖子舞着双手,指挥我们再次高喊口号:“博士先生,严父慈母,我们爱你,忠贞不渝!”并且喊了不止三遍……
博士先生演讲结束后,应211之邀,与在座的人合影留念。除了博士先生的保镖,除了搀扶211的女工作人员,除了活动在教室/餐厅里的黑西装工作人员小伙子,其他人,全体sbs学员外加五位老师,列成五排簇拥在博士先生周围,拍了张集体照。拍照的临时摄影师是搀扶211的女工作人员。她端着相机摆布大伙时,我很想跑到她的身边,倒不为和这个容颜俏丽的临时摄影师近距离接触,只为探头看看取景框。我很好奇,一个露着面孔的人和五六十个头戴面罩的人围坐在一起,构成的画面会多怪异。
同性打屁股异性亲嘴唇摔倒出局爬半圈入场
送走新总裁周策和他的保镖以及陪同他们的211212213,由214215主持,我们每人接受了两只真空袋包装的茶鸡蛋。214215说,博士先生的到来就是节日,如果平常,会为大家搞一次酒会,但现在的节日特供,只能是这个。有这个就挺好了,大家纷纷这么表示,然后回房。
快两点了,下半夜两点。我又冲个澡,人也又精神了。我把新得到的茶鸡蛋收好,只把那些上半夜的奖赏,床头柜上剩的鸡腿啤酒香肠苹果,填进肚子。现在已经晨昏颠倒,我生物钟全乱套了。下一天,按计划,早餐时我没起床,一气睡到十点,起来后,答测验题,答到中午上楼吃饭,吃完猪狗食,回房间,把茶鸡蛋拿出来看看摸摸,没舍得吃,又收起来,继续答题,答完后反复检查。三点不到,我没事了,躺在床上读《君主论》。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三点四十闹醒了我。我跳起来抓学员服,三下两下,武装好自己。武装完毕,好半天都没有下文,我有点后悔,觉得自己神经过敏。可这时,电话还是打进来了,通知四点到教室/餐厅集中。在心里,我谴责自己刚才的后悔。我决定,以后的行动,一定严格接受这个不归我自己掌握的电子闹钟支配,不再怀疑它。出门前,我抽支烟,抽烟时我拿出藏在抽屉里的茶鸡蛋,又看看摸摸。
212至215都在前边,214旁边多只加凳,坐的是搀扶211的女工作人员。这时她也戴了面罩,但她戴面罩我也认得出她。我们坐好后,215说,不知大家是否对临时集合,对频繁破坏那么精细的作息计划有意见,他希望大家理解。“练为战嘛”,他这么说。他又说,现在临时把大家请来,还是为了玩几项游戏,玩上两小时,六点钟直接开晚饭,不会多耽误大家的休息时间和自学时间。他还说,如果影响哪位晚上九点交测验试卷,可以延期,反正不怕有抄袭现象。他后边这句,是个玩笑。他最后说,不过最好还是九点准时交卷。“咱们这种测验的特点是,基本没对错之分,答出来就行。”说罢,他对讲台另一侧搀扶过211的女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好,下面我说说第一项小游戏的规则,”女工作人员回点点头,站了起来。“一会,我们五个,”她指指她左侧的四位老师,“每人加入你们一个小组,坐第一座前边,”此时她的位置对着五组,她就站到了第五组前面,“我对他说句悄悄话,”她指的是五组一座正对着她的学员,“他回头悄悄告诉他后座,后座再悄悄往下传,最后一座的同学听完后,立刻跑前边来,把这句悄悄话再学给所在组老师。前后座的同学说话时,声音要尽可能小,脸要尽可能靠得近,眼睛必须互相对视,传话还必须快。这种传话游戏,我们一共玩三轮,第一轮传三句,第二轮和第三轮都传五句,每轮游戏结束后,我们会留点时间,供大家体会感觉。明白吗?”
“明白。”
我们大声回答。不少人还左顾右盼,嘀嘀咕咕,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五位老师——包括那个女工作人员——分别拎椅子坐到我们每组第一排的前边,面向我们。不过从眼神看,他们不兴奋,他们麻木,这种游戏,他们大概早玩腻了。他们每人手里,都拿一张纸。那女工作人员,坐在中间,坐在三组前边。显然,她是代表211的。
坐我们二组前边的,按他们五个的排列次序,是213。213面对的,那个坐我们组第一座的,也是女生,我记得,她名签牌上写的是潇潇。
游戏即将开始时,我抻着脖子往前看,见两边的四位老师,都看中间那个代表211的女工作人员,好像她是真211。她是假211,但她一点不客气,她从容地看看两边,双手抬起又往下一压,五个小组的游戏就同时开始了。
我重点观察我这个组,二组。我注意到,213一点不端架子,正努力探身靠近潇潇,但她们间,好像稍稍有些停顿,估计是潇潇不好意思;可很快,也许是在213严厉的注视下,她好意思了,她的脸,也隔着书桌向213凑。两个女人的脸挨得很近,当然,她们旋即又分开了。潇潇转身,与她后座的男生把脸贴近。后座男生可能笑了一下,但也立刻严肃起来,又转向他后座的男生。两个男人的脸挨得不够近。再下一个男生表现很好,几乎与他前边的男生脸贴脸了。很快,都不容我看看其他小组传话的情况,兰花花的脸已向她前边的男生迎了过去,紧接着,她回身,向我趋近。她的眼睛又黑又大,含着笑意与我对视,她面罩里的鼻子周正挺拔,几乎顶上我的面颊,她的皮肤或者口腔,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气。一时之间,我心猿意马。
“博士先生的讲话太重要了。”
我跑到前边,把这句话悄悄说给213。我回身跑往自己座位时,前边的传话,从213那里又开始了。
有了一次经验,这次频率快了,我身边同学们探头转身的速度,比我奔跑的速度只慢一点。我回到座位,气还没喘匀,兰花花的香味又飘过来,这回,几乎贴到一起的,是我们的嘴唇。“我喜欢你看我的眼神。”天哪,她怎么能——但我马上意识到了,这不是兰花花与我调情,这是游戏内容。再之后,这第一轮游戏传下来的最后的话是:“你的口臭总这么重吗?”
三句话传完,各组老师分别指出要点和注意事项,让众人体会。每组的同学,只经过这短短三句话的传递,似乎就熟悉了,起码前后座的人不再陌生,都在伸脖子扭颈地分析总结提醒和嬉笑。两三分钟后,第二组传话游戏又开始了。
“士为知己者死。”
“醋拌西红柿好吃吗?”
“一看面相你就是卑鄙小人。”
“我最想对你说的话是我爱你!”
“操你妈!”
这一轮的五句话,在各组间,传递速度差异较大,有的组还出现了中断、反问、情不自禁地添加感叹词等违规现象——我没听到别的组说的是不是这几句话,我相信是,至少和这几句差不太多。至于他们出现的问题,是我观察到的,感觉到的,听老师们点评时,猜到的。第三轮游戏开场前的休息间歇,各组老师做点评时,没表扬谁也没批评谁,他们只是口径一致地提醒大家:你们现在是机器,是传话,不是在发明创造某句话或最终接收某句话,一定不要有感情色彩,不要带出自己的情绪。然后,开始传递最后五句话。最后一轮的五句,句子更长,中间都有句读,其中的三句比较出格,和第二组的第三句第五句比,刺耳程度有过之无不及,另两句,前一句是,“生活中,不要把什么都当真但更不要把什么都不当真”,后一句,也就是总共十三句话里的最后一句是,“亲爱的同学,非常感谢你与我合作完成了这个游戏”。
三组游戏做完,人人意犹未尽,除了老师。我感觉,游戏虽然简单,但对那些出人意料的脏话粗口,大部分人已能够适应,这说明,大家对sbs的教学模式基本接受。同学们又开始议论纷纷,彼此间已然成了熟人,而我和兰花花,此前已经够熟的了,这时候,互相对视时的眼神和说话的腔调,仿佛就有了暧昧的味道。
“你别生气呀,我没骂你,那是做作业嘛。”
“哪能呢,都像你这么想,我对老师也那么说了,还不得挨报复。”
这时,四位老师加上211的女代表,已分别把他们坐过的椅子搬回讲台。我以为游戏结束了。没结束,这随即我就看出来了,还有新项目。他们五位没坐下,又回到各条走道中间,晃来晃去地走,像一人负责一组地监视我们。211的女代表仍是主角,与其他四位老师的前后走不同,她在前边横走一趟,给五个小组的五个第一座分别发了——“我发给他们的,是每人一块硬糖,就是那种商店里卖的,最普通的糖块。等一下,我说开始后,他们要把那糖含进嘴里,转过头,冲下一位吮吸三下,”211的女代表说着,剥开一块糖,含进嘴里,声音很大地吮吸三下,像发出三声响吻,“明白了吧?”她又吮吸三下,吐到手上的糖纸里,“然后,嘴对嘴地传给下一位,下一位对再下一位,也照此办理,嘴对嘴。彼此只能口口相传,手不能做任何帮助……”
正在这时,嗷地一声,靠近四五组那边的214叫了起来:“怎么,对游戏有意见?要拒绝参加?好啊,哪个觉得自己干净,嘴唇不能和别人接触,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谁?举手呀!sbs不欢迎伪君子假道学,有洁癖回家洁去……”四五组那边,可能有人提了抗议,以微弱的声音。我没听到。我感觉,别人也没听到,也许只有214听到了,或者,他也没听到,他只是猜到了。他用他的咆哮,制止了表现出来的或没表现出来的抗议。
没人举手。
静场片刻,211的女代表接着说:“最后一座的学员含到糖后,立刻跑到前边,吮吸三下再送到第一座学员嘴里,这么反复传两个循环。注意,如果糖块传递过程中掉地上了,不许用手拣,前一个人要用嘴把糖叼起来,重新传给下一个人,下一个人要用嘴多吮吸几遍,吮吸六遍,再往下传;如果谁不慎把糖块咽肚子里了,要上前边来,也不能用手,而是用嘴用牙,剥开一块糖的包装纸,再接着传。明白吗?”
“明白。”
随着女代表说声开始,教室里响起一片暧昧之声,那声音耐人寻味,令人想入非非。有叽叽呱呱嘶嘶哈哈的吮吸的声音,有嘴唇与嘴唇接触时,那种湿润的、粘滞的声音,有牙齿与牙齿或牙齿与糖块磕碰时那种突兀的、莽撞的、迫不及待的声音。以嘴互相交接糖块,与接吻无异,怎么避免接吻效果,嘴唇也会扣在一起,而想提高游戏的效率和质量,比较保险的办法,又只能采取标准的接吻式:两头错开,微微偏向不同的方向,两口尽可能大面积对接,动员起舌头也参与工作,这边一顶一弹,那边一收一锁,方能保证糖块顺利地由上一个口腔落入下一个口腔。我和兰花花就这么干的。其实我不好意思这么干,甚至,我都不会这么干了,不会接吻了。
我与江橙子接过吻,与杨迎春接过吻,与张梅秀,也接过一次,虽然接得都激情洋溢,都唾涎横流,可已属于早年经验;现在我与杨迎春接吻,总像敷衍。不是我们互相烦了,吻得草率。老夫老妻了,接吻不再是单独行为,而是做爱的辅助活动,要与做爱同步进行。可做爱时,人的精力都在下边,不在上头,没时间特别地体会接吻。不进入体会层面的吻,与不吻或蜻蜓点水之吻没有区别。兰花花让我重新体会了吻的感觉。兰花花把头转过来后,像玩上个游戏那样,眼睛先专注地盯我一下,再略略偏头,微微翘唇,与我两口相合。我受到启发,随她动作,也把头偏向一边,也翘起嘴唇,向前迎候。我们的嘴唇贴在了一起。她先没把糖块递我,而是先用舌头碰我舌头,又裹住我舌头吮了一下,才给我糖。也许她没碰我,更没裹我吮我,那是我自己产生的幻觉。但不管怎样,那一瞬间,我产生了性欲,紧身裤里,生殖器硬了。女人柔软的嘴唇太美妙了,接吻真好!我想把兰花花搂进怀里。第二个循环又过来了,到我俩这里,我的冲动没抑制住,含糖块时,顺便牙齿轻扣,把兰花花舌头咬在了嘴里。她与我无法立刻分开,我俩便接了一次正规的、时间稍长的、有性意味的吻。兰花花没有反对的表示,好像还高兴这样,这保证了我俩吻得踏实。可等我匆匆把糖还给213,再回座位时,她却扭过头,瞪着我,悄悄说:“我生气了,你太过分!”她的腔调,严肃之中有点恼怒,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我想解释,她不理我。
这期间,我专注于接吻和体会接吻,也仍然看到,的确有人交接失误,糖块掉了,要撅着屁股去地上叼,也有人真把糖块咽肚子里了,我们组就出过一次这样的事故。但像我和兰花花这样真接吻的,再没有了。是我感觉再没有了。
这次游戏结束,老师没讲评,也该吃饭了。有些人宁可多折腾一趟,先回了房间,估计小部分人是回去抽烟,大部分人是漱口去了——如果撒尿,教室/餐厅外边的走廊,有个厕所。我想着那部分敏感男女,想着他们对残留在自己嘴里的别人唾液的厌恶样子,心里直笑。我没动,立刻要了盒饭;兰花花也没动,这说明她对我吻她没强烈反感。可她的前座也是男生,他也像我那样吻过她吗?她反感吗?
“对不起。”吃饭时,我抽空小声对她说。
“你不怕我告诉老师?”
“我……”顿了一下,我说,“老师只说不许把糖掉地上或咽下去,没规定别的。”
“狡辩。”兰花花又不理我了。
晚饭后,我把答好的测验题又看两遍,小作改动,九点集中时,把它扔进教室/餐厅门口的小箱子里。那是个投票箱,加了锁,箱子两侧,守着两个黑西装工作人员小伙子,给人的感觉很是庄重。
教室/餐厅里,桌椅全挪走了,地板上,新铺一层厚厚的地毯,这块超大地毯,是许多块花色相同的长方形地毯拼接而成的。地毯尚未铺满地面,在屋子周边,应该是有意地,留了圈一米宽的隔离地带,像运动场上的环形跑道,正好绕房间一周。这时候,只有地中央摆着两个大纸壳箱,其他地方空荡荡的,先来的同学,仨一堆俩一伙地分散在屋子四周,有的寂寂无声,有的热热乎乎。几场游戏下来,大家仍看不清别人的模样,但有些人间,基本的熟悉感已经产生,可以交流了。我用眼睛找兰花花,没找到,见身边几个聊天的人里有潇潇,便凑了过去。我俩嘴唇也在一起贴过。
“……折中喜爱院中竹,我这么对的。”有个面罩上写着“东坡”的男生正说话,看上去挺自负。他们在说测验题里那个“格外垂青窗外柳”的对联。
“折中?”另一个男生问一句。
“嗨,差强人意吧。‘格’是窗格子嘛,我这‘折’呢,是古书,古书分折呀。上联有两个‘外’,我这下联用两个‘中’:‘格外’对‘折中’,‘窗外’对‘院中’。”
“噢——我怎么没看出来‘格外’还有这意思呢!”
“那,‘垂青’呢?”潇潇开口了,“‘垂青’的是柳,也是形容,你用‘喜爱’对竹,光有动词的意思……”
“这?这这,这扯不扯!”东坡闻言大为沮丧,直拍脑门上的“东坡”。“我反复看,反复看,怎么还是把‘垂青’漏了……”
“时间到了。”不知什么时候,213214215出现了,他们站在原来放讲台的地方。开口说话的,是214。“今晚的内容,还是游戏。也许有人说,咱们这成幼儿园大班了。你这么想也行,如果按幼儿园大班的要求你啥都合格,啥都优秀,也不赖了。”214边说边往地毯中间走,走几步,停下来用脚在地毯上跺,重重地跺,好像感觉地毯的厚度。“来来,一人一件,把这马夹穿上。”说着话,他打开纸壳箱,拎出几件马夹,看看领子上标着的学员名字,左顾右盼。“候鸟,卓然,罗伯特,来看看得劲不。哎你们都过来找,领上有名字,自己穿自己的。有一点哈,不得劲不舒服也没办法,这东西,既没大号小号,也不分肥瘦松紧,还男女一样。好在就穿这么一阵儿,多担待啦多担待啦。”
我们上前,还算有秩序地分别找到属于自己的马夹,一人一件穿到身上。这马夹,都是灰帆布的,不得劲,不在于大小肥瘦,而在于它的鼓鼓囊囊,好像衣服的夹层里塞了不少东西,支楞八翘的,能让人想到军人警察的防弹衣。
“这马夹有点像防弹衣哈?”两个黑西装工作人员小伙子把纸箱拿走了,214说,“它可比防弹衣神,它里边呀,装有利用纳米技术研制的自动记录仪,主要用在体育训练和军事活动上,把它引入sbs教学,是它第一次在非体育非军事事务中发挥作用。我们用它干什么呢?简单说,一会你们游戏时,游戏的结果将由它记录。科技呀,科技能让人如虎添翼。大家看好了,脚下这新铺的加厚地毯,就是游戏场地,对这个游戏的要求是,一会屋里灯一关,我们几个会去另外的房间,通过红外录像观察你们,而你们,只能在黑暗中,在这个地毯场子里,摸索他人并保护自己。所谓保护自己,就是尽量只和异性接触,避免同性碰你;但你光躲不行,那不得分,你在保护自己的同时,还要进攻别人,进攻同性。具体玩法就是,你们摸到一个人,要迅速判断对方的性别,如果是同性,就打一下屁股,如果是异性,则亲一下嘴唇,打屁股比亲嘴唇分值高——注意呀,打腰上或大腿上,亲腮帮子上或脑门上,可别怪自己白忙活,不打屁股上不亲嘴唇上,你的记录仪就拒绝识别拒绝加分。打屁股是一方得分,主动进攻者得分;亲嘴唇是双方得分,被动的那方也得。还有一点请注意,打屁股,可不是往死里打,只要打的位置正确,轻轻一拍就行,理解为拍屁股不算错。亲嘴唇呢,也不是非得谈恋爱那么缠缠绵绵,长吻不止,还是那句话,只要亲的位置正确,嘴唇碰上嘴唇了,轻轻一贴就能得分。大家都成年人了,懂得尊重别人并且自重,这不用我多说。等最后统计分数时,谁打同性屁股的次数多,亲异性嘴唇的次数多,谁的排名就能靠前。另外,如果冲撞摸索中,谁摔倒了,即除了脚,身体其他部位也着地了,手或者屁股什么的,那对不起,你得四肢着地,爬出这个厚地毯的游戏场,就近爬到某一面墙下的小过道上,手能拍到墙了,便沿着这圈小过道爬半圈,爬完才能回场子里,重新参与游戏。哦,一会这墙的四角会开四盏地灯,在墙根爬行的人,可以借助它分辨自己是否爬够了半圈。还有一点,打屁股也好,亲嘴唇也好,都不允许逮着一个能确定是同性或异性了,就一个劲打一个劲亲,针对一人连续打或亲也不得分;一次得手后,必须松手,异性间是双方都要主动再去寻找新的目标,而同性间,被打的可以返身去打刚才打自己的,但谁都不可以连续打第二下,分开了再碰上可以,那是另一码事儿……”
来sbs不足三天,可我们这些学员,对sbs的学习规则,即那种统领一切的游戏总规则,都有了越来越深入的理解认识。这会,214的讲话还在进行,我们就为即将开始的游戏做准备了。不知谁带的头,大家都轻轻挪动脚步,慢慢散开,尤其同性间,尽量拉开距离,用眼角的余光觑别人位置。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214最后问。
“如果,如果不小心,打了异性的屁股,亲了同性的嘴,扣分吗?”有人问。
“这个倒不扣分,但这样的失误会耽误你时间。”
“谢谢。”
“还有问题吗?那,请大家准备好,关灯后,我说开始你们就开始,游戏将分上下半场进行。十五分钟后,我会喊停止,到时你们休息五分钟,然后再进行十五分钟。”
214边说边朝213215身边靠拢,教室/餐厅里的灯光随即变暗,最后黑了,只有四角墙根的地灯发出黄光,那种亮度,估计靠它最近的人,也无法看清报纸标题。把室内说成漆黑一团不算不对,伸出手,能影影绰绰感觉到手的位置,但五根手指无法分清。这时,扩音器里,传出214的一声“开始”,想来,他们几个老师已藏进了别的屋子。
游戏场地挺宽敞,有人宁可不得分,一味躲避别人打屁股亲嘴唇,也做得到,在场子边缘溜来闪去,谨慎一些,完全可以。可至少我不愿意消极防守,没记起我的双重使命我也不愿意。估计别人也不愿意,有人愿意的话,也不太敢。打打屁股,疼不到哪去,而亲亲嘴唇,亲异性嘴唇,恐怕大部分人都求之不得。
黑暗中,我看不清别人。也知道有条条黑影闪来闪去,但根本辨不出是男是女,更无法断定,哪是前边偏上的嘴,哪是后边偏下的臀。感觉告诉我,我的这些精英同学,都是要强之人,皆为上进之辈,加之有此前那些越障碍传悄悄话递糖块的训练,现在这打屁股亲嘴唇的游戏,对他们来说已不算什么。没人有心理障碍。他们和我一样,把尽力地打和尽力地亲,当成此刻的全部追求,包括女学员。这些女学员,三十出头四十来岁,大概都不古板保守,没人会觉得和个男人亲嘴就咋地了,只要不同性恋,没准还想假戏真做呢,即使不知道接吻的对手是谁,也不妨真做。我们的心态,已越来越像军人:刚入伍时,打别人嘴巴都下不了手,可见过几回流血和死亡,别说举枪就射挺刀就刺不再在乎,甚至射时刺时,还能体会到强烈的快感。我认为,这时的sbs诸游戏,就让我的同学们体会到了快感,这从他们发出的各种声音即可得知。这时的教室/餐厅里,总体上是一片片急切的喘息声,偶尔间杂其中的,既有压抑不住的满意叫声,也有充满遗憾的怨艾叹息,至于人们在地毯上嗖嗖掠过的脚步,倒没什么响动,但带起的风声,也强劲有力。所有的一切都能表明,大家已学会享受游戏了。
我立刻与这游戏和我的同学们水乳交融了。
很不幸,我最初的出手,等于无功而返。我先对一个自以为是异性的目标追逐良久,一亲上才发现,他有胡茬,并且没等我反手拍他屁股,他已先给我一掌掉头跑了;我再对一个自以为是同性的目标感觉一下,冲上去就拍,可只冲那屁股肥腴柔软的信息反馈,我就知道,那是异性,好在她也觉察出我是男人了,我俩都急不可待地亲了对方。这之后,有个主动亲我的女生启发了我。我正静止地凭声音感觉他人,有条黑影,不知从哪杀了出来,我还没意识到她的出现,胸脯和阴部就同时被摸了,尤其她下边那只手,由于冲劲挺足,碰到我阴茎时也压迫了睾丸,疼得我哎哟低叫一声。可我的哎哟还没叫完,她已扳过我脑袋,把嘴堵在我的嘴上,然后一闪又不见了。我愣怔片刻,意识到,眼神再好,听觉再灵,光瞎猫碰死耗子地观察和谛听也行不通,得靠触摸。我急忙调整战术,让我身体飘忽不定地快速移动。你总动来动去,不光能避免屁股时间过久地处于一个位置一个姿势,还不容易让别人判断出你是男是女。与此同时,我双手也一上一下地半伸出去,触须那样四处试探,以保证进可以出击,退可以防守,这比刚才亲我那个女生的手臂直伸更科学些。退不必说了,有人打我屁股,我半伸的双手可以抵挡;进,优势更大,一上一下地寻找面前黑影们的胸脯和裆下,以乳房为号,由生殖器作证,能更准确地判断出被摸对象是男是女,进而顺势过渡到下一步:探头亲嘴唇或兜腕打屁股。哈,战术一对头,就一步一层楼了:打了个屁股,又打了个屁股;亲了个嘴唇,又亲了个嘴唇;再打屁股,再亲嘴唇……我差不多就百发百中了。而别人打我,由于我半伸的双手如同雷达,对攻击者的来路有所预知,就能让打我的手,常常落在我手臂架起的防护栏上。并且,别人还有摔倒的,离开场子去爬墙根的。我在场上,如鱼得水。
这时,十五分钟到了,灯亮了。我们小心地解开甚至脱下有自动记录功效的马夹,呼呼喘息,互相对视。每人的面罩都沾满汗水,马夹里的学员服也湿透了,我们这些男男女女,已近于裸体,身体特征更明显了。我们都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兴奋,是开心,是手气好的得意和手气差的遗憾。平素体能不好的人,也挺抗折腾,没人瘫倒累垮,大家全虎视眈眈地,迫不及待地,盼望着下一个十五分钟。
“休息时间到。”214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室内随即黑了下来。“预备——开始!”
恹恹无聊的一天
这是恹恹无聊的一天。
玩游戏已经玩上瘾了,忽然休息,无人招呼,无事可干,心里空落落的。当然,这天也有它的名目:自习。
如果在家,在沈阳,我会用钓鱼打发无聊,去虎石台水库消磨时间;可现在,我在张集,在龙泉度假村,在sbs学习班。我得自觉。我表现不坏,把时间安排得颇有效率:七点四十至八点,早餐;八点三十至十二点,读书,《领导式管理》、《影响中国未来的九大问题》、《君主论》、《鸿鹄之志》,把几本书混在一起读,像读一本书一样,倒不厌烦,也挺好玩,同时看sbs频道的电视节目,尽量表现得津津有味;十二点十分至十二点三十,午餐;十二点四十五至十三点五十,午睡;十四点至十七点五十,读书,《领导式管理》、《影响中国未来的九大问题》、《君主论》、《鸿鹄之志》,把几本书混在一起读,像读一本书一样,倒不厌烦,也挺好玩,同时看sbs频道的电视节目,尽量表现得津津有味;十八点至十八点二十,晚餐;十八点三十至二十点五十,读书,《领导式管理》、《影响中国未来的九大问题》、《君主论》、《鸿鹄之志》,把几本书混在一起读,像读一本书一样,倒不厌烦,也挺好玩,同时看sbs频道的电视节目,尽量表现得津津有味;二十一点,去楼上的教室/餐厅集合,没接受训话,没玩游戏,只在213指挥下,反复唱《sbs之歌》,唱毕回房;二十二点十五,洗漱完毕,上床睡觉。
这期间,从早上起来至二十二点十五上床睡觉这段时间,电视里,反复播放的是个访问节目,是个前几天没播过的新节目。我注意到,为了这个访问节目,sbs频道打破了他们的节目安排惯例。前几天,十九点至十九点三十,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是一定要转的,从二十一点起,也会停止sbs的自办节目,播些外国的或港台的电影。可这天例外。这一整天,一直是那个长度约三十分钟的访问节目。
这个节目中,那对主持人男女充任访问者,他们争争抢抢地往前递话筒,提问题,搞采访;话筒另一端,被访问者的脸,一直隐在屏幕之外,留在屏幕内的,只有受访者的声音和一部分忽多忽少的身体。这是剪辑时的有意而为,可为何如此,想不明白。看两个访问者不断把话筒伸向空无,而一些说话的声音凌空而来,或者,顶多来自某部分衣袖前襟大腿和裤管,挺别扭的。我先猜那受访者是211,从露在屏幕上的那部分衣袖前襟大腿和裤管看,像他,可说话的声音不是他的;我又猜那受访者是212,那说话的声音倒很像他,可是,那衣袖前襟大腿和裤管,又绝对不属于212,而只能属于211。这神秘的受访者,难道是211与212的两合水?我太好奇了。我希望能破译这个秘密,眼睛就不断瞄向电视,看书的效果很不理想。我的失败是注定的。我终究没看到那人什么模样,他只向我暴露声音,不展示脸。
女访问者:请问,四周的时间虽然不短,但也不能算长,在四周里集中学习,能达到预期效果吗?
被访问者:只通过短期学习,当然不能解决我们这批后备人材面临的所有问题。但是,为期一两年的专门化的系统学习也好,只有三四周的填鸭式的强化学习也罢,其意义又都不容低估。对于我们的学员而言,收获更多的将主要是理念上的更新,相对于知识的更新而言,理念更新意义更大。
男访问者:通过读书学习,你希望这届学员主要解决哪些问题?
被访问者:我强调较多的,是我们的这些中层主管们,该如何处理好八大关系。这八大关系,其实就是我们中层主管在工作中面临的八大瓶颈,主要包括:中层主管和自身素质提高的关系,中层主管和下属员工的关系,中层主管和公司的关系,中层主管和家庭的关系,中层主管和政府的关系,中层主管和社会的关系,中层主管和理念的关系,还有中层主管和自己身心健康的关系。
男访问者:真精辟!在这八大关系里,你认为什么最重要?
被访问者:把这几大关系归结到一点,我们会发现,实际上还是人是主导因素。对于目前我们这种大型公司来说,“老板决定企业的成败”已不准确,应该说,“中层主管决定企业的成败”。中层主管的综合素质,中层主管的领导力与执行力,通常就代表了这个企业的发展方向和前进步幅。
女访问者:除了要读透四本书,还将开设哪些课程?
被访问者:要开的课很多,有的务虚有的务实,务实的主要有:“正己带人、群策群力、有效理事的策略方法”,“团队运做的动力与方向”,“企业如何面对国家的战略转移”,“如何实现企业‘二次创业’的持续健康发展”,“中国式营销潜规则”,“企业生命周期与管理重组”,“企业现金运营与财务风险控制”,“学会倾听与沟通,掌握‘领导’上司的三个法宝”,“提升个人领导力的两大性向”……哎呀,很多呀,都是非常好的选题,有空的话,欢迎你们也来张集听听。
男访问者:那将请哪些专家呢,能透露一点吗?
被访问者:哈哈,我们请的专家嘛,可是大腕呀——这样吧,我不说名字,先简单介绍几个人的背景资料吧:这位,这位啊,山东大学硕士毕业,一九九五年开始涉足中国民营经济调查研究及教育培训工作,曾在山东的一个市挂职任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职务,并兼任山东某市政府、内蒙古某市政府、江西某市政府的顾问,也是二十余家民营企业的顾问和独立董事,擅长领导策略、企业文化与变革之道的研究和推广……哦这位,这位可曾经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呀,现在是北京一家管理培训有限公司的首席顾问,是全国工商联的常务理事,中国企业联合会咨询委员会的执委,唔,我不能多说了……还有,哦,再提一位女士吧,她在复旦大学经济管理学院进修过工商管理,噢,她老公是全球华人竞争力基金会的领导人之一,她本人嘛,长期担任一家大企业的财务总监,从事过专业上市公司的财务辅导和资本运营工作,擅长讲授财务管理和管理工具辅导等课程……好了好了不能再具体了,反正这些专家呢,有的来自专业的管理培训公司和管理科学研究部门,有的来自***、中国人民大学、中国政法大学、清华大学、辽宁大学、张集大学和张集师范学院这些高校,有的呢,是有关领导,党的政府的、***的、工商联的,还有个别业界同行。当然了,为了保护好我们sbs的秘密,请这些老师时,我们不能具体告诉他们是谁在办班,谁请他们,而且他们除了知道自己身处张集,来我们住的酒店的路上,就要被蒙上眼睛堵住耳朵……哦,对这些大腕来说,这是不敬,可没办法,我们也只能在讲课费上给予补偿了。
……
我还没困,也不习惯这么早睡觉;可这样的访谈,听一天,没人能忍住不犯瞌睡——我不太敢关掉电视。为驱除困意,我把那袋两只装的茶鸡蛋找出来摸摸看看,但没吃,舍不得,我觉得,再留一天不至于坏。我把它重收进抽屉深处,希望尽可能延迟它帮我解馋的时间。手头有它,心里踏实。是这之后,我被那访谈带进了梦乡。
橙子,为什么没有你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