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宇还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留心听到李卫的话。

李卫直到看完，对紫君的抱怨已经不似刚才了。他把铅笔那面朝上递还给方宇，叹了口气。

方宇是准备把李卫递过来的纸装回信封，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下，这才发现那页铅笔字，不可置信的翻过来又翻过去看了又看，为什么之前没有看到这一页呢？应该是之前看到这封信后急着去救紫君，才没看到背面的字，后来再打开，又都是在黑暗中，所以才一直没有发现。

方宇像握着一块刚发现的宝石一般，把纸贴得离眼睛很近的地方，一字一字读下去：

方宇：

之前写的那些（背面的）太伤感了，几句压在心底的真心话，知道你看了会很伤心，但是离开之前如果不说出来，不告诉你，总觉得不甘心，原谅我这么自私，不顾及你的感受。

见过的人越多，越觉得你的难得，善良无怨，与世无争，快三十岁的人了，却还是个纯良的少年。可是我却强加给了你世俗，我要向你道歉，我们离婚带给你的悲伤，算在我头上吧，与你无关。

我后来又结婚了，基于世俗的条件（物质和地位），不幸福。

越是不幸福，越是想你，越觉得还是爱着你，可惜，又因为各种原因，婚都离不成。

李卫说你还没有女朋友，鼓起勇气去找你，不管是因为还爱你，还是因为想你，或是因为好奇，反正那天就是想看到你和你的生活。可是看到那简陋的小屋，看到你比原来还要瘦，我的心疼和自责又增加了。

那时候我已经做了离开的决心，见到你，我在心里与你道过别了，那是这一辈子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老天可能也知道我想结束自己，所以才会从天而降一块大玻璃，本来是想成全我，却被你打乱了，我没得成全，你却因我受伤。

右臂的伤好了吗？留下的伤疤大不大？

这辈子，欠你太多，没法偿还了。

如果以后，你遇到一个爱你的人，她不催着你去改变，愿意无怨无悔的跟着你照顾你，那就是你该娶的人了（没准那个人是我安排到你身边的呢？）。

最后，厚颜地乞求：原谅我，忘了我，这样，我就可以安心的转世了……

紫君

……

又是周六，方宇一早就登上回程，这是春节之后第一次回家。

从物理距离来说，离紫君是越来越近了，方宇酝酿了一路的情绪，他希望自己可以在姐面前不露痕迹。

到了家，打招呼，正常。

坐下来喝茶，正常。

回到自己的小屋，回忆浓重了起来，离婚之后只不过是悲伤，如今却是绝望，这彻心的苦令方宇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方宇刚一进门，方娟就看出他的脸色不太好，便一直细心观察，见他进了自己的小屋，也跟过来，停了几秒钟，还是一步就跨进来，正在流泪的方宇见方娟进来，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索性低下身，一把楼住方娟，头靠在她的肩上，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方娟用手轻抚着弟弟的后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跟着流了泪。

哭了好一会儿，方娟把渐渐平息了情绪的弟弟扶到床边，抚着他的头问：“发生什么事情了？”方宇的头压得很低：“紫君走了。”

方娟一惊！

那么年轻的、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不免叹息。

陪方宇坐了一会儿，方娟去厨房做饭。

吃饭的时候，方宇不多言，也没吃几口，方娟知道他心情不好没有胃口。

倒是快吃完的时候，方宇问了一句：“那个周震，怎么样了？”

“还行吧，挺顺利的，五一劳动节让他来咱们家。”方娟的语气里带出了愉快。

方宇看姐一副满意的样子，也高兴了一些：“劳动节，还有一个多月吧，要准备什么你告诉我。”

“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到时咱们一起吃个饭就行了，你也见见他。”

方宇点了点头，看着姐脸上的笑，又想到了紫君，活着总会有希望和快乐吧，她却那么傻……

晚上，方宇迟迟没有勇气回自己的小屋睡觉，跟姐聊了很久，后来又聊到自己做的那个梦，方娟提醒他：“你做梦那天不会是‘头七’吧？”方宇也听说过头七的说法，立刻清醒了好多，难道紫君真的来找过自己了吗？

周日一早，方宇给紫瑞发了条信息：上午能找我一趟吗？我在家。

紫瑞回复：等我。

没过多会儿，紫瑞就到了。

方宇带着紫瑞在院外，两个人并排靠墙蹲了下来，方宇点上一支烟，不太敢看紫瑞，两个人，无论谁眼里有悲伤，都会传染给对方。

“你姐哪天没的？”

“就是你打电话那天……”

“墓在哪儿？”

“北边山上。”

“我方便去吗？”

“……”

紫瑞没有回答。

“明白了。”方宇大口大口地抽着烟。

烟抽完了，方宇站起来，拉着紫瑞也站起来，用双手攥住他的双臂，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换成了一声叹息，别过脸去。

清明节快到了。

邱欣给李卫打电话说：“李卫，想起一件事，快清明节了，方宇那事，你可以建议他去扫墓或者写封信烧给前妻。”

李卫很感谢邱欣的细致和惦记。

当晚就去找方宇。

方宇已经比之前气色好些了。

两个人对坐了一会儿，李卫说：““快清明了，写封信给她吧。”

方宇点了点头。

清明节，方宇回家跟方娟一起去父母的坟前扫墓。

父母的坟也在北面山上，两个人把坟头上新长的杂草清理了，捧了些新土覆在表面，上面用一块大石压了厚厚的纸钱，又把碑前的石板擦净，摆放上提前备好的供品，倒上酒，点上香，姐弟二人一起鞠躬。

回去的山路，满是春色，枝杈间滋生着新绿。方娟一路欣赏初开的花，方宇却一路留意着新成的坟。他没法去祭奠，但他想知道她所在的位置，他想知道可寄托的方向，哪怕只是遥遥地看上一眼……

“小宇，你看那边的花都开了！”

顺着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远处高些的地方，桃花漫山地开成一片淡粉，阳光渐渐照过来，多美好的世界啊，方宇默默地说了一句：紫君，春天来了，花开了，这么美好的世界你还看得到吗……

当晚，方宇拿着写给紫君的信，对着北面的山，烧了，点点火光，将写着字、滴过泪的纸烧成碎片，微风轻动，卷起了细碎的纸灰，在街灯下纷纷飘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