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瑞的电话一直没有接通,方宇想:可能是他没听到吧。
耐着性子等了十几分钟,又拔过去,终于,电话接通了:“小瑞,我是方宇。”
对方却迟迟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嘈杂的背景声,不知道紫瑞这是在哪里。
方宇拿着电话耐心的等着紫瑞说话,好一会儿,电话那端传来了沙哑颤抖的声音:“……哥……我姐……走了……”
方宇觉得自己没有听清,声音颤抖地问:“什么?!你说什么?!”
“……我没看住我姐……她……还是走了……”
方宇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都凝固了。
手机从他的手中滑落,整个人摊坐到了床上,他无法置信,发生了什么?这是在做梦吗?
午后的阳光透过小窗照进屋里,多么安祥美好,这样的时刻,怎么会有这样令人窒息的消息?
待他的意识正常起来,回想着刚才紫瑞所说的每一个字,他的声音的沙哑,他所在背景的嘈杂,这些,都让方宇无法再存侥幸的确认了一个事实:紫君已经离开了。
心疼得无法呼吸,所有的顾及和理智都飞出身外,他要马上回去,要看到紫君,要亲眼确认这个事实才能接受,可是当他走到门口,右手触到了冰凉的门把手时,像是有谁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你必竟跟紫君已经没有了关系,既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的亲朋,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彼此越离越远。
到底有多远?不可触及,整个世界都触及不到的距离,比天涯还要远……
他把头沉沉的顶在门上,无奈地渐渐滑了下去,泪流满面……
任他有多少力量多少爱,于紫君,已是没有用处了。
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站起身子。
从厨柜里拿出度数最高的那一瓶,坐到窗前,一把拂掉了桌上所有的东西,拿起酒瓶,直接像喝水一样喝了一大口,对着窗外的月亮嘲讽地笑着,就这样一口一口,直喝到酒瓶里面空得倒不出一滴……这样的感觉真好!自己是谁,是不是还活着,发生了什么事,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李卫接到邱欣电话的时候,恰好路过方宇家。
邱欣邀请大家到她家里吃元宵,李卫一边答应着,一边拐进了方宇的小屋。
屋里弥漫着浓浓的酒气,却没有一丝动静。
李卫在黑暗中看不清屋里发生了什么,他放慢脚步,看到了趴在桌上的方宇,旁边是一个空空的酒瓶……
方宇像是睡着了一般,无论叫他还是晃动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李卫迅速的抱起昏迷的方宇直奔了医院。
直到方宇开始打点滴,李卫才松下一口气。
拿出手机给邱欣打电话:“邱姐,我和方宇这边有点事,先不能去您那儿了,改日咱们再聚吧。”
李卫一直守在方宇的病床边。
直到第二天早上,方宇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李卫这时候已经累得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方宇环视着周围,看着李卫,搜索着记忆中的信息,记起了紫瑞在电话里的声音……转头看了看窗外,晨曦的光映照在窗外,这么安详,看不出一丝不幸。
方宇就这样看着窗外发呆,过了很久,病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杂乱,新的一天已经正式开始了。
李卫动了一下,费力的睁开眼睛,与方宇的目光相遇。
“醒了?”
方宇安静的点了点头,像个孩子似的说:“能回家了吗?”
李卫看了看表,已经是上午八点半了:“我去问一下医生。”
不一会儿,医生过来,给方宇做了个简单的问诊和检查,表示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李卫办好手续,扶着方宇回家,一路无言。
回到方宇的小屋,李卫把他扶到床上躺倒,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书、台灯、笔,又搬了把椅子坐到了方宇的对面。
方宇安静地躺靠在床上,直到李卫在他的对面坐好,他才沉了沉声音,虚弱地说:“紫君走了。”随着这句话,眼泪又静静地流了下来。
李卫什么也没说,他已经猜到了,能让这个从来都不喝多的人喝掉一整瓶白酒,除了紫君,不会有第二个人。
两个人沉默着,小屋显得格外寂静。
一会儿,方宇费力地坐起来了一些,说:“你回家吧,一夜没睡。”李卫不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又过了一会儿,方宇继续催李卫回家,李卫才说:“我不能走,不放心你。”
“放心吧,我好一点了。”
“放心?你能给我什么保证让我放心?”
方宇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他的心很痛很痛,无法呼吸。
过了一会儿,方宇才低沉着,一字一字地说:“我保证,不自杀。”
“一口气喝了一瓶白酒,不是自杀?如果我没来找你,你是不是就这么死了?是不是紫君死了,你也不活了?”李卫说着说着,有点激动了起来。
“喝酒,才能不自杀,昨天,我控制不了自己了。”方宇凄苦地笑了一下:“心疼得受不了,快要窒息了,就算是一点点的清醒,我都受不了。”
“现在呢,你好点了吗?”李卫的声音又温柔了起来。
方宇眼神迷茫地看着前方:“死,容易,活着,难……”
李卫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方宇。
方宇也转过来看李卫,凄凉地说:“我保证不自杀,这已经是极限了。”
傍晚,李卫出去了一趟。
带回来一碗粥,倒好了一杯水放在桌头床上,又把自己在医院买的“云南白药”放到桌上。
对着黑暗中的方宇说:“饿的时候喝点粥,睡觉前喝点水,胃出血,吃这个药,我打电话要及时接。”
临走的时候,拍了拍方宇的肩:“哥们,已经发生的事,就接受吧……”说着,自己也流下泪来。
走在苍茫的夜色里,晚风带着料峭的春寒,李卫隐隐升出一种悲壮。
正像方宇所说,死是容易的,活下来,很难、很痛、很苦。
方宇就这样在黑暗中坐着,想紫君的音容笑貌,想曾经的一幕一幕,想得刻骨铭心,想得心痛心碎。
借着月光,他从包里拿出上次紫瑞给他的信封,拿出那方手绢,用手抚摸,拿出那张纸,虽看不清字迹,但却早已一字一字的刻在心里,这是紫君给他的诀别信……过了一会儿,他又用左手去抚摸着右上臂伤疤的位置,这也是紫君留给自己的纪念,里面的玻璃,像是一块晶莹的钻石,带着灵性,与自己、与紫君共在。
第二天是周一,各部门都要开例会,方宇思忖再三,还是去上班了。
他费了好大好大的力气,装得像平时一样走进了办公室。
刚刚坐下,沈岳佳就拿着一份文件过来:“经理,这个是上周的工作记录表,今天上午九点开例会,已经通知大家了。”
方宇接过来,轻说了句“谢谢。”
沈岳佳没有转身离开,却歪了一下头看方宇低下去的脸:“方经理,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白?”
方宇不可逃避地抬起脸:“噢,昨天跟朋友喝酒了,没睡好。”
沈岳佳一边“噢”了一声,一边拿起方宇的水杯,去接了一杯白水,放到桌上,说:“您得多喝点水。”
方宇硬挤了一丝笑说:“谢谢。”接着看手里的材料。
上午的例会相对比较简单,没有什么可以探讨的难题,方宇还是没说什么话,余光却总是感觉到沈岳佳不时看过来的眼神。
很快,会议结束,大家开始了各自的工作。
回到办公室,方宇刻意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仔细去想一个案子,仔细去算一些数据,神色中,竟也看不出什么。
中午休息的时候,沈岳佳敲门问:“方经理,要不要给您带午饭?”
“不用了,谢谢。”
方宇从来不喜欢麻烦别人,何况,他没有什么胃口。
下午上班时,沈岳佳又过来问:“您中午吃饭了嘛?”她分明觉得方宇一直没有出屋。
方宇又是一笑:“吃了。”接着做手里的事。
下班之后,方宇把椅子转向落地窗,点上了一支烟。
这间办公室面积不是很大,却有着一整面的落地窗,这个高度,视野范围很广,周边的桥和道路尽入眼底,下班的时间,天色苍茫,道路和桥上是一路红色的刹车灯,周边的霓虹灯渐次亮起,走在街上的行人,都是行色匆匆,这一片景象,让方宇不由得感慨:哪一个身影不是负载着一个家庭,哪一双脚,不是为了肩头的责任而忙碌?
活着,不容易啊。
走出单位,方宇并没有直接回家,对窗而坐想念紫君的情景重复了太多次,他无法在这样的情境中呈现紫君已经离开的事实。
一个人去了街心公园,就那样沿着小路随意地走着,累了就找个地方坐下来,点一支烟。他还记得父亲在火化前,被放到了太平间深长冰冷的格子里,火化之后,骨灰装进小盒子,又放入了阴潮的墓地里,此时的紫君呢?她的周围会不会也像自己的周围一样很黑很冷?如果是这样,自己愿意在这里呆久一点,与紫君共同承受这份黑暗和寒冷。
都说人是有灵魂的,科学家做过实验,人在去世之后体重会莫名的减轻几十克,那就是灵魂的重量,如果真是这样,紫君的灵魂会不会来找自己?想到这里,方宇环视周围,夜色已重,周围黑暗而安静,就当紫君已经在自己的身边吧,他要多陪陪她。
初春的夜很寒冷,方宇就这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陪伴着心中的紫君,迟迟不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