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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山枣 第六章 鞋的大小脚知道

辫子脚步混乱地下得山来,到山跟处才住了脚。她努力平复了一下杂乱的心绪,把眼里的泪水擦干净。之后,她看看那不到半花篓的柴禾,觉得不好这样就回家,让人看着也不像个事。于是她便动起筢子,胡乱地搂了些杂毛乱草放进花篓里充数,这才动身回家去。

辫子下了山走没多远,前面就是一个看上去规模不小的石塘。越往前走,辫子开始听到石塘那里传过来的铁锤击破石块的砰砰声和铁锤打钎子的叮当脆响,以及人们的言语声。还不时见有人从塘子里抬着、或是抱着石块出来。

辫子知道,这是村里的一帮人在这里合伙起石头,卖了挣钱花。她的大哥和二哥也都在这里干。

最近这几年,上边对农村的政策放宽了,不光实行了责任制,让老百姓有了生产自主权,夹七杂八地那些作法和规定也逐渐取消了,说是让休养生息。譬如,现在老百姓卖点东西、做点小买卖啥的也不算犯法了,以前那可绝对是投机倒把的罪名,抓住了是要游街示众的。

就说这冬季时节吧;以前是光有“农闲”这个词,没有农闲这个做法。上边神经不在线上,反复强调的一个精神就是大干快上,“干到腊月二十九,吃了包子再下手”。所以,一到了冬季就搞什么大会战之类,动静不小,效果寥寥,可老百姓却被折腾得够呛。

这如今好了,上边消停了,到了冬季农闲季节,老百姓这才真正得闲起来。但是真正有了这闲暇的时候,老百姓自己却又不想得闲了。

为啥?没钱花呗。

这几年实行了责任制,尽管家家户户粮食是越来越不紧缺了,那种“一天三顿鸡(饥)”的日子算是告别了,可也仅是顾住肚子吃饭而已。除了地里打的那点粮食,没啥经济来源。而手头没钱花,不说是割肉买鱼吃了,就是看看身上穿的,那还是长齐短不齐的。很多人过年还是添不上件新衣服。

因此,人们一当农闲了,那真是: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想各的挣钱道。这不,有人就想到了早起晚眠做豆腐卖,有人就推起小车去贩卖豆饼花生油,有人就赶在年前年节去卖点竹哨泥娃娃、炕头年画糖葫芦啥的。

当然了,你要是想去“砸干棒”也没人拦你——人家买你一斤东西,你只给人家七两,甚至只给人家一半!

这可是个高风险项目,但它又是一个低投入高回报的营生,只要不被人家察觉就算你赚着了!关键就看你秤头子玩得是否精到,并且是否够得上胆大心狠手底黑!

而那些没有啥经商头脑的人们,既然买卖不会做,坑蒙拐骗的事更是做不来,那他们也就只能想想怎么用自身这把力气来赚点钱了。除了多开垦点荒地多打点粮,这不,有人就想到了起石头卖钱的营生——这几年,很多家住平原地方的人盖房垒地基缺少石头,老断不了有人来这一带打听买石头。

辫子走到石塘那儿。快要走过去的时候,正巧二哥岳二全抱着一块石头走出塘子。一见二哥,辫子停住脚,习惯地叫了一声“二哥”。

二全放下石头,憨憨地笑着应了一声,还随即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一把汗。他是个胖乎乎的大高个,属于那种喝凉水也能上膘的一类人。除了健壮,就是一副憨憨厚厚的模样,五官平淡得叫人说不上他是有点丑陋还是有点英俊。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是一个让人一看就能放心地跟他交道来往的人,不用担心他会在背后做黑害你的事。

一见二全的衣袖那儿有了破洞,辫子随口说道:

“二哥,家去吃午饭的时候把褂子换换吧,前几天换下的那件我已洗过补好了,身上这件得补补了。”

二全又是憨笑着应了一声。辫子一低脸,也没再说什么,就走开了。

看着辫子走去,二全消失了笑容,神情怅然地看着辫子的背影。他愣怔了一会,叹息出一声,这才心下郁闷地慢慢走回塘子里去。

塘子里的空间确乎是不小,十几个人正在忙乎着干活,一边干还一边说笑着。其中一个身材与二全差不多的黑脸膛的秃子,正在给大伙说笑着什么。他约莫有四十五六岁的年纪,在村里是个出名的乐天派;再沉闷的场合,只要他一到,那就算离活跃不远了。他的生活观点是:

人活一世,哭着笑着都是过,能争取乐和着过的就别去找不自在。要不然,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他爱闹笑,开玩笑忽悠人的功夫绝对是有一套;有一年冬夜,他从本村一户当兽医的人家门口路过,忽然心生一计,便上前去敲人家的门,谎称本村某某人家的老母猪得了急病,让兽医赶紧去给看看。他话一说完就赶紧走开偷着乐去了。而那兽医只听得叫门声,没见着叫门人的面,一时倒也没顾上多心什么,并不怀疑这其中有诈,只是赶紧就背了药箱去出诊。

哈哈,当兽医去叫开了人家的门,人家知明来意后,禁不住就气得大骂兽医“你他娘的哪根神经不对?就没盼我点好!谁告诉你说我家的母猪得病了?”弄得那兽医一时之间光忽闪眼皮说不出话来!

据村里人讲,他的媳妇当年就是让他那张嘴给忽悠来的。

原来,他年轻时当过兵,据说是当的海军,其实在“海军”后面还有三个字“陆战队”。再准确一点说,他当兵几年的实际职务,就是陆战队后勤部门的一个养猪的。

因此,说起来他是当了几年海军,其实连船他都没坐过。可他就是拿着这个当海军的头衔,愣是把后来的老婆唬了一把。

事情的经过是:那一年他回家探亲,有人给她提了一个对象,就是后来的他老婆;当时,在女方家里相看时 ,女方别的倒还没提出啥意见,就是嫌他有点太黑。他当时一听就急了,马上解释说:

“我们海军没有一个白的,通通这个色。”

见女方还是迟迟主意不定,他于是心生一计,把袖子一撸,象征性地看了一下手腕上那块借了战友的手表,煞有其事地说:

“十二点过午了,家里暖壶铜盆新买的,都有。愿意就愿意,不愿意俺就走。回头还有两家等着呢!”

如此之下,未来的丈母娘一听可就不淡定了,急忙就对女儿开了腔:

“丫唻,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赶紧的吧!”

如今且说:这位秃哥正一边干活一边给人们讲述他的“推车子历险记”:

“你们想啊,咱村东岭那道坡可不是一般的陡,我推的那一车地瓜,怎么说也得有个几百斤吧?这车子上的闸突然断掉失灵了,我根本就收不住脚步。顿时之间,要说心里不紧张那是谎言。我就心里话:这下可坏菜了。真要出个好歹,我自己倒还是小事,关键是车子的两边的老婆和丈母娘!当时我也想到要想把车子停住,只要把车子一下子歪倒在地也就能成。可我让车子朝哪边歪倒好呢?她们可是一边一个,正给我拽着车子呢!我心里忍不住就犯起嘀咕:要是朝老婆这边歪吧,那肯定就会把老婆给伤了,我当然不愿意。但要是朝丈母娘那边歪,也不行——真要是出个好歹,那岳父大人本就嫌我净本事都在嘴上,头上连根毛也长不出来,这下还不得扛着镢头来把我的房子给扒了!我这里正心慌无主呢,可丈母娘那里还急声辣气地对我直喊:‘他姐夫,你得撑住!你得撑住!’我当时嘴上没说心里道:‘俺那亲娘!我又不是骡子,要是想撑住就能撑住的话,事就好办了,何用你嘱咐!’到最后,我觉得实在收不住脚了,干脆就一腚坐在了地上,眼睛一闭,手里撒开了车把,心里话:‘去他娘的瓜哒哒,送鳖下海,爱咋地就咋地吧!’。”

秃哥的笑话讲完,引来人们一阵大笑。

但是,在这欢笑的人们当中,仔细一注意就不难发现,倒也不是没有个例外。而这个例外,就是辫子与二全的大哥——岳大有。秃哥说笑话时,二全尽管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可总算还跟着有些反应。而大有呢?基本上就是一副沉闷之中又有些心事重重的神情。到秃哥笑话讲完了,大家哈哈大笑时,他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对他的这种表现,看来大家也是已经习以为常了,似乎也没有谁觉得奇怪。

跟二全一样,大有也是个大高个,所不同的是他远没有二全那么胖实,整个人从身上到脸上,到处没有挂肉的地方。人瘦也就显得苍老,刚近四十岁的人,说他有五十多,准保有人信。

大有是在三十岁上,才由二妹兰子给转了个媳妇成上家的。说来也巧,大有自己本身就是个性格内向、沉默寡言的人,没想到娶的媳妇比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么样的两个人结婚凑一块,直接就等同于把两个闷葫芦拴成了一嘟噜!

看着他们两个人貌似安然地过日子,即不见打,也不见闹,外人不知道的,一提道起来还断不了夸赞他们几句。可是,正如鞋子大小脚知道,他们两个过得到底咋样,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有数。

其实,别看日常生活中他们两人鲜有吵闹打架的时候,日子过得却是寡淡无味,实在没啥劲。更不是什么蜂蜜拌白糖,被窝里偷着乐!而不明真相的外人却还夸奖他们,甚至以为大有娶了个好脾气的媳妇享福了!

自从结了婚,大有是越来越感觉得出来,媳妇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他的身上,也根本不在两人组成的这个家的上面——媳妇跟他结婚一块过,纯粹就是混天撩日,真不知心里到底是咋打算的!

两人自打结婚以来,夫妻间的那些柴米油盐、家常里短之类的日常交流,对他们两口子而言实在是少得可怜。因为但凡不用语言交流就能办了的事,那他们就绝对不说话。即使两口子床上那点事,两人也是几乎从无语言对白;

假如说,大有要是一个月不靠她的前 ,她也不表示什么。如果大有次数稍频繁一点,她要不反感时,两腿一叉开,由着大有例行公事。完事后她会用大有的裤衩子把自己下面的那些东西擦干净,接着往大有怀里一塞,也不说话,反正那意思是让大有自己去洗干净。

要是她不情愿时,她仍然是不说话,只是一把推开大有,身子一扭,两腿一夹,用个脊背对着大有,让大有有劲无处使,干瞪眼没办法!

而且她还有一个特点,两口子行房办事时,她绝对不让大有掌着灯看见。所以夫妻这些年了,至今大有还没见过她光着身子是个啥模样。

大有媳妇单单是如此这般倒还罢了,更可气的是好吃懒做。古人说:短脖子好穿,长脖子好吃。大有媳妇恰好长了个长脖子,一看就带着一股吃货样!

事实上,大有媳妇也确实好吃。与大有结婚后,经常就自己偷办饭,背着大友烙点油饼啥的自己吃。起初大有回家来闻到味,还到处翻翻找找,结果都是一无所获。后来习惯了,回家来再闻到啥味,只要饭桌上不见他也就不找了,因为实在不够生气的。

尽管不想自找气生,可有时候事情正好凑了巧,大有也是免不了会起火冒烟。

有一次,大有傍晚回来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香喷喷的油饼味。但是他见饭桌上没有油饼,心里也就明白了。也没打算去搜寻。可饭后他正好找东西用,竟然在草棚子里把媳妇私藏的油饼碰巧给找着了!

当时,大有一个没压住火,就走进屋去,话倒没说,只是把油饼狠狠摔在媳妇跟前的地上。哪成想,过了一阵当他再回到屋里,发现媳妇不见了人影。哪里都找了也没见!

这下大有可就不禁有些着了慌,不停地到处去找,可就是找不见。

其实呢,媳妇并没有走远,只是跟大有玩了一个“灯下黑”,就在屋后头那棵大椿树的阴影里躲着呢。眼看着大有出来进去地找寻,媳妇愣是没吱声。也真是难为她能沉得住气!

直到快半夜了,她才若无其事地回来家。大有忍着气问她去哪了,她仅仅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三个字“没上哪”,就再没了下文,而是去床上一躺——睡。

大有媳妇除了好吃,那就得数懒做了;自从结了婚,大有日常的换洗衣服还都是自己洗,媳妇从来不管。更可气的,是家里地里的活计,媳妇从来是想做就做,不愿做就拉倒。大有也只能干生气,管不了她——要是一管她,坏了,她干脆连简单的饭菜也不给你做了,让你有啥本事自己使去!

最让大有来气的是:每年秋天里,正当收获地瓜干的当口,切下的瓜干晒了满地都是,一旦有个风云突变天不好,谁家还不都是大人小孩往外跑着去抢收,生怕瓜干被雨淋坏了?可大有媳妇是个例外;她可不看天气是咋样,她得看自己的心情是如何!

因为这,没少把大有气得一个够呛加另一个够呛。有时都气得大有蹲在地里掉眼泪,心里狠狠骂自己:

“这算个啥老婆?还是个在人数的玩意吗?你娶了这样的老婆,真是伤了八辈子天理!你还把自己的妹子给坑了,你作孽呀!”

他本来就是个内向呆板之人,有啥话都是自己在心里憋着。自从结了婚,由于日子过得不顺心,三天两头就生闷气,如此一来,沉默寡言的他,嘴上更像是加了一把锁,人前人后越发难见他开个口,整天价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外表也显出与年龄不相对称的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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