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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山枣 第三十一章 喜事临门

雪,一直还在下着,只是似乎小了一些。

岳二全的新家。

院门口的门楼上,喜砖还没有压上去——因为新娘子还没过门。而那两扇院门早经油漆一新,这会已贴上了红彤彤的喜联;

前些年搞文革时,一切都是政治挂帅,凡事都往政治上靠,越革命越好。据说有人剃了个光头,还美其名曰“红太阳光辉照全球”。那时候,人们就连结婚时贴的喜联也都锐意进取——唯恐显示不出“革命性”。于是,那些慷慨激昂的政治口号,也被当做喜联贴了出来。

眼下,曾经的那个“东风吹战鼓擂”的年代已经过去,人们结婚的喜联也随之发生了改变,开始透出了原有的那种古朴的乡俗民风;文一点的,像“庭前尽吐芳春玉,堂上珠生子夜光”之类;直白一点的,如“两姓联好合,百年乐长春”等等。有人甚至自我创意,用两个新人的名字拿来写喜联,如“xx门前风光好,xx家中笑语声”这些,虽则浅白了一些,倒也还别致。

现在我们就来看看二全院门上贴着的喜联——上联是“钟鼓乐之”,下联是“琴瑟友之”,眉联是“大有庆也”!

不用问,从对文的选用,到字体宽扁、讲究“蚕头雁尾”、“一波三折”——颇透出些隶书精神的书法上,这无疑是出自一个有私塾底子的老先生之手。

哈哈,如今即使不再是政治挂帅的年代,但这般的“复古”,似乎也有点儿矫枉过正吧?尤其是那眉联,很透着几分老秀才的那么一股子浓浓的酸气劲,让人一看就禁不住有点想发笑。不是吗?

天近半晌了,新娘子还没见影。门口外的街上,两个担任今天“架过门”角色的妇女早已是整装以待,跟一些准备看热闹的姑娘媳妇们站在那儿,正等待着新娘子的到来。

下雪天最高兴的自然是孩子们,一些孩子在街上不停地来回追赶嬉闹着。

刚才跑来了一个孩子告诉说,新娘子已到村头上,这等了一阵还是迟迟没见人来,一个盼着看热闹的姑娘似乎有点心急起来,便问那个年龄大些、等着“架过门”的妇女:

“二奶奶,这都啥时候了,新娘子咋还没到呢?”

“架过门”的那个妇女打趣地笑答道:

“急啥?你小孩家家的还没经过这种事,你是不知道;这闺女家出嫁,一辈子就这么一回,那可不是简单事,这样那样的讲究可多着呢。从娘家起脚动身上轿时的那些讲究就不说了,光是从娘家出来到婆家的这一路上,那还得过河时扔过河的红包,过桥时要扔过桥的红包。就是到了婆家的村头上,还要停下来,等上一会再走,那叫‘顿顿性’——免得新媳妇过了门后脾气不好,摔了盆子砸了碗的,惹得公婆不喜,男人不快的。所以说,只要是一拖扯,那就得个功夫。你小孩家家的就好好记住吧,等你自己到了那一天可别犯急。嘻嘻。”

那姑娘被说得脖子一缩,偷偷一伸舌头,有点不好意思。旁边的人们也都发笑起来。其中一个妇女还接过话来笑道:

“说来也真是这样;咱庄户人家办点事,那些五花八门的讲究确实是多。我当年那结婚时,单单是到了过门的那前前后后,又是往我怀里塞栗子枣,又是架着我、让我跨驴鞍——说什么‘新媳妇跨驴鞍,一气生十三’,又是让我洗手,又是让我烤脚、、翻来覆去多半天,可就把我折腾得晕头转向,半天都没苏醒过来,真是没屎都能折腾出尿来对了——你们听说过吗?曾有个新媳妇,还没过门就憋着想解手,一直没得机会。当坚持到过了门入了洞房,人们还摆布着让她又是踩高(糕),又是压床的,她那里可实在憋不住了,只想赶紧去解手,可她又不好意思明说;别人见她不声不响就要往外跑,谁知她是想逃婚还是咋的,所以便拦住她不让出去——就这么一拉二扯,她一个憋不住就尿了裤子。”

众人都大笑起来。有个妇女还嗔怪似地道:

“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怎么都让你听说了!”

刚才说话的那个妇女不服气地:

“怎么,你这还不信?林子大了,啥鸟还能没有啊?还有个事你们大概也没听说过吧?有一家子娶媳妇,听说媳妇刚过了门,看媳妇的正挤满了屋子就被通通赶了出来,你们猜是咋回事?敢情人家新娘子是端着饺子进门——带着馅来的,刚过了门还没坐稳就来了‘生阵’,不到天黑孩子就生下来了——正好赶上听他爹娘的悄悄话!”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正在这时,一个半大男孩子顺胡同跑来,边跑边喊着:

“来了来了!”

人们顿时兴奋了起来

此时,身为新郎的岳二全,因为在屋里呆不住,他就出来在院子的雪地里茫无目的地瞎转悠

别人早就提醒了他,在新娘子未过门以前,他顶多也就只能在院子里转悠,不能出去这个院子,否则不吉利。

眼下的二全,一身簇新的衣服,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儿别扭。看上去,他神情似乎有些迷迷瞪瞪的;是期待、喜悦、激动,还是忧虑,愧疚不安?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曾几何时,看到别人洞房花烛,实在地讲,他也羡慕过,眼馋过,真到了自己这一天来临,说他一点不动心情那是不真实的。可他就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里说不出是一种啥滋味

准备结婚的这些日子里,二全的眼前老是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辫子婚后那红肿的眼睛——辫子婚后三日,他去看亲时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当时,尽管辫子安慰他说自己一切都好,可他看到了辫子那笑容中难以掩饰的苦涩

他也忘不了那天辫子恳求他的话——“往后我不在娘的身边,娘身子赖,大嫂那里又不敢指望,以后你就多费心,照顾好咱爹娘”。当时,他是含着泪答应了辫子;对辫子的恳求,他自信自己能努力做到,但他又不由地问自己:妹子为了你去转亲,你又能为妹子做点什么呢?每每想到这,他的心里就针扎似的难受

这些日子,他还老是脑海里浮现出哥哥大有那总是愁苦寡欢的样子他也听说自己将要娶进门的媳妇——丁家的闺女,因为转亲的事,一直在跟父母闹别扭。他时常就发问自己:自己将来的日子咋过?两人能过到一块去吗?对比大哥的日子,自己将来的光景又会是怎么一个样子呢?

他实在无法回答自己,直到此时他站在这漫天飘雪的院子里

二全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着,雪落在身上,他也无心去扑打一下。有时他也把脸儿朝天仰起来,任纷纷地雪花落在脸上,给皮肤一点瞬间的凉意刺激

有一忽儿,他不禁思想里闪出了小的时候——他自小就特别喜欢雪,一到下雪天,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总不愿呆在屋子里,哪怕就到雪地里去瞎走一气,去听听那脚下发出的踏雪声响也好。而一当雪住了,就去堆雪人,滑雪,用筛子去扣那饥饿的雀鸟,甚至当屋顶的雪融化、在屋檐上形成一排老长的冰溜子时,就拿弹弓去打着玩,有时打中一根就能连锁反应地接连碰掉好几根——那冰溜子跌碎地上,便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想到这,他虽然平时脑子憨笨些,但他也不由地感叹道:人为啥要长大?为啥要有结婚成家这一说?小的时候多好啊!心里不挂事,整天价无忧无虑

正当二全这么胡思乱想着,忽听得外面有人喊“新娘子来了”,随即街上鞭炮声响起。不一会,鞭炮过后,门口外边笑语嘈杂,热闹成一片。

这功夫里,院子里的二全更是显得有些迷迷瞪瞪,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甚至脸上不觉都冒出汗来

看着人们出出进进地往屋里搬动嫁妆,他不知自己该干啥,该说点啥,只是那么傻站着。直到新娘子被两个“架过门”的妇女搀扶着进院,有人喊他到天地桌前去新人行礼,他这才有所反应,脚下不听使唤似地朝天地桌走过去。当他晕晕乎乎地任人摆布,跟新娘子站成了一列,旁边的司礼正要喊“一拜天地”,就在这时,那两个搀扶着新娘子的妇女,不知是松开了手,还是没扶住,反正是让虚弱无力、站立不住的新娘子,突然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周围的人们顿时一阵惊呼

带着防风罩子的煤油灯燃亮在洞房的窗台上。

屋外的雪还在下着,这下雪的深夜似乎显得格外安宁;四下里静寂无声,仿佛大地进入了酣甜的睡梦里。而天到此时了,二全却是还站在窗前,两眼呆呆地凝视着灯苗,如同哲人的格物一般,似乎非要从这火苗上格出点什么来似的

旁边的婚床上,丁素梅仰面闭目而躺,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丁素梅似乎是动了动,发出了一点声息。声音虽轻微,但这也足以惊动了二全。

二全转脸看了看床上的丁素梅,脚下朝床前动了动,似乎想去问句什么,但踌躇了一下,又作罢了。之后,他站在那里又迟疑了半天,这才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开始朝床前挪步。

到得床沿下端,二全站住脚,又看了看床铺上端躺着的丁素梅,随后目光顺着丁素梅盖着的被子,一直看到自己打算躺下的床铺的下端,一时似乎又迟疑不决

终于,好像是最后打定了主意,他开始慢慢落坐在床沿上,艰难似地抬起一只脚来脱鞋子。

脱下的第一只鞋子,二全特意拿着放到地上去,可还是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声音。

那看似闭目睡着的丁素梅显然对这声音很敏感——忽地一下便睁开了眼睛,目光冷冷地看着二全,声音微弱、却不乏严厉地开口道:

“你要干什么?”

二全不知所措地:

“我怪累的我”

丁素梅口气严厉且毋容置疑地:

“出去!滚出去!滚!”

二全一下愣怔住了

等回了回神,二全没有恼怒,也没有言语,只是顺从地、然而又是麻木地、显得极为艰难地将脱掉的那只鞋子重又穿回到了脚上去,迟钝地站起身;接着探出身去,从床铺里侧的一摞被褥上,动作笨拙地拿过一床被子抱在怀里,躲避开丁素梅那冷厉的目光,低下头,转过身来,两腿灌了铅似地朝外走去。

当他背对着丁素梅、朝外迈动第一步的那一刻,不知咋的,一股汹涌的情潮刹那间涌上了他的心头,让他的两眼顿时感觉得是那么热,那么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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