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说过,姚铁是姚铁匠的大儿子,小名叫砧子。
关于父亲姚铁匠决定给他转亲的事,作为当事人的他和妹妹姚玲,在这件事情上的反应,显然是各有不同的。
姚铁自小不光性格比较内向,办事、思想也比较私利,往往以自我为中心,更多的是在乎自己的感受。
就自己转亲这事来说,别的同龄人能结婚,他觉得自己也该结婚——自己有这个需求,也有这个权利。自己这样考虑也没有啥不对头的。至于父母影响得他不能顺顺当当地成上一个家,那是父母的问题。就是到头来连累上妹妹姚玲来给他转亲,让妹妹受委屈,那也是父母跟妹妹之间的事,这一后果并不是他导致的,所以也就说不上他有什么责任。
但是话说回来,只要是妹妹给他转了亲,他就得承认这事情与他有些关联;换句话说,对妹妹姚玲,他可以领一份情,但也可以不领这份情——他觉得,无论如何,只要妹妹给他转了亲,那他也就得承认欠了妹妹的一个情分;要是妹妹反对、闹别扭,不想给她转亲的话,那他就会觉得这是妹妹在跟他过不去,因而他就会对妹妹心有怨气,就会恼火;
这就是姚铁面对转亲的真实思想。
那么,姚玲又是怎样的一种想法呢?
姚玲,今年二十五岁,苗条的身材,一张瓜子脸长得颇为秀丽。虽然她的父母名声不咋样,但她却出落成了既有小家碧玉的清秀、又有大家闺秀的稳重的这么一个姑娘。
像她这样一个家庭出身的孩子,自小有一个就爱喝酒、喝上酒天塌了也不管的父亲,又有一个对子女不疼不爱、不理不睬,甚至是看见儿女就像见了仇人似的母亲——可以说,从她小的时候,凡事就没有多少可以依赖大人的,许多事情只能是靠自己去寻思办法,靠自己去行动——
她从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时就要学着自己做饭,刷锅时个子小,够不着,她只得站在板凳上;刚学着烙煎饼时,因为胳膊短,够不过来,有一次一没小心,整个人一下子就趴在了热鏊子上
正因为这,她自小就养成了比较强的主动性和独立性。
同时,由于父母有着那样的名声,她和兄弟是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下长大的,因而渐渐学会了遇事先自我镇定住,至少表面上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然后再想该怎么办。不会见风就是雨,有点啥事动不动就先去哭天抹泪的。
习惯成自然。慢慢地,她就锻炼得遇事会先动动脑子,对事情比较有主见。
对自己有着恶臭名声的父母双亲,她自小就觉得憎恶。尤其是对母亲,她更是觉得可恨。但她慢慢长大后,她也开始觉得母亲可怜,觉得母亲软弱、糊涂。她觉得母亲当初应该实在觉得活不起,宁可干脆就作罢拉倒,来个自我了断,也断不能那么去作践自己,让人背后戳断了脊梁骨!
她也很清楚,因为她有这麽一个母亲,有些人是戴着有色眼镜来看自己的;她早就在心里暗暗发誓:
无论啥时候,自己绝不去像母亲那般软弱和糊涂,任何时候都不去自轻自贱,糟践自己;宁可活不了就去死!
正是这一思想的驱使,让处在母亲的阴影下长大起来的她,一向格外地注重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生怕自己的不慎言行惹来外人的闲言碎语——她想用自己的行为证明给人们看,她不是母亲那样的人!
也同样是出于这样的思想,也就发生了这样的故事:
最近这两年,她一直都是在乡办的制毯厂干活——说是厂子,几乎没有啥机器,就是手工制作用于出口的、挂在墙上和铺在地上的装饰毯子。由于她心灵手也巧,干出来的活,质量那是没得挑,深得厂里领导的称赞。
但是,由于她的漂亮,她也不可避免地招惹得个别人对她想入非非,心下乱打主意。
首先一个,就是在厂里负责发放材料的管理员。这家伙,仗着自己是厂长的本家侄子,虽然自己已经结婚有孩子了,可还妄想着对她搞企图。
起初,她还尽量忍耐着不去理会,写给她的纸条也被她冷冷地摔在了地上。可到了后来,那家伙心火难耐,越来越胆大包天,竟想在她去库房领材料时犯贱,幸亏她早有防范,一把摸出自己随身带来的剪刀,厉声一句“想死你就过来”,吓得那家伙当时就后退几步,自此再也不敢放肆了。
谁知这事过去了还没多久,另一件恼人的事情就来了——乡镇企业办公室的一个副主任盯上了她。
说起这位付主任,但凡对他稍有了解的都知道他名声不佳——据说他跟自己的儿媳妇磨唇嘎达嘴的不干净。虽然具体细节外人不清楚,但纸里包不住火,反正后来这事也就被他老婆知道了。
于是,有一天,他老婆声称回娘家有事,晚上不回来了,随后又把儿媳妇支开。当到了晚上,老婆便在儿媳妇的房里等着他出现。
听得他果真来了,老婆便在床上躺下身来,并把一只特意抹上了红钢笔水的脚搭在了床前的桌子沿上,静等他来摸。
果不其然,当他进来屋,急不可待地就想去桌子上摸火柴点灯时,很容易就把老婆的脚给摸到了。老婆随即便把脚故意往他脸上蹭。而他也就顺势抱住了这只脚,又是舔又是含在嘴里像吃糖葫芦一般地好一顿骚情。
之后,当他擦着火柴要去点灯时,就听身后传来老婆一声嘲弄地问话:
“滋味还行吧?”
顿时之下,老婆这一句看似风轻云淡地问话,惊得他那满是红钢笔水、活像刚吃了死孩子一般的嘴巴,一下子张得足足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话说他自从调到乡镇企业办公室以来,到制毯厂车间去了刚一趟,他就把姚玲注意上了。他很快也就从旁了解到了姚玲的背景情况。因为乡企办公室跟制毯厂同在一个大院里,他要想去跟姚玲接触实在是方便得很。刚开始,姚玲对这个动辄就凑乎到自己跟前问长问短的领导人还是恭敬着,但频繁地往自己身边凑乎可就让姚玲不禁犯起了嘀咕。乃至他利用各种借口让姚玲到他的办公室去,这更让姚玲觉得他是图谋不轨,心里便警惕起来。
当最后他原形毕露,想跟姚玲发生关系时,姚玲拔出了随身带着的一把制毯时用的刀子
恼羞成怒的他骂姚玲不识好歹,还说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的底细,什么娘什么女,你以为你就是啥正经东西?装什么你!气得姚玲当时一把抓起身旁的暖瓶,照他脸上就砸了过去。
对姚铁——这个自己的亲哥哥,要说姚玲一向对他不存在任何亲情感,那也是不够现实的;毕竟是一母所生,亲情感多多少少总还是有的。但姚玲老是感觉不到兄妹间应有的那种亲密的感情,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不冷不热的。
在姚玲的心目中,自小到大,她老是摆脱不掉哥哥自私这么一种冰冷的感觉,因为有一件事情让她刻骨铭心,至今难忘。
那还是姚玲七八岁的时候吧,一次,她跟哥哥姚铁一块在街上正走着,突然,旁边一户人家的一只大黄狗狂吠着从家里跑出来,直奔他们兄妹扑来。当时,姚玲本能地惊叫一声,抓住了哥哥的手,意思是想让哥哥保护她。但哪承想,当时同样惊慌的哥哥姚铁,既没有保护她,也没有拉上她撒腿就跑,而是用力将她朝黄狗扑来的方向一把推倒,自己一个人撒丫子落荒而逃。
当时,幸亏是那只狗有个特点:你要是越跑,狗就会越追;你要是突然不跑或者是摔倒了,那狗反倒不追了,而是后退几步站在那里吠叫,一时之间并不扑上来咬人。
也多亏了就是在这个功夫里,被惊动的狗主人跑了出来,把狗喝斥了回去。要不然,谁也说不准那天会发生什么事情,让人想想都由不得脊背上冒凉气。
就是从那之后,姚玲每每想起这事来,就不免觉得有点堵心,老感到跟哥哥隔心隔意的,两人虽是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但就是缺乏相依为命的那种依赖感。
尽管她也知道哥哥从小就有些“邪性”,她也常拿这话安慰自己,可总是劝人劝不过心去,一想起来就不免心里觉得发堵。
当姚玲得知自己要给哥哥转亲时,她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她早就料到,无论她是否愿意,她都得走这一步——从她有了那样的爹娘起,她注定就得走这一步!她知道,这些都是她的命;
这些年来,她把自己一切的磨难坎坷都归咎到命运上——小小年纪就学会相信命运;她觉得,除了命运一说,她没有更好的解释方法。
也只有这样 ,她的心灵才能得到一点安慰。
但是,这也并不是说,她对父亲给决定的转亲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下来。对父亲的决定,她有一点不能接受——她觉得自己万不能去跟上丁家儿子丁贵宝那样的一个男人;
她曾经无数次想过,为了给哥哥转换媳妇,她可能会去跟上一个相貌丑陋的男人,也可能跟上的人家穷困潦倒揭不开锅,但她还从来没料想过自己要去跟上一个正业不务的痞子货!
就是由于这个缘故,她一当听了父亲告诉的转亲之事,她便明确向父亲表示:让她给哥哥转亲,她不好说别的。要是让她因此而去跟上个相貌、家庭情况差疵的人家,她也认了——只要是个能过日子的正经人家就好,万不要让她去跟上一个在左五右六这一带出了名的痞子货——一寻思那日子就不易过!
于是,她当时就央求父亲改改主意。但父亲那个老酒鬼岂能听进去她的话,哪怕她说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酒鬼父亲见她仍是不依不从,反而还气愤地动了手打了她两巴掌,恼得她跑回自己睡的屋里就是一场大哭,制毯厂的班也无心去上了。
哭过之后,自己该咋办呢?她心问口、口问心地踌躇起来。
想来想去,最后她想先去找自家的二婶子说叨一下——她自小有亲娘就跟没有娘差不多,一向她都是把二婶当娘看待,她想看二婶能不能劝动她父亲改改主意。
尽管她自己也觉得这恐怕是够呛,可死马当活马医吧,试试再说,总比就这麽干呆着强。于是她抬脚便去了二婶家。
二婶并不在家。只有二叔正在家里喂他的那头母牛。
二叔一向被人戏称为铁匠门里出了个软皮蛋,自小就是个病秧子;别说是抡锤打铁,在集体生产队这么些年,他从来就干不了沉重的活计,只能在饲养室经管牲口,挣的工分还赶不上一个能干的妇女挣的多。这二年生产队解散了,他就自己养了一头母牛,指靠着母牛每年下个崽卖点钱花,所以他的家庭生活一直都相当紧张——这也是他的二儿子只有通过换亲才能娶上媳妇的根本原因。
说起二儿子的婚事,当初他是拿自己的二女儿小月跟一户姓王的人家换亲的。媳妇娶过门后,虽说都小三年了还没开怀生养,但看那媳妇平常言行,倒也还算安然,也还有些过日子的来头。哪成想,后来这媳妇不光没给生下个一男半女,居然还一拍屁股,跟上一个来村子里卖菜刀剪子的买卖人私奔了!这下子可是让他大为光火。
事情闹到最后,他赌气地将二女儿小月从王家弄了回来。
此时女儿小月已是跟王家生下了一个两岁的男孩。他弄回女儿时,王家那头早把孩子给藏了起来,声言孩子是王家的种,绝对不能让他带走。他当时见状也无可奈何,也就只是把女儿弄回家来了事,没料到这下可就惹出了大麻烦!
二女儿小月自从被他弄回了家来,那留在了王家的孩子毕竟是女儿的心头肉。都说狗养的狗亲猫养的猫疼,小月心里老就是惦记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因此,趁家里人一个不注意,小月就会跑到王家去,想看看自己的孩子,跟孩子去亲近亲近。但每次都是被王家撵了出来,不让跟孩子照面。后来小月想要硬往里闯,不仅被王家硬赶了出来,王家甚至还动了手打小月。
自此后,小月便变得神经越来越有点不正常,一见到跟自己的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就想跑过去抱,就想去亲,吓得人家孩子哇哇直叫。也让人家孩子的家长很为恼火
到最后,小月就直接疯得不懂人事了,时常光着身子上集市逛荡,蹲在臭水沟里就洗起澡来。还整天价一阵哭一阵笑,满天底下疯跑乱游
且说姚玲来到二婶家,得知由于二女儿小月又跑得不知去向,二婶出门寻找去了,姚玲也就没对二叔说啥,只是叹了口气,走出了二叔家。
看看天色近黑,本来这会儿该回家做饭去,但此时姚玲实在还无心顾上这事。她在街上寻思了一下,便出了村,打算到自己的二姑家去。
姚玲有两个姑姑。她一向与二姑走得近。她觉得,自己眼下这事即使二姑帮不上啥忙,找个知心人诉诉苦也是好的——她眼下实在不想回到自己的那个家里去!
姚玲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因为老想着心事,她一个没留意,竟就把脚脖子崴了一个,而且似乎崴得还不轻快,疼得她坐在地上,抱着脚脖子半天不敢动弹——身体上的疼痛与内心的痛苦交织在一起,让她禁不住坐在那里哭泣落泪起来。
哭过了一阵,姚玲见天色就要黑下来了,意识到自己老在这里哭显然也不是个事,到二姑的路还有一大截呢。于是她便咬着牙硬撑起身,一步一瘸地坚持着往二姑家走去。
当走到最后一个山坡,她连累带痛,已是满头大汗。这时的天也已是黑了下来,她心情不免有点紧张。
正当她想再坚持一下,赶紧走到二姑家,突然发现前方似乎有人迎面走来。
处在此时此刻的野外山坡上,她顿时不由得倍感紧张。
她拿眼一扫,见旁边近处有一个刺松的灌木丛,于是便慌忙奔过去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