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台之上,沙华已经立定。妆容张扬艳丽,一袭火红舞衣,头戴羽冠,身披彩色长帛,赤着白玉双足。
所有人将目光集中在悬台之上,怕错失这难得的机会。正好,将毛棣的问话打断。
沙华盈盈一拜,便要开场。
鼓点声响,沙华一动定格,看着柔迅却有力。又是一声鼓响,琴瑟跟着和鸣,笛箫随之奏起。沙华随旋律起舞,却死死踩在鼓点之上,披帛在她手中似水似剑,刚与柔的交错,给人以刚柔相并的美感。
却也让人感觉压抑非常。她这次不再是遨视九天的火凤,而是一朵不断挣扎的盛世之花。绝美而凄凉,正因为这凄凉而更显得美丽动人。
忽地,她一跃而起,如同会发光一般惊艳。还未惊叹,她又折翼一般径直坠落,让人心惊胆颤,起身欲救。她在落地那刻,双臂一舒,彩帛环绕展开,卧在其中,一滴美人泪怜煞众人。
一个人的独舞,却比百人更为壮丽动人心弦。若木沉浸在她的悲伤里,久久不能回缓。
毛棣拭去眼角的薄泪,由衷地拍手叫好。一时之间,群掌毕响。
沙华谢过,正欲退下,瞥见立在山路之上,被枯木遮住的人影,立刻含笑转身。待其走进,这才盈盈一拜:“妾见过王爷。”
陆荆将她扶起,忍不住赞叹:“沙华之舞,果真天下无双。”
沙华浅笑颔首,后退半步,因商宫的出现而惊诧。
陆荆也未在意,径直往主阁处走。目光扫过正狂吃海喝的若木,眉头不觉挑了一挑,暗叹她竟好好地成了上宾。不过,脑筋一转,似乎又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若木面对不断靠近的陆荆,本能地想逃跑。环视四周,似乎也没她能跑的地方,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危险用得着逃跑。暗恨这种无脑的条件反射,瞄见毛棣起身,也跟着站了起来。
“皇姐。”陆荆含笑朝大长公主行礼。
大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瞥了若木一眼,佯装生气道:“你还知道有个皇姐?”
陆荆立刻赔罪:“小弟这不是一回来就来找皇姐了么?为了赔罪,小弟还专门将商宫先生请来了。还望皇姐莫要生气了。”
若木晃了晃脑袋,看向被陆荆挡着的商宫。一席月色长袍,怀抱古琴,眉眼浅淡,如琢如磨,妥妥的如玉君子。那夜夜宴,她只瞥了一眼,根本没看清,如今看来,和冬青夫人倒是配的很。也不知冬青夫人如何就看上了陆荆。
陆荆说他是王府第一,那他的容貌定是王府倒数第一。
忽然,一只手拍在脑袋上,身子便处在一片阴影之下。若木吓得一惊,抬头看见是陆荆,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皇姐,这丫头不懂事,擅自闯了来,没有惊扰到皇姐罢?”
大长公主很是仁慈地为她开脱:“她是沙华带来的,也不算惊扰。不过,没想到十弟还收起了女门客。”
陆荆笑着,有几分讨好的意味:“她的师父与小弟交情不浅,落得孤苦伶仃一人,小弟便将她引入府中做了门客。总不能让她做丫鬟不是?”
若木听着他一本正经地贬诌自己,当即不客气地向大长公主问道:“大长公主,您缺丫鬟么?您说的是,王爷府上都是男客,我呆在那儿着实不妥。我这个人,什么都能干,绝不白吃住!”
“你少祸害皇姐。”陆荆抢先将若木的念头压下去,“你这都快二十了,在本王府上,对你也有好处。免得你师父责怪我这个做叔父的,不替你这个侄女儿考虑。”
若木呆愣看他,硬是想量量他的脸皮有多厚。起初只觉得他是个沉默寡言,具有贵公子风范,但是格外厉害的隐藏高手。如何现在如此不要脸?
陆荆见她表情充满质疑,压迫性地反问:“你有问题?”
“我……”若木仔细捋了捋,她师父是他的嫂子,算着这辈分儿是没什么问题,“没问题,七斤叔父。”
大长公主和沙华尽数看在眼里,不免多了些考究。他们二人消停了,大长公主才接着道:“既然若木姑娘也觉不便,来本宫府上做门客也是一样。正好,我瞧这姑娘也喜欢的紧。”
陆荆目光迅速闪到自家皇姐身上,斜眼瞪了偷笑的九斤一下,笑道:“皇姐莫被她卖惨的模样给骗了。她师父将她交到小弟手中,这小弟自是要亲自照顾好的。不然,岂不是损了信誉?”
大长公主与他对视片刻,了然点头:“说的也是。如此,本宫也托给你一人,如何?”
陆荆眸光一变,面带不安,浑身警惕:“皇姐,您又非没托付过。”
大长公主伸手敲了他的脑袋一记,愤恨道:“本宫托付给你的人,你有好好照顾吗?到头来,还不是本宫照顾着?”瞄了沙华两眼,又觉说太多不好,抿了抿唇继续道,“你收了个侄女儿,这回再收个甥孙女。”
此话一出,众人皆懵。
“甥孙女儿。”陆荆有些二丈摸不到头脑,犹豫半天,才大胆悄声询问,“莫不是,皇姐你……”
大长公主不接他的茬,朝毛棣一招手:“‘无猎山庄’庄主毛棣,毛棣快些叫人罢。”
陆荆将将要反应过来,毛棣已经蹦直面前,抱拳道:“甥孙女儿‘无猎山庄’毛棣,见过舅老爷。”
若木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及时地偏头看向无人的地方,迅速整了整面部表情,艰难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敢扭回去。陆荆这一下,成了爷爷辈儿。不过三十的人,有个这么大的孙女儿,也是有福,有福!
“她既是庄主,庄中事务不少,何须小弟收留?”陆荆神情正经问道。
毛棣立刻道:“山庄由大师兄管理,大师兄让我出来游历一番。甥孙女儿觉得太累,就想在大长公主这里混一段时间回去的。”
“这丫头太过闹腾,本宫没精力陪她,便让她跟着你待一段时间罢。”大长公主接着道。
陆荆受命:“是。”
若木回过头,看向喜笑颜开的毛棣和郑重领命的陆荆,总感觉有些不舒服,如何也笑不起来了。咬了咬嘴,傻乐着重新就座。陆荆坐到了大长公主的左手边,毛棣就在他的下首。听着动静,毛棣甚是热情。挠了挠后颈,将心思挪到商宫身上。
商宫盘腿坐在悬台之上,身端体正,含目静奏。这琴弦不知是什么做的,还是他在弦音之中加了功力,总之能清晰地传入耳中。一曲流觞,与着高山流水完美融合在一起。若木不懂什么音乐,不懂欣赏,却还是听得痴了。本就是跪坐,此时趴在桌案上,双手支着脑袋,不甚惬意。
曲终,隐隐感觉有道目光在自己身上逗留。下意识回头,却找不到源头,反倒看见毛棣向陆荆敬酒,接着不断向陆荆夸赞这琴艺之妙,连大长公主都被吸引了去,一起谈论。
若木堪堪回头,瞥了眼杯中的茶水,又瞥了眼旁边搁置的酒杯,有些蠢蠢欲动。上次没怎么尝到味道便都吐了,这次似乎可以尝一下。不过,要是晕了,她岂不是丢人?
“上次幸亏姑娘出手快,将冬青夫人给救了。”
若木从大长公主那里听得一片慈母心,却也听得出这是在打探自己和逸兴王的关系。念及要瞒住皇上的事,想了想措辞,道:“第一次遇见是在破庙里,他的一个丫鬟生了病。第二次是他在我养母的客栈里被人暗杀,又遇见一次。就是遇到过两次,没有给什么帮助。后来跟王爷一同去户县。再然后就是我师兄涉案自杀,王爷见我无依无靠便将我带到府里安顿,让我能有个地方住。其实一直都是王爷在帮我,我也没帮上什么。好容易有个报答的机会,帮忙抓一个女通缉犯,结果自己差点丢命不说,还害得王爷受了伤。”
若木甚是违心地给陆荆戴高帽子,莫名其妙地把自己说成了个寄生虫。想着怎么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可不知怎么开口。
“原是如此。不知姑娘的师兄是何人?”
“这个,不便告知。”若木再次为难地干笑两声。
“你们在抓女通缉犯?”一直未说话的毛棣突然开口,兴致盎然道,“不知这是个怎样的女通缉犯?”
若木见话题被转走,立马轻松应对:“就是个采花大盗,名叫江葛,听说是戏阁的人。”
话落,空气一片安静。
毛棣嘲笑两声:“江葛?那确实是难抓。不过,本庄主或许可以帮你们。本庄主定要一箭穿了她的心才罢!”
浓浓的火药味儿以及杀气,若木再次紧张起来,她似乎提了个不好的话题,可还是很好奇:“她也祸害过庄主呀?”
“她祸害了我爹。我爹就是死在她手里。”毛棣咬牙切齿道。
若木心虚地抹了抹额头,再次告诫自己:一定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师父是戏阁的人!还是戏阁阁主的妹妹!
“那,那下次我再碰到了,一定跟你说。”若木敷衍道。
毛棣却是眼前一亮:“你可知怎样将她引出来?你们定是将她引出来过的罢?”
若木呆住,很想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