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头,寂然无声。
昏暗的客房内,司马庭呆呆地坐在桌前,也不点灯,只是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锦囊。而他的身前,静静地安置着一卷崭新的竹简,和一支乌木银纹的毛笔。
记忆不由回到半个时辰以前,面对着那直逼人心的考验,他迟疑了很久,才决定继续落笔。
多数人都是被时代所左右着,只有少数人是可以改变这个时代的。然而能改变得了天下人的命运,却终究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之所以开始有些接受不了,其实是司马庭自己心中的错觉,仿佛自己手中的笔,决定了秦末乱世诸人的命运走向。那是一根刺,一道坎,让他心痛纠结,寝食难安。
“他们有他们的命运,无法改变,不管怎样,都已经与你没有关系了。”司马向辞的话语如在耳畔,现在想起,犹如一抹清明的光辉,点透心扉。
告诉一个患了绝症的病人他的生之时限,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他放手去做他想做的事情?能不为明天而忧愁烦恼,患得患失,如何不是一种庆幸。
有的人就像是那流星,在短暂的一刹那燃烧自己。轰轰烈烈半生的英雄,只有英雄式的结局才配得上他那举世瞩目的璀璨华光。如果让他年华老去,英勇不再,只能不停地回忆光辉的往事,才是真正的可悲之处。
太清醒就会痛苦,就像自己,如果不是片刻的疏狂和放纵,在放下书本之后释放出自己的真性情,恐怕早就会被沉重的历史所压垮吧?
司马庭不是没有私心,如果可以,他是真心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来帮助这些追求和平和自由的人们。他一直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他失去了力量。
现在他明白了,史家笔试炼的本意并不是一定要他无情无义,而是唯恐他太偏执。追求真实的史家笔,在固有的思想之下,最怕的就是纪录者在纪录的时候付出感情,好像一旦如此就一定会做错事一样。
如果和一个人做了朋友,你会情不自禁地去美化他,如果你厌恶一个人,你会不由自主地去挑他的刺。
一旦建立了世俗的感情,就易无法看出他的本质,而一旦未经查证就颠倒黑白,扭曲是非,史家笔的意义又有何在?
所以史家笔的历史上,不成功便成仁,用无情无义的标尺所丈量出来的继任者们,冷得像冰,硬得像铁。
史家笔是为了记录历史而生的,他是面对天下开启的真实之眼。然而,人心毕竟是柔软的,不适合用凌驾众生的视角纵观历史。所以,会很痛苦吧……无法释放本心,压抑着自身的情感,只能服从于规则的人,冷硬的心底流淌着他们感觉不到的哀伤,会……很痛苦吧?
司马庭想到了司马向辞,他到底有多狠的心,多坚定的意志,可以对自己,对他的兄弟,乃至对所有参与试炼的后人们,做出一副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的样子?
这场试炼的理念固然有些缺陷,而那些失败的人,他们的心又太软,不由自主地深入进幻境,最终迷失了自己。
比如自己的父亲。
时间倒流,竹简真正合成的瞬间,清辉柔光如泉水一般自合拢的竹简上方源源不断地倾流而下,形成一个温暖的光茧,将司马庭包裹其中。
据说最强烈的光明和最幽深的黑暗一样,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下便是如此,他伸出一只胳膊,可连自己的手也看不到。这显然不同于前几次进入虚实之界,纵然四周是无穷尽的黑暗,但至少自己还能看到自己,仿佛还有光源聚汇在自己身上一样。
但接下来的事情不能不引起司马庭的高度关注,这种好似没有什么攻击意图的光,竟然从四面八方渐渐地侵吞自己!先是手指,继而双手双脚都失去了控制!
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但空有意识的司马庭分明地感觉到自己仿佛正在虚化!他立刻想到了父亲曾经所在的那个虚无空间!
一个是虚无的,真空般的黑暗,他所处的则是另一个极端,虚无的,真空般的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