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你是谁？”司马庭脑袋翁地一声，突然有些晕眩。

“你到底还是承认了。”面前飘忽不定的人影，恍若揭开了一层朦胧的纱，幻象褪去，再度清晰起来的却是一个少女。

透出淡淡鹅黄浅白的纱巾遮着半边容颜，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灵慧的眼睛，双髻盘着丝蔓般流卷的发钗，斜斜挑起。只让人联想到初春那簇嫩绿的叶、鹅黄的芽，清新宛如流动的春水。

但在司马庭眼里，这人无异于恶魔。

他最不敢面对的，一直试图蒙混过关的，他自己的真心。

他触犯了一个禁忌，一个绝不该说出口的禁忌。

或许这个问题，他曾思考过，犹疑过，但始终没有答案，他不承认，他一直在躲避，所以得过且过，一直没露出端倪，但此刻，终于还是避无可避。

少女的声音如流莺般婉转动听，内容却无情而残忍：“你的偏私之心已经开始滋生，你明明知道，他们的路将通往何方，任何试图改变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没有人能动摇天命，而你，只是一个过客，你的立场就是中立，你不该参与进来，更不该重义、动念！”

司马庭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从方才他坚持与墨家一道同甘共苦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自身的不对劲，此刻少女毫不留情的话就如大锤一般敲打在他心上。

无力的感觉，却是从心头蔓延开来，一点一点渗透到四肢百骸，有些像是力量用尽的感觉，更像是精气神被抽空，毫不留恋地离体而去。

司马庭此时已经连站都站不直了，勉强倚靠在栏杆上，脑子里似乎闪过很多念头，又像是什么也没有。但他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如果他的特殊视觉还在的话，他能清晰地看到，周身环绕着一层流动的白光，不断地自身体里涌出来，丝丝缕缕如烟般逸散、消失……

那是他不会陌生的，史家笔的力量。

失去了史家笔的资格，自然就会失去相应的力量。

这就是试炼，一个验证他是否能够被选中，去继承史家笔真正力量的试炼。而这个抉择，便是心境的考验和突破。

史家笔是为了记录历史而生的，他是面对天下开启的真实之眼。

一个合格的史家笔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保持冷静和理智，他们没有立场，他们是像天眼一样的存在，见证着、记录着。

不能有任何私心，因为私心会扭曲真相，会辨不清是非。

史家笔只为真相而存在。

因为私心，所以自己失败了，彻彻底底的。

司马庭不服，他心底里开始质疑，质疑这严苛无情的条律。

难道史家笔的立场，就该背弃所有的情义吗？开玩笑！他是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当他被身边的人的执着，那些美好的信念所折服感动的时候，当他真心地祝福他们，并多少想帮上点忙的时候，难道自己就错了么？

历史的真相是残酷的，在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命运到底由谁掌控？司马庭知道大势的走向，但他无法知道，那些本不存在的人，那些堙没于尘埃中的人，他们的结局。

司马庭可以清楚地知道大秦帝国还有多少年就会覆灭，但他不知道，这些被他视作朋友的人能活多久。墨家的议事，司马庭从未参加过，项梁等人也从未提起，但司马庭可以猜得到，因为历史上墨家的行事风格也就那回事——刺客，只能是刺客。

所以前有荆轲、后有高渐离，他们一个个的都走上了一条死路，却也是一条注定不会成功的死路。秦王嬴政所遇到的暗杀数不胜数，但他每次都走运地活了下来。他们都想拉秦始皇垫背，却每次都不能成功。

面对秦国的扫荡，在秦国国运正盛时以卵击石的行为几乎等同于送死，这正是司马庭感到悲哀的地方，但他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只能闷在肚子里，因为他实在不忍打击墨家等人的信念，何况即使自己阐明了要害，在明知道结果的情况下，他们还是会义无反顾。他们能亲眼看到他们愿望实现的那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