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优雅的谦谦君子
病房外，休息区。
等候椅上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我，被雨浇得像落汤鸡的那个。另一个用“高富帅”来形容显然还有很大的欠缺，我想起我们办公司也有个叫“高富帅”，与之相比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镇静和从容从来是我的强项，不过我此时维持起来有些吃力。
yison优雅地拿出一个金色小盒子，竟是一个烟盒。
“抽吗？”他抽出一根细细的白色烟条。
我没有任何动作，淡淡地道：“这里不允许抽烟的。”
对方嘴角微微上扬，叮的一声zippo打火机将那细细的烟条点燃，烟雾像一个白色舞者舞步翩翩。淡淡的香味完全不同于我平时闻到的香烟味，带着梦幻的味道。
“你至少应该考虑一下病人。”我突然觉得这种人也许图有其表。
他听出我话语之中似有所指，微微一笑，灭了烟，再拿一个口香糖放入口中。
“别来无恙？”yison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我此刻浑像一只落汤鸡，但多少年来我已经习惯这种眼神。“那天你烂醉如泥，还要死要活的，比今晚还不堪。我以为能让莎莎青睐的人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哈哈……不好意思，我实在忍不住。”
我眼珠一挺，心想你就嘲笑个够吧，只要夏莎好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对莎莎了解多少？”
我沉吟片刻之后无奈地摇头。
“我想也是，你连她对鸡蛋过敏都不知道。”
“什么？这……”
“医生还说从她胃里洗出来很多黑色的污秽物，想不到你这样害她！”
“我没有，那是中药……”
“中药？我看是毒药！你知不知道食物中毒可以使人死亡的！”
“……”
我的眉毛拧成八字，早已被吓得面无血色。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吓你的……你可真逗！”
我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
接着他轻叹一声，用另一种语气道：“这是她的性格。”
yison似乎陷入了沉思，保持着沉默。片刻之后，他跟我讲述了他与夏莎的某些过往。
yison担任某跨国公司中国地区的ceo，至于公司具体名称他倒未透露，而我也懒得问。夏莎是他们公司的职员，在某个客服部门工作。
“客服部门？”我不解的道，为什么还有加个“某个”。
“有什么问题吗？”
我摇头，任何部门都能出人才。
yison刚从日本回国，在全职员大会见到了她，她在人群中丝毫不显眼，但是以夏莎那种倔强的气质却引起yison的注意，但他阅人无数，顶多只多看了她一眼。
“直到第二天我遇到她都没认出她，”yison道：“或者她没认出我，而我也没有主动跟她打招呼。我承认是我那虚荣心在作祟，你明白吗？当你作为一个上级，主动跟一个低级职员打招呼，她要是给你来一句，‘我好像不认识你’之类的话，那该有多难堪！”
“等等，什么是低级职员？”我对他的措辞表示不满。
“呵呵，她那时的确只是个小员工……呃，好吧，算我失言。”
我也没想到夏莎只是个小员工，但是我知道了之后反而高兴或者欣慰起来，至少我们的距离近了。而yison对夏莎的言语中为什么充满了不屑一顾，我真是奇怪。他既然那么在乎她，就不应该这样！
“在日本的时候我不会有这样的心理活动，就是人与人的比较，你懂吗？但是在国内，周围的人都很虚伪，渐渐自己也变得虚伪了……。”
我觉得他对国人有些歧视，心中不快，忍不住反驳。
他解释：“国情不一样而已，别太认真，你这么就那么犟……呃，还是让我说下去，那时我除了出差或者什么重要的事情，每天都要晨跑……”
yison突然顿了一顿，似乎在回想某些事情，“那天，那天早上我遇到她和朋友也在公园里晨跑，那应该是她闺蜜吧，时不时往我脸上瞅，而莎莎只顾跑，我也没有跟她们打招呼。后来我几乎每天都能在公园里碰到她，有时候有同伴，有时候一个人，我倒有些好奇了，我这么优秀的人，她却对我视而不见，要知道我刚一回国多少女子围着我……嗯，你不信？”
我只是微微摇头。
“我那时一心向着事业，实话说我还是很挑剔的，但是她激起了我的傲气，她何以对我视而不见，难道我真的很不堪吗？”yison略微一顿，“我便开始注意她，不由自主地跟在她后面，莎莎发觉之后，她有意加快脚步，而我始终离她不近不远地追着，既不超过也不落下。最后直到我们都大汗淋漓她终于停下来了，老实说我第一次跑得那么累。那种感觉真是难以言表，只觉得酣畅淋漓。说不出的爽快。我想她也应该是那种感觉。之后每一天早晨，我们重复着那样的游戏。”
yison说到这些，我总感觉有种难受的滋味，如鲠在喉。
只听他继续道：“我好几次打算跟她打个招呼或者约她吃饭什么的，但始终没说出口。在公司打听了关于她的情况，我的朋友圈竟然没有能了解她情况的人，证明她不是圈内的，也好。”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也好？什么意思？”
“呵呵，不是圈内的人，证明很干净，或者很纯粹。”他邪恶地笑，我愤怒起来，我再傻也懂得他说得什么话。
“难道你不觉得吗？”
“什么？”
“难道你不觉得莎莎很干净很纯粹吗？”
“我……”
“回答我！”
“当然……也觉得，不过不是你那种……”
“哈哈……那是哪一种啊？这几天难道你就没有碰过她吗？喔喔……”他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原来你是真爱！”
他的表情让人觉得厌恶。
一口恶气堵在胸口，起伏难定，我愤怒地道：“莎莎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我，什么人？”他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目光斜视着我，“我很优秀，无论任何一方面都很优秀，嘿嘿……”
“我去你大爷的！”我一个拳头擂过去，他竟然轻轻闪过。
看来有两下子。
“现在轮到我了。”他轻蔑的笑起来。
还没发觉什么事呢，我脸上便受到了一拳。
想不到是个高手！我连忙举起双手护住头部，准备与他展开持久战，他看来受过专业技能训练，只能在耐力上与他一争高下。
我们相互来往了几拳，发现他是空手道的高手，比发标还厉害。
“你不像东海的？”他突然停下来道：“东海的男人都没你能打。”
我冷笑：“你这样看不起，搞得你不是东海人一样？”
“我不一样，我受过武士道精神的熏陶……”
“你特么真让人恶心！”
“欸……”他用手挡住我，“没必要打了，大家都是文明人。”
我竟然无言以对。
yison突然笑起来，说道：“刚刚我是试探你的，你就别当真！不过我知道答案了。很好，总算没白来一趟……”
我整个人差点石化了。
他继续说：“但是我跟莎莎是真心的！”
他略一停顿又道：“刚开始我在公司很少有碰见她，偶尔能碰到她好像也跟不认识我一样。我那时觉得或许自己的好奇心太强了，或许她只是在吊我胃口。”
“夏莎不是这种人！”我一下子站起来，怒目相向。
yison干笑一声：“那有什么，你只是没见这些无聊透顶的伎俩……小弟弟，你可别小看了女人。”
我不满他对我的称呼，却也不想反驳。只听他继续道：“之后两天我到日本出了趟差，竟然满脑子都是她的影子，我大概是疯了，才会对一个低……呃，小职员念念不忘。回国后那天下着雨，我一如既往地晨跑，我以为她不会去的，但结果令我感到惊讶，很明显当她见到我的时候也略感惊讶。我终于跟她打招呼，她只是笑笑。我终于跟她一起在雨中跑步，运动的女生有一种美，在雨中更加散发出一种魅力。我情不自禁地欣赏起来，觉得以前那些女人都那么的庸俗。”
我想象那样的场景，便也觉得唯美，有些美在外表，有些美在内里，但夏莎的美是由内到外的。
“而后几天不管天气好坏她每天必到，坚持不辍。几年来我每天早晨坚持跑步，我以为只有我风雨无阻。我每天跟在她的身边就这样跑步，就算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却好像已经成为莫逆的知己。”
不得不说，我被这个故事感动了，毕竟我对夏莎的了解少得可怜，此刻听到这些我心里莫名的激动。我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
“我本想约她吃早饭，但觉得那样会破坏那个气氛，倒是她的朋友，那也是个漂亮的女孩，叫古言絮，总是找我搭讪，不胜其烦，口若悬河，果然人如其名，絮絮叨叨。我想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些关于莎莎的信息，倒也乐意奉陪。知道她叫来自潮州，喜欢跑步，看动物世界，爱看书，爱写日记。”
最后他对夏莎的定义：“一个奇怪的女孩！我是说再这样的世界里，的确有些奇怪。”
“潮州？”虽然没去过，但以我对中国地图的了解，知道那个地方是韩愈当官的地方，被称为“海滨邹鲁”。说起来离我家乡不是很远。
yison继续道：“潮州出了很多商人。”
我点点头，表示听说过。
“像李嘉诚，马化腾。尤其是马化腾，我跟他友谊深厚……所以小絮说莎莎是潮州人我还蛮高兴。不过……”他此时一顿：“等到星期天我发现莎莎没来晨跑……”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我心头一颤，我以为是夏莎的手机响了，结果却是yison的手机，他俩的手机铃声一模一样，男女对唱的粤语情歌。
yison掏出电话对着电话眉头一皱，发呆许久，铃声消匿。
我忍不住问道：“这首歌曲名字叫什么？”
“什么？”yison问。
“哦，没什么。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yison看着我颇为不快，“不是什么重要的电话。”
我不再说什么，心里挂念这夏莎，不知道她这时是否好一些了。
我问yison：“按理说夏莎下雨天都坚持跑步，她为什么就这样生病了？”
这次轮到yison无话可说了，他很久才叹气一声，道：“心情不好吧！你知道人的身体有时受心情影响……她这两天在气我，但我比她更难过。”
我冷笑。
“那天晚上，呃……打了你，真是不好意思。”他说着竟然伸出了手，我不愿跟他握手，尽管他看起来很有绅士风度，但他坚持把手送到我身前，我终于还是伸出手跟他握上。
握手那一刻我察觉yison的微笑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地戏谑，令我不安。突然手上一股大劲传来，我挺讶异，立刻回以颜色。yison脸色一变，貌似没想到我有这么大的手劲。哼，想跟木匠比手劲，开什么玩笑！
但实际上我并没有占到多少上风。
“你叫什么？”yison语气依旧如故。
“谭晓风。”我淡淡的道。
“谭晓风！好名字！”他说完哈哈一笑。
我知道他在笑什么。只听yison道：“校长的儿子。”
我尴尬的一笑，也许是这个原因吧，校长号称年年廿五，说起来跟我同岁。
“可惜是个私生子。”
我猛地站起来一拳击过去，他轻描淡写地避过。这是个高手！我诧异不已，同时也怒不可竭，yison淡淡道：“开个玩笑，别这么认真！”
“你侮辱人。”
“我又没说你，而且是事实。”yison定定地望着我，我也定定地望着他。“好了，别太认真。其实我喜欢听他的歌，甚至在日本我都能听到他的歌……你很喜欢夏莎，对吗？”
我永远无法理解他能把这些话说得如此天然，我却像中了一枪。喜欢与不喜欢，这个问题能轻易弄明白的吗？感情的事又不是儿戏！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yison说道：“但是，如果你喜欢她，就应该给她幸福，你能给她吗？”
“……”
yison脸上挂着职业性微笑，我陷入了沉思。
“还想听吗？”
“什么？”我才缓过神来。
“我和莎莎的故事。”
“随便。”实际上我挺想知道夏莎那个星期天怎么了？后来又怎么样了？
yison又挂起职业性的微笑，“那个星期天莎莎没有去晨跑，我暗想她可能有什么事？毕竟只是晨跑，有一天没来代表不了什么。但是我那天心情多少有些失落，也没有去公司加班。”
“加班？”我不屑看着他，他貌似领会到我的不屑。
“加班有什么好奇怪的，怎么？难道你以为你每天工作时间比我长。”他此刻轻叹一声：“半夜两三点接收邮件对我们来说都是稀松平场的事。
“那个周末……莎莎没有去晨跑，我向她闺蜜打听才知道她去了教堂，然后我便去找她……”
我恍然有悟，yison脖子上戴着银色十字架，但是我对眼前这个男人充满怀疑，觉得他不可能是什么虔诚之人。
yison继续道：“我好几个星期没去做礼拜了，却没想到在教堂真碰到了她。她显然也很惊讶，淡淡地问我：‘你是天主教徒？’得到答案之后她微微一笑道：‘挺好！’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我却觉得如沐春风。”
我对这句话深有同感。
这时yison的电话又一次响了，他眉头再次紧促，不过他再一次把电话直接按掉了。
yison继续说道：“我当时就问她：‘你也是吗？’她摇头说她来做义工的。原来教堂旁边就是福利院，她周末经常到福利院当义工，教堂刚好做在做礼拜，她有时也跟着来祈祷。我说你何不加入天主教，她犹豫不决。我没有多想，只是给她讲了许多教义，呵……那天我看到她帮助那些穷苦孩子，那些孩子真可怜，从那天起我便觉得我要帮助那些可怜的孩子。”
我看着他，听不出他说这句话有多少真诚。一个养尊处优的人怎么知道底层人的艰苦？
“你要知道，莎莎是个好心的女孩，所以那天看到你醉成那样子才会想着帮助你，而我……那天正准备跟她求婚，你知道吗？是你破坏了我浪漫的求婚仪式，你知道吗？”
我满脸发热，显得很尴尬，我看不到自己也知道当时自己有多难堪。我注意到他右手食指指尖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白金戒指，那高档、耀眼的腕表并不能掩盖那枚戒指的光华。而yison好像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继而用整个右手手掌将戒指盖起来。
我喝醉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如今回想起来几乎是一片空白，但是真如yison所说，那夏莎这两天的态度未免太奇怪了一些。
“那一天我跟莎莎一起做义工，度过了我人生最开心的一天，我还力所能及地捐了点钱。”
“很好！”我点点头，对他的行为表示赞赏。
“接下来我开始约她吃饭，她开始并不同意，但是每天早上我们一起跑步却越来越心有灵犀，我邀请她吃早餐，她也并没有那么抗拒，就这样我们开始约会。”
我听到这心头一紧，两手紧握着拳头，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yison瞄了我一眼，得意地一笑，“她似乎天生具有一种让人产生亲切感的能力，像……米雪儿——它一只美丽的吉娃娃，不仅我妈妈最喜爱它，几乎人见人爱。”
yison说到这里得意地晃脑袋，似乎他脑海里有那只小可爱的样子。外国人喜欢把人比喻成狗，而我作为一个人传统的中国人听了却特别难受。
“但是，”yison接着道：“我们的发展并不是那样顺利，你要知道，她和我身份实在……太过悬殊。我们需要克服很多困难，我虽然不在乎那些世俗的眼光，但现实是，我一直不敢公开承认她就是我女朋友。”
“夏莎就是因为这个生你的气？”
“也不尽是，莎莎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女孩，处处为我着想，但这一次主要是我妈妈，我妈妈竭力反对我和她交往，所以你知道，老人家的意愿很难改变的，所以我想跟莎莎先隐婚，然后在慢慢跟老人家商量，老人家总有一天能回心转意的。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夏莎是他的女朋友，而且他们快要结婚了，而我，跟夏莎真正认识才几天，况且我刚刚失恋不久，如果这么快就爱上另一个女孩，未免太过薄情寡义。
无数苦涩涌上心头，这时小园护士走过来，“yison先生，夏莎小姐突然醒了，她想见……”
小园护士说着望了我一眼又望着yison，后者把嘴巴拉成抛物线，对我说：“谢谢你这两天对莎莎的照顾，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尽管来找我，需要钱也尽管可以开口。”
说着他随着小园护士匆匆走向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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