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银杏叶微黄,香樟树的老叶开始掉落,似细沙绵软轻柔的坠入泥土中。
薛嘉妮中午吃完饭消食,去放射科看了小白,前段时间住院给它绝育,现在它精神活泼身子肥硕不少。
重新挪了隐蔽的窝,小白也聪明警惕了,只有听见熟人声音才出来,她心里安心许多。
她看完小白,颇有心事的往骨科走,她很久没见到沈羽了,她躲她躲的明显,甚至连沈宥白也怀疑了,而且她还听说她要转院了。
骨科楼里护士台聚集不少女护士,她们看到她都挺惊讶,但还是客套的喊她,薛嘉妮颔首点头朝其中一个小脸女护士问:“沈羽沈医生今天上班吗?”
“沈医生今天休假”女护士回答,眼珠滞留着疑惑。
“我知道了,谢谢”薛嘉妮手揣进衣兜,白大褂一绷,衣摆顿时摇曳起来。
她朝门口走,正撞见唐浩提着快递与杜莼一起进来。
“薛医生有事?”唐浩见是她停下脚步,身后的杜莼眼里充满敌意。
薛嘉妮看见他们,礼貌回了一下:“嗯,有点事,不叨扰你们”
说完颔首错开身出去,白色背影在风中笔挺轻渺。
“唐浩,走了”杜莼皱眉,她咬着唇见唐浩还望着别人背影发神。
“嗯,走吧”唐浩回神,提着包裹往楼上走,边走边眨着眼睛不知想什么。
薛嘉妮走到口腔科门口,刚想拿手机给沈羽发微信,写了删了一段话,心中犹豫不决。
她抬头看着口腔科门诊楼下熟悉身影,脚步慢了一步又赶紧快步走过去。
“田暨”薛嘉妮看着自己面前形容枯槁的弟弟,两周没见已经颓废成这样。
“你知道她行踪吗?”田暨下巴胡茬青黑,眼睑下青色眼圈包围住眼中沧桑。
“我不知道”薛嘉妮如实回答,沈羽躲她躲的厉害,她堵了几回都被她逃了。
“姐,我离不开她”田暨哑着嗓子,心酸鼻涩,坏痞痞的眼睛再也没有。
“到外边凉亭说吧”薛嘉妮怕他哭唧唧的惹人注意,不由转换场地。
到了凉亭,薛嘉妮面对着田暨说:“田暨你需要move on”
“move on?,你让我怎么move on,明明是我跟她两个人的事,为什么要所有人同意?”田暨纠结起来,他年少锐气,他的世界是朝气蓬勃,自我主宰的。
“你在乎你自己不为她考虑吗?”薛嘉妮脾气上头,语气直白不留情面。
“你能给她什么?你只是乳臭未干的学生而已”薛嘉妮沉着脸训斥。
“我给她我的心不够吗?”田暨争执的喊,雪白的脸皱巴巴的。
“心?”薛嘉妮气笑了,她沉着目光问他:“如果你只是普通纨绔子弟追求女同学无所谓,可沈羽比你大三岁,自己勤奋努力家庭高干,她的父母会选择你吗?”
这是很现实残忍的事情,她与沈宥白到现在沈家还不同意,他跟沈羽又能走多远。
“只要她喜欢我,我会努力”田暨垂头自说其圆,其实他自己并不能肯定。
“田暨”薛嘉妮轻唤着自己弟弟,她看着他长大,他的性格她摸得透彻,他的喜欢是一阵一阵的并不能维持多久,今天喜欢沈羽,过半个月会喜欢别人。
她并不愿意沈羽以后被甩,在她面前哭诉,她并不愿意看到那种场面。
“放弃吧”薛嘉妮试图说服他。
“可她不一样”田暨摇头,手握紧又垂下,眼神空洞无依感让他无处安放。
“会一样的,你需要move on”薛嘉妮其实心里也疼,她身边两个亲近的人,曾经帮助她很多。
“我只想知道她下落,姐!我求求你了”田暨眼里涌动着起伏的风雨,他憔悴的脸已经无可爱恋。
“我不知道”薛嘉妮依旧这么回答。
“姐!”田暨眉心如悬针,心痛的撕心裂肺,那么孤立无援。
“你不帮我,你会后悔的”田暨盛怒的大喊,说完胡乱往外跑,薛嘉妮拦都拦不住。
薛嘉妮捂住脸,整个人烦恼无力,从脸颊揉到额头后放下,抬手看表上时间,她吸了口气往诊室走。
诊室内,田恬朦朦的睡醒,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打哈切说:“你弟刚找你,你去哪里了?”
“刚碰见了”薛嘉妮整了整衣领,戴上口罩开始上班。
晚霞如火,绯色云烟烧透天空纯蓝彩釉,金色光线一点一点下沉归于无妄的黑色中。
薛嘉妮抬头看了眼窗外,才发觉日落西山,月色当空,她反应过来。
接诊完最后一个病人,她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头熟练的摇晃的出米字,这是沈羽教她的,专门治疗颈椎病。
沈羽,薛嘉妮一想起她,心里就难受起来。
田恬利落的消毒器具,她也整理今天的病例,写了二十分钟,桌上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眼瞳一缩,迅速接通。
“外婆?”薛嘉妮轻声喊道。
“嘉嘉,外婆明天要上南溪来,你能不能陪我?”外婆和蔼慈祥的声音进来。
一贯深居简出的外婆突然来南溪,薛嘉妮有些疑惑,而且她听出外婆是悄悄来南溪的,舅舅舅妈他们不知道吧。
“舅舅他们知道吗?”薛嘉妮问起,她挺担心的。
“我偷来的,要来见一位故人,嘉嘉儿乖,帮帮外婆”外婆有事情欢喜时,最喜欢喊薛嘉妮嘉嘉儿,那个儿字是外婆喜悦或求助时的标志。
“外婆”薛嘉妮耸肩无奈,她最怕外婆使这招了,她能不同意吗。
“明天上午8点哦,可别跟你妈提”让薛妈妈知道了,非唠叨不可。
“知道了,你注意安全,有事通电话”外婆有高血压,不能摔着,更不能情绪太大。
嘱咐了十分钟,薛嘉妮还是放心不下,想着要不让田暨晚上回永兴一趟,但考虑再三还是否定了,现在田暨恨她还来不及吧。
“别愁眉苦脸了”器具用材消毒了,田恬回到办公桌坐下。
“真羡慕你啊”薛嘉妮感慨,田恬是家里最小,从小受尽宠爱,徐挺也爱她。
“羡慕屁嘞,从小被大人左右”田恬吐槽,虽然她小受宠,可人生抉择还是不能由着她耍性子。
“各有苦楚,回家疗伤吧”薛嘉妮关上病例簿,检查了圈器具,跟着田恬去里间换回日常服。
夜晚,薛嘉妮踏着星月回公寓,刚落脚沈宥白的电话打了过来。
“沈羽怎么要离职了?”他不清楚,所以问起了同医院的她。
“离职?”薛嘉妮放下提包,挨着沙发一沉的坐下。
“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去国外静修”沈宥白按着额头,人靠在阳台栅栏上,眼睛虚妄的望着黑漆漆的夜空。
“出国?”薛嘉妮低喊,心里太吃惊了。
“到底怎么回事?”沈宥白低沉着问她。
迢迢牵牛星星银灰若月,镶嵌在银河一端,河另一段的织女星俯首而望。
薛嘉妮瞧着天上的两颗星,忽而觉得自己就是那不念情的作恶王母。
“她跟田暨谈恋爱,我阻止了”薛嘉妮憋了好久,终于可以告诉他。
“他们?”这回轮到沈宥白吃惊,他揉着额头,漆黑眼瞳有些复杂的愣住。
“可能是我言语太激烈了,沈羽伤情想远避国外吧”薛嘉妮心里堵死了,她没预料到她会如此决绝。
“我去劝她,你别自责”沈宥白心疼她,换做他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不肯见我,你是她二哥,她会听你的”薛嘉妮心里委屈,但还是必须处理掉。
“我知道,只是委屈你了”沈宥白清楚,她还没嫁过来立场不便,现在沈家只有沈羽是真心喜欢她,但现在伤害已造成必须他来善后。
“没什么委屈,不过是为她们好”田暨是她弟弟,她责无旁贷,自然也有私心。
“交给我,你早点睡吧”沈宥白低沉着声音催促,暗黑色眼瞳含着云涌深潭。
“你也是,别加班太晚”因为沈羽田暨的事,两人少了述情的心思,聊了十分钟便草草挂了。
第二天,薛嘉妮起得早倒不是刻意为之,而是最近心思太重失眠了,伴着晨曦薄雾她早早去火车口等外婆。
没等多久,薛嘉妮在南溪火车出口站月台看见老人蹒跚过来。
她跑过去扶着老人,下车的人多,她怕挤着她摔着。
“嘉嘉,你别担心,外婆身体好的”外婆握着薛嘉妮的手,掌心温暖,水色布衫在阳光下清凉清新。
“我可不敢掉以轻心,怕舅舅气恼”薛嘉妮瘪嘴面上认真,那小模样惹得老人大笑。
“不怕,外婆撑腰”老人心眼热忱,跟着薛嘉妮上了车。
“外婆要去拜访老朋友,嘉嘉先送我去佳林苑吧”老人上了车绑上安全带,吩咐道。
“每年一次的老友么?”薛嘉妮笑笑,她记得老人每年会拜访一位老友,以前是她自己独身去,现在动不了了需要人陪。
“是啊”外婆含笑,皱纹蹒跚在岁月磨平的脸上,看不出喜与悲。
薛嘉妮按照外婆吩咐先开到佳林苑,佳林苑其实是一座花草农庄,最出名的是木槿花,延绵数千里的木槿花或白或粉或紫,如梦如幻的开遍整个山庄内。
“又来买花啊?”农庄庄主也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看见熟人热络起来。
“还是老规矩”外婆从腰包里掏钱给他。
“知道了,老规矩”庄主笑笑,披上蓑衣往木槿花林里穿梭,不到十分钟摘出一大捧渐粉色的木槿花,这还是薛嘉妮头一次看到。
“你孙女哇”老庄主把花给外婆,看见薛嘉妮目不转睛的瞪着花瓣瞧,不由问起。
“是啊”外婆含笑,与老庄主并没说几句话就离开了。
从佳林苑走出来,外婆吩咐薛嘉妮去兴和烈陵园,薛嘉妮眨了眨眼睛,心里陷入疑云。
她记得兴和烈陵园可是墓园啊,外婆的老友去世了还每年祭拜,可见她心里多看重。
她还是按照老人意愿,带着她去烈陵园,爬上一层一层的台阶,走了很久,林间空气阴冷嗖嗖的寒气,薛嘉妮紧跟老人,走了二十分钟才停下。
这里安置着一块简陋的墓碑,刻着看不清的字迹,落款人是沈某,不清不楚的,但墓碑旁香火鲜花不断,更奇特的是四周垒砌一堆木槿花枯枝,想必是以前外婆送的吧。
老人困难的蹲下身体,把木槿花放在墓碑旁,拿出包裹里的糖和香蜡,薛嘉妮跟着半蹲身体扶着她。
“外婆,我来吧”薛嘉妮从她手里拿过来,利索的点燃插好,一面焚香烧纸。
外婆看着她笑了笑,回神看着墓碑呐呐道:“又是一年木槿花约,我带我孙女来看你”
老人念叨着陈年往事,薛嘉妮并不能听懂,但还是默默的陪着老人,等香火燃烧,纸灰迎风飘散,薛嘉妮扶着老人站起身静静看着香火殆尽。
“外婆,我们走吧”薛嘉妮见日落中天,怕热到老人,劝着她离开。
“嗯”外婆笑笑。
她们原路往下走,林间呜咽的不知名的鸟,低缓寒恻让人心慌,就算天气热气膨胀,这里也冰冷异常。
“小苏?”空气中一声苍老声响起,听的薛嘉妮头皮发麻,但她挽着的外婆却突然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