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娘告诉我，我是七月半鬼节那天出生的，天生八字轻，村里的神婆说我活不过十四岁。

果然我十四岁生日前就生了一场大病，每天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几乎起不来，连那段记忆都是模糊的。

只记得我爹娘先后找了不少人来给我看病，直到后来是村里的神婆来了，给我喝了一碗东西，我忽然就好了。

神婆说我这算是回光返照，能不能活过七月半，还得看我的造化，让我明天鬼节的时候跟她去一个地方。

我爹娘见她能救醒我，完全依了她的，我就这么被神婆领着出了门。

我在神婆家住了一天，第二天她把我关在屋里一整天，直到傍晚的时候才来找我。

先是让我沐浴，然后给我换上了一身古怪的黑色衣裳，胸口挂了一大朵红布扎成的红花，然后就被带到了村口的破庙里。

庙里有一座残破不堪的鬼母石像，据说咱们村子世世代代都是靠着鬼母庇佑。

村里还流传着一个故事，说是鬼母有个女儿，被负心汉辜负了，随后终生未嫁，鬼母一怒之下降下灾祸什么的。

神婆让我在鬼母石像前跪着，手里捧了一个装着我一撮头发的木盒子，然后神婆开始烧香撒纸，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懂在说些什么。

做完这些后，神婆又拿出一封写满了字的红纸，我瞥见纸头上有“聘书”两个字，让我在纸脚写下自己的名字，当着我的面烧了，然后拿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纸人，立在了鬼母石像脚边。

纸人和真人差不多大小，头上顶着个红盖头我看不到脸，站在那儿像个活人似的。

神婆做完这些，跟我交代说十二点时候她会在家敲钟，听到钟响后就把手里的木盒放到鬼母石像面前，再掀起那个纸人的红盖头，把纸人烧了，然后就回家睡觉。

神婆再三嘱咐在听到钟响之前绝对不能离开，也不能乱动，如果听到有人跟我说话千万不能答应。

在我点头表示记下后神婆就离开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座破庙里。

我们村这边的习俗，鬼节这天要早睡，说是给一年出来一次的鬼魂腾地方，天一黑就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村里静得有些吓人。

我跪在地上没一会儿就开始有些发慌，毕竟只有十四岁，胆子小，听到庙外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紧张得不行。

恍惚间我忽然觉得庙里有动静，抬头四下看了一圈又什么都没发现。

我越发慌了起来，后背阵阵的发凉，隔了一会儿又听到了动静，抬头借着烛光仔细一看，我顿时头皮发麻。

我看到那个纸人，好像偷偷挪动了两步，离我更近了一些……

我心里发毛，不知道是自己太紧张产生的错觉，还是那个纸人真的朝我走了两步。

只是这时候到处黑乎乎的，就只有庙里亮着一红一白两根昏暗的蜡烛。

在这样的光线下我抬头去看那个纸人，总感觉她不像是纸做的，压根就是一个真人！

我跪的位置离鬼母石像能有三米多的距离，但我每次一抬头，都感觉立在鬼母石像面前的那个纸人离我近了几分，而且我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有女人在偷笑，还在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我浑身汗毛几乎都立起来了，死死的低着头也不敢乱动，更不敢出声，几次几乎忍不住就要起身逃离。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到十二点神婆家里的钟声响起的，只知道听到钟声的瞬间我浑身都一松，快速跳起来上前两步胡乱的把纸人头上的红盖头一扯，都不敢去看它一眼，端起地上的蜡烛把纸人点着了，转身就往庙门外跑。

回到家的时候我又累又怕，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十四岁的年纪情窦初开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那天晚上我做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春梦，梦到我和一个姑娘缠绵，却怎么也看不见她的样子。

等我我终于要看到她的正脸的时候，却发现那张脸赫然是一张白纸！

我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而这时候天已经亮了。

我一翻身正准备下床，忽然看到我旁边还躺着一个人，一看之下居然是一个纸人！

而且我屋里到处撒着白色的纸钱和红色的碎纸，像是刚刚办过一场红事又办过一场白事似的。

我吓得怪叫一声几乎从床上滚了下来，哭喊着跑到屋外去找我爹娘。

爹娘进屋一看脸都白了，慌忙去找神婆来看。

神婆看完后沉着脸说这是鬼母相中我了，要把女儿嫁给我。

我当时年纪又小，已经吓懵了，神婆后来说了些什么我没听进去，再回神的时候已经被她带着又回到了那座破庙里。

我愣愣的站在一边看着神婆烧香纸跪拜，口中说着什么幼童杨常还不到及冠几年，不足以成家立业，望娘娘海涵，先订亲事，日后择日再成亲也不迟。

神婆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话，大部分我都不记得了，最后她从地上捡起一小撮昨晚烧剩的纸灰，拿回去缝在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护身符里，拿跟绳线穿了让我挂在脖子上，说要我一直戴着，九年后再来找她替我摘了。

从那之后我便一直戴着那个古怪的护身符，除了洗澡从来不摘，顺利读完了初中、高中、又读了个大专。

从上高中开始我就到了省城，一年也回不了村里几次，十四岁那年的事我一直没有忘记，却也没跟任何人提过。

这年我二十三岁，大专毕业。

拿着二流大专的三流专业文凭，我压根没想过能找到好工作，就随便找了个零件加工厂当车间工人，想着先有口饭吃在这个城市立住脚跟再说。

加工厂住的是集体宿舍，几天下来我发现有些资历的老工人们都抱团排外，像我们这些新人只有挨欺负的份，一言不合就会挨揍。

我向来不敢惹事，几天下来几乎都没跟人说过话，倒也没招上什么麻烦。

只是麻烦这种东西，你不去找它，它自己也会找上你。

那天休息日，下午我拿着仅剩的两百块钱准备出去给自己买些生活用品，还没出门就被一个三十来岁的老工人大刘叫住了。

“杨常是吧？回来的时候给我带条玉溪烟。”

我看了一眼正跟几个人蹲在一起打牌的大刘，僵在门口没动。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大刘不耐烦的催了一声，打牌的几个工人也都威胁似的附和起来。

我一下子有些心虚，没底气的小声说：“你还没给我烟钱。”

大刘怔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哈哈一声，说是叫我先垫着，等发了工资他再给我。

我握紧了拳头，知道我要是给他垫了烟钱，基本上就没可能让他还我了，而且一旦开了这个先例，以后我肯定会没完没了的被勒索。

犹豫了一下，我硬着头皮说我身上就两百块钱，一条玉溪烟二百二，我还不够。

大刘不耐烦的从牌桌上抓了一张二十块的钞票扔过来让我赶紧滚，再啰嗦他就揍我。

我看着地上的那张二十块只觉得心里憋屈得不行，杵在原地没动。

就在我心里酝酿着找个什么借口推脱的时候，眼前一花就看到大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朝我肚子上就是一脚，我整个人朝后撞在了床架上，接着就看到四五个人一涌而上……

我拼命护着要害撑着被打了五六分钟，几乎都要晕过去了，那几个工人才停手。

“麻蛋，让你买个烟还跟老子磨叽半天，不给你长点记性还不反了天了！”

大刘和一帮工人几乎人人都从我身上踩了一脚，这才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我心里憋屈得不行，万万没想到自己如此小心翼翼还是招来了这么一顿无妄之灾，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艰难的爬到床上忍不住流出了眼泪，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我这一觉迷迷糊糊的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是被一阵混乱的嘈杂声吵醒的。

刚一睁开眼睛就听到外面有人惶恐的喊着：“死人啦！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