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天赐到得山下,往前走便是通往邵阳的官道,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雪峰山,但见山上寒雪消融,满目苍翠,心里骤然一阵唏嘘,暗道:“白楚生不久便要回到这里,而我便要与这座山峰从此告别,也许以往所有的恩怨情仇便要结束了。” 罗天赐茫然转身,走上官道,行了一会儿,身后的山峰已渐行渐远。
便这样走了半日,已到了湘西重镇邵阳。那邵阳城位于湖南的西南方,在当时算得上是湘西的第一座大城,城中百姓汉苗杂居。罗天赐进到城后,找了一家面馆填饱了肚子,又到马市向当地苗民买了匹膘肥体壮的健马,当下再不耽搁,骑上了马,一提缰绳,折向东北而去。他纵马疾奔,晓行夜宿,一连跑了十多天,途中进长沙、过洞庭、渡汉水,这一路上望不尽的名山大川,风光旖旎之极。罗天赐这段日子以来一直窝在雪峰山上,虽说那里风光也好,然而住得久了也觉甚为厌倦,这时出到外头,但见中华大地处处花团锦绣,顿然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渡过汉水之后,罗天赐屈指算了算,离开雪峰山已半月有余。他念及白楚生,情知多耽搁几日,营救的难度便又增添了几分,不免暗自心急,于是此后便更加快了脚程。又走了六七日,到了豫鄂交界的一处荒野,此时天已将黑,罗天赐眼见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心情愈发烦躁,使劲的用柳条编成的马鞭策打着马匹,只欲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孰料那马不停蹄的跑了多日,到这时已经是油尽灯枯,怎经得了罗天赐的不住鞭打?勉强跑出十余丈,蓦地一声长嘶,竟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把罗天赐也摔了一个大筋斗!
罗天赐狼狈不堪的站了起来,肚里暗暗叫苦:“啊呀,马儿呀马儿!你早不死晚不死,便要挑这个好地方来死。我倒是被你害得苦了!”他看了看四周,但见荒野茫茫漆黑一片,哪里还分得出东西南北?忽地天空“轰隆隆”的响起了一声惊雷,接着便是几道冷电划过长空,未几便有细细的雨点落了下来。这时正值早春,天气乍暖还寒,那风夹着雨点四处飘散,罗天赐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他看着倒毙在地的马匹,蓦地生出一股悲悯之情,自言自语道:“马儿呀,其实是我误了你性命的,我不怪你了。我不该把自己的情绪强加于人,此刻却是自吃苦果了。”无奈之下也不作多想,索性立下了心自寻出路,他籍着天空不时闪过的电光一路行走,走了许久,终于发现不远处有座庙宇之类的建筑,他心中暗喜,正要走去,忽地那朦胧细雨一下子变成了滂沱大雨,把他全身淋得湿了个透!
罗天赐苦笑了一下,只得展开轻功风驰电掣般跑进了那座庙宇之中。进得庙门,方知这只不过是座破败不堪的山神庙,庙堂四周结满了层层惨白色的蜘蛛网,墙壁各处都长着厚厚的苔藓,头上的瓦顶也破缺甚多,雨水顺着空隙不住的滴滴答答漏进庙里,弄得地上湿湿辘辘都是水迹,神台上供奉的山神像也是缺腿少臂,整座神庙弥漫着凄凉颓唐的气氛。罗天赐一生漂泊,在荒山野岭早已是住惯了的,倒也并不介意这地方的破败,他拣了个干爽的地方将包袱放下,正要脱下身上湿透的衣衫,便在这时,只听庙堂之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的是几声桀桀怪笑,外面似乎有人正要向山神庙走来,罗天赐吃了一惊,心道:“啊,在这种鬼地方这么夜了怎么还会有人过路?嗯,看来这些人有些古怪。”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便要走进庙里,罗天赐急忙窜到神台之上,只见神台上的山神塑像高约一丈,后背离开墙壁恰好有片能容人藏身的空隙,他想也不想,当即便置身其中静候着来人。
罗天赐甫一藏好身子,外面的人已走了进来,他屏息细听,从脚步声中可听出进来的共有二人,这二人步履沉稳,似乎都是身负武功之人。可是相较之下,先进来的人步伐比后进来的稍稍显得沉重,好像身上负有什么物事似的。罗天赐不知道来人是什么底细,当下未敢妄动,只好继续侧耳聆听。此刻庙内一片漆黑,二人一进来便打起了火褶子,过了一会,只听“啪”的一声,像是把什么物事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只听其中一人粗声大气的说道:“他奶奶的,真他妈的晦气!早不下晚不下,偏要在这个时候下这一场鸟雨!白白的耽误老子的时候!”
这时,又听另一把声音说道:“我说毕老三,你就不能少发些牢骚么?乌寨主这次要咱们到南阳城去打秋风,虽说没捞着什么金银财帛,不过也算走运,抢到了一个美貌妞儿。嘿嘿,这妞儿倒真的标致得紧!白白的脸儿,高高的胸脯,乌寨主要是见了不高兴死才怪呢!没准儿便会赏咱们不少银子,想想这些,也就值了!”
只听那“毕老三”呸的一声,骂道:“程猴儿你做人好没骨气!别人把肉都吃光了,分两根骨头给你啃啃,看你高兴的像中了状元似的!哼!这小妞儿再漂亮,也是他乌神龙自个享用的,咱们吃苦卖力,若不是事先下了药,还几乎死在这妞儿手里呢!”言下之意似乎对那“乌寨主”十分不满。
那“程猴儿”听了毕老三的言语,心中似也生了怨气,只是却不敢说那乌寨主坏话,唯有对毕老三大声说道:“毕老三你有骨气,怎不去抢那寨主的位子坐坐?你干不过乌神龙却在这里埋怨于我,端的好没道理!”
听到这里,藏身神像之后的罗天赐已然心里明白:“这毕老三与那程猴儿想必是附近之地的土匪强盗,奉了寨主之命前去信阳城打秋风。他们好像还掳了一个年轻的美貌姑娘回去献给寨主,似乎这姑娘会些武艺,是被他们下了蒙汗药才给制住的。嗯,听那毕老三的口气,好像与那乌寨主素来不睦。”
罗天赐虽说平素行事乖张,不被武林中名门正派的人士所接纳认同,可是也对那些杀人放火、欺凌弱小的匪类强徒极其憎恶,听了那两个强盗的对话,登时便起了侠义之心,当下轻轻探出脑袋,暗中注视着这二人的举动,此刻籍着火光,他已看清了二人的相貌,只见那毕老三是个一脸横肉的光头大汉,足有七八尺的身量,站在狭小促窄的庙里显得很是突兀。再看那程猴儿却是个不足五尺的瘦小汉子,一张干瘪的瘦脸却难掩眸子里的狡狯光芒。
这时只见那毕老三似乎发起火来,他“铮”的拔出腰间钢刀,喝道:“程猴儿,你这是拿乌神龙来压我么?哼,便是乌神龙又怎样?莫非我怕了他么?嘿,反正迟早要与他翻脸,我知道你喜欢怕他马屁,既然这样,那便先杀了你,回去后再与乌神龙那厮拼个你死我活,他武功是比我高些,可也未见得杀我便十拿九稳!”
程猴儿见毕老三突然翻脸,不由得向后倒退了几步,也想从背后取出兵刃,可是眼珠子“骨溜溜”转了几转,终究是忍了下来,似乎他是心知动起手来不是那毕老三的对手,于是陪下笑脸,嘿嘿笑道:“哎,我说毕老三,你我都是自家兄弟,何必为那一两句说话而大动干戈?你说兄弟我爱拍乌神龙的马屁,却是大大的误会了!其实我跟老哥一样,早就看那厮不顺眼了,只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姓乌的那厮在寨中得势,咱们要对付他需得从长计议,急不来的。”
毕老三人虽凶恶,可花花肠子却没程猴儿那般多,听得对方说话便有了几分相信,哼的一声将单刀插回鞘中,这时只听袋中的女子呻吟了几声,不住的扭动身子。毕老三一肚子怒火正无处发泄,便对着布袋狠狠的一脚踢去,嘴里骂道:“他妈的臭娘儿你嚷什么?再嚷老子一刀劈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