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钱靶子的话不难看出,这个孙和犯起混来做事不过脑子,也没个准数,就算是像钱靶子这样的人也有些看不惯。唐昊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靶子哥知不知道他和谁关系最铁?”
钱靶子想了想道:“都是在这里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能坏到哪里去?不过有一个叫罗昆的小子和孙和特别投缘。那小子其实本来不是个混混,他身子骨弱,哪里像个混混的模样?不过家住在这边,又穷得很,所以经常被人欺负。正巧孙和救过罗昆几次,后来那小子就一直跟着孙和了。”
“这么说孙和还是个领头的了?”
“谈不上什么领头的,但是孙和对兄弟很仗义,所以也有两三个小子尊他做大哥。”钱靶子笑了一下,“孙和就这点倒算得上是个爷们儿。”
“靶子哥不如把那几个人的名字都告诉我,孙和的案子,还需要多问几个人。”
钱靶子闻言很痛快地就把那三个人的名字告诉了唐昊,分别是罗昆,范齐,还有李瘸子,末了还说希望唐昊能尽快抓到凶手,毕竟大家和孙和还是有交情的。
唐昊没有说破,不过心里猜测钱靶子虽然嘴上说孙和做事过分,坏了规矩,但这次却因为自己没有想办法把孙和从狱里救出来,间接导致孙和被杀,多少心里有些愧疚。一来说明钱靶子此人虽面恶,却还算不上大恶之人。二来也说明这孙和行事虽鲁莽,但对人义气这一点使得他在众人心中的形象还不算太糟。
告别了钱靶子一行人,唐昊和苏筱晴便打算去找罗昆。一年多以前的那桩案子发生时,唐昊还没有来到吴城县,所以案件究竟是如何的,他并不了解,还需得细细查勘一番。
“没想到你倒是和那帮子混混挺合得来。”苏筱晴有些戏谑道。
唐昊不以为然:“混混怎么了?合则把酒言欢,不合则一拍两散,谁也怨不着谁。直来直往,比起那徐毅,可好了不知多少倍。还吴城县二十年来唯一的举人呢,我看还不如钱靶子。”
苏筱晴闻言,难得的竟觉得赞同:“倒也是,至少那钱靶子就算再不满孙和,也会为他的死感到内疚难过。而徐毅面对一个对他一往情深的女子却冷血无情,只认钱,不认人。”虽然她不愿意承认,可来吴城县不足一个月,亲身参与到这些案子中,却还是对她原来的认知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原来人心之丑恶,并不亚于世间任何一种生物。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了罗昆的家门前。说是家,其实不过一个烂木屋,房顶用干草扎成了捆堆砌在一起,也不知能不能挡雨。门框和窗户都是破的,勉强用些棍子从里面挡上。秋冬之季,吴城县常有风雪,这样的一个房子,可怎么住人呢?唐昊皱眉,虽说以前他也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至少他还有三亩薄田,有一个完整的房屋和院子。相比之下,这罗昆过得可真是惨多了。
一个瘦弱的青年从屋内走出来,估计他从门缝里就已经看见来人了。“你们是谁?”他的眼神里满是警惕。
唐昊拱了拱手,道:“我是唐昊,是县里的衙役。这位是苏姑娘,呃,是个朋友。”唐昊不知该如何介绍苏筱晴,只好简单说过,便问道,“请问罗昆住这里吗?”
“我就是罗昆。”罗昆顿了顿,问道,“你们是来问孙大哥的事吗?”孙和的死讯早已传开,罗昆作为孙和的好友,当然早就听说了。一听唐昊是衙役,就知道必然是查案来的。
这小子很聪明嘛,唐昊暗暗想着,笑道:“是的。我奉县令大人之命调查此案,现在需要了解一下孙和此人。”
罗昆忙道:“孙大哥是个好人!”着急的神态好像拼命想说服唐昊。
钱靶子说过,孙和救过罗昆几次,在罗昆眼里,孙和就是英雄。唐昊点点头,笑道:“我知道。我想问一下,一年前有桩抛尸的案子,孙和被牵扯了进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罗昆听闻此言忽然显得有些紧张,道:“孙大哥是无辜的。那案子不知道是谁做的,只是因为孙大哥喝醉了爱说胡话,才给冤枉了。这跟孙大哥……的事有什么关系?”罗昆非常避免提到孙和“死了”这个字眼,或许是因为二人关系的确要好,他无法接受孙和莫名其妙被杀死在狱中这样的事情。
“哦,这样啊。”唐昊见从罗昆嘴里问不出个什么来,决定换个话题,“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罗昆没想到唐昊忽然就转向了自己,神情有些颓然:“我还能怎么办?不过帮些零工,些许能度日罢了。”
“你为什么不去找钱靶子他们?虽不熟,多少也是兄弟,可以互相帮衬着的吧?”
“孙大哥不在了,齐哥和瘸子早就离开吴城了,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范齐和李瘸子都离开吴城了?”唐昊有些诧异,原本还打算查一查这两个人在哪里。
罗昆苦笑:“孙大哥是好人,对人最是义气的,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同礼相待。孙大哥被关进去没多久,齐哥和瘸子打听到他是得罪了县主,知道这回没救的了,便各自走了。”
世态炎凉,莫过于此,唐昊和苏筱晴叹息着,又与罗昆说了些话,才告辞回到了县衙。唐昊吩咐童义弘去查一下关于一年前那桩抛尸案的卷宗,自己则和苏筱晴,魏海一起就现有情况进行汇总分析。
不出小半个时辰,童义弘便带着卷宗过来了。唐昊接过卷宗,仔细阅读,道:“原来这是桩未破的案子。”
童义弘讪笑道:“那会儿你们俩都还没来,这案子是我接的,可实在查不出个什么来。”
唐昊一喜,立刻把那卷宗放到了一边:“原来是你接的案子。先不看了,你给我细说一说好了。”能有人复述,自然比读着那枯燥乏味的卷宗要好得多。
案子发生在一年以前,大约也是秋冬交替的时节。有一天清晨,各家商户刚刚开门,便陆续发现大街上有一个死人。这人他们都认识,是西城有名的一个泼皮,没有真正的名字,别人都叫他癞子,敲诈勒索,无恶不作。童义弘接到消息立刻赶到了现场。这癞子身上被捅了好几刀,血迹已经凝固,但是胸口大片的血迹可以看出那几刀伤得不轻。尸体被运回县衙停尸房,秦顺负责给这癞子验尸。
癞子胸口的刀伤都很深,几乎刀刀致命。他面无血色,明显是失血过多。左脚脚趾断了两根,或许因为伤口没有处理好,导致皮肤溃烂流脓。但是令人奇怪的是,癞子身上的血迹虽然很多,但是发现尸体的地方却没有血迹。于是童义弘判断,是凶手在癞子死后血液已经凝固后才将他搬到了大街上。由于癞子平时得罪的人很多,童义弘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这案子查了一个多月,终于还是不了了之了。
“那孙和是为什么被牵扯进来的呢?”唐昊听完后问道。
“那癞子平时就是个爱惹祸的人,孙和也没比他好多少,两个人原本就有矛盾。不过起初我也没有注意到他,因为跟癞子有矛盾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少人见他死了还鼓掌叫好呢。癞子死了以后,有一天晚上孙和在酒馆喝酒,估计喝多了,就开始吹牛,说癞子是他杀的。旁边的客人听了这话自然是要上报官府的,所以我就把他抓了。可是关了一个多月,还是找不到证据,一帮混混在县衙门口闹事,说咱们这是要将孙和屈打成招,胡乱定罪,何县令就让我把孙和放了。”
唐昊闻言埋头思索着,这案子已经是一年前的,再要查看癞子的尸体和案发现场是不可能的,只能就现有线索分析。“把尸体抛弃在满是商户的街上,并没有隐藏尸体的意思。我想凶手应该是在用癞子的尸体在警示恐吓。”
“可是……恐吓谁呢?”魏海不解道,“像癞子这么一号人,死了只怕是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就是关键了啊。凶手警示的人和癞子一样都跟凶手有矛盾。”
苏筱晴立马接道:“抛尸街上,说明凶手根本就不惧怕尸体被发现,也知道那条街上晚上不会有人看见他,所以凶手一定对整条街的情况都很熟悉。”
唐昊没想到苏筱晴反应如此敏捷,赞许道:“苏姑娘说的没错,如此一来,我们通过排查,应该可以筛选出最可疑的人来的。”
童义弘喃喃道:“孙和和癞子是有矛盾的。癞子为人极其卑劣,而孙和性格冲动,两个人经常有冲突,这事我知道。可是除了癞子以外,孙和好像也没跟谁结仇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吧,要是有,按他的性格,早就闹得满城皆知了……不过孙和此人常在西城混迹,发现癞子尸体的那条街,的确在他的熟悉范围内。”
“还有两个问题。第一,癞子的左脚脚趾断了两根,且皮肤溃烂流脓,说明是在死前几天内造成的。这是人为还是意外受伤?第二,孙和为什么要吹牛说癞子是他杀的?是真的醉了胡说话还是刻意而为?”
童义弘惭愧道:“当时我哪想得到那么多,这会儿咱们又上哪儿去查证这两个问题呢?”
唐昊叹息一声:“没事,不过现在再去巡查也不太可能。那我们就反向推论,看孙和是不是符合凶手的条件。”
“可这样看来根本看不出个什么嘛。”魏海挠挠脑袋,两手一摊,他已经完全听糊涂了。
童义弘懊恼道:“他那性子还真像会干出这种事的人,所以当初才更加怀疑他,可是却连一根毛的证据都没有找到。”
几番讨论之下,唐昊决定第二日再去找钱靶子聊一聊。因为手中没有多余的线索,只能从各人口中获取少许相关的消息,为了能让钱靶子彻底对自己放松吐真言,唐昊这次没让苏筱晴跟着,又特地让魏海在吴城县最好的酒楼定了雅间,请钱靶子和他那几个兄弟喝酒吃饭。
钱靶子等人并非心机深沉之人,美味佳肴端上桌,几杯陈酿下肚,众人的话匣子就都打开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孙和生前的事,有心酸好笑的,也有悲苦埋怨的。可所有人都说,孙和性格冲动,但也不会傻到跟人结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唐昊趁机询问癞子此人,谁知一提癞子,钱靶子立刻变了脸:“昊子兄弟,我跟你说,这个癞子……他不是个好东西!”这显然是和孙和截然不同的两个评价。
“靶子哥跟我细说说,我只来了一年,还不认识这个癞子呢!”唐昊急忙追问。
钱靶子晃了晃微醺的脑袋,严肃道:“咱们哥儿几个,虽说平时也不干正事,可说什么也不能对穷人下手,那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癞子……他不管……他谁的钱都抢!还有……癞子他喜欢男人,既然抢了钱,那就去勾栏里找兔儿爷,多得是。可他不知足,还要对穷人家男孩子下手!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
唐昊愣了好半天,这癞子竟然还干过这种事:“没人报官吗?”
“报官?报什么官?”钱靶子摇头冷笑,“穷人家的事,官府管吗?我们几个知道了,揍过他几次,可也没用……只要没把他打死,他根本不会停手的!”
“孙和揍过他吗?”
“当然!”钱靶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罗昆那年龄模样,癞子盯上他好久了……孙和也揍了他不知多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