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昊和魏海立即将已经当场吓傻的徐毅和张氏押进了死牢待审。张氏此人性格张扬,虽然有些小聪明,城府却不深。用这些鬼神之话唬唬她,唐昊是很有把握的。这也是为什么唐昊在一开始没有怀疑到张氏,以她的性格,做不下这么周密的一件案子。然而徐毅为人谨慎冷静,表面和善,却是思虑狡黠周全。苏筱晴扮鬼当时或许真的吓到了他,但过不了多久他肯定会想办法给自己开脱的。一日不能让他当堂按押认罪,就一日难做最后定论。因此次日一大早,县令何陌便接到了唐昊的文书,说是膨胀女尸案已经破了,让他赶紧起来审案。
经过一晚上的冷静,张氏虽然依旧没有回过神来,但是徐毅果然已经反应过来了。何陌在大堂上刚刚问了一句“可知罪”,徐毅便立即当堂状告唐昊私设公堂,以鬼怪之论逼自己就范。
魏海是最见不惯这样敢做不敢当的人的,听闻他的辩解,抬起腿来就是一脚,骂道:“孬种!昨天晚上哭着喊着说自己杀了人要认罪,早上起来就反悔了?算个什么东西!”
何陌并不怀疑唐昊的判断,但是徐毅是吴城县二十年来唯一的举人,几乎是吴城县读书人的榜样,若是拿不出实际的证据,就算何陌相信唐昊,也无法定了徐毅的罪。想到这里,何陌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问道:“唐昊,你可有什么证据?”
唐昊一见徐毅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家伙不好对付。他心机深重,又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耽误了一晚上,想必他在牢中已想好了一套说辞来为自己脱罪。但是他的夫人张氏却不是个能承受如此重压的人,唐昊决定还是先从她入手。
唐昊直接走到了张氏身边,只见她已是瑟瑟发抖。唐昊心里有了些底,冷笑着看着张氏道:“夫人昨晚亲口承认的罪行难道都忘了吗?你说你派了一个小乞丐去给临官村陈姑娘送了两封信。一封是给陈姑娘请求她帮忙向家人隐瞒的,一封是给家人的。两封信都是赵雪姑娘生前亲笔所写,但却是在徐毅一个月前以私奔之名将赵雪姑娘骗出来的时候写的。你们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拖延赵雪姑娘被发现失踪的时间。”
徐毅争着道:“那不过是你一人所言,何来证据?”
唐昊完全忽视了徐毅梗着脖子的样子,横挡在张氏和徐毅之间,继续死盯着张氏道:“不瞒夫人说,其实三天前,我已经从陈紫姑娘那里知道了这个小乞丐的事。那小乞丐当时就说过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夫人让他送的信,所以我便让童义弘去找那个小乞丐。夫人是想等小乞丐来了直接指证你,然后罪加一等,还是现在就坦白,至少免一项罪责?”童义弘的确在找那小乞丐,但是至今仍未有发现。唐昊的一番话半真半假,赌的就是张氏会不会心理崩溃,据实招供。
果然不出所料,徐毅想好了应对的说辞,但是张氏明显没有准备。昨晚见鬼的经历让她惊恐不已,今天唐昊又说已经找到了那个小乞丐。而且此时唐昊挡在她和徐毅之间,使得张氏没办法和徐毅有任何交流。张氏犹豫半晌,忽然大声哭着对何陌道:“青天大老爷!我招!我招!是我家相公出的主意,说能骗赵雪些钱财的。我家相公把她骗到临福村见面,那儿没人认识他们。然后说是为了给私奔争取逃跑的时间,让赵雪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家人,一封给陈紫。赵雪写完了我家相公然后就杀了她。青天大老爷,求你,饶我一命吧,都是我家相公出的主意!我只让那小乞丐帮忙送过信,什么也没做啊!”
徐毅听张氏这么一说,气得站起来就去打她,口中不断骂道:“你这个贱人!我何时指使过你做这样的事?”旁边的衙役将徐毅强行拉住,让他跪在地上。“相公,赵雪带出来的钱都还藏在你的棉衣兜里呢,你怎么能都推给我啊!再说了,赵雪又不可能相信我,我怎么骗得了她呀!”张氏边哭边喊。徐毅见她什么都说,骂骂咧咧地想要站起来打她,魏海着实受不了他的这般做态,一棍子将他打得趴在地上直叫唤。
何陌当即令两个衙役去徐家搜他的棉衣,不一会儿,果然从一件棉衣里摸出了缝在里面的两百两银子的银票,都是赵雪自己存下的钱。赵家的钱都在吴记钱庄兑换成银票,只消稍稍一查证,便可知道这些银票的主人究竟是谁。徐毅见银票被搜了出来,再也没了精神反抗。因为此案影响甚大,涉案的徐毅还是个举人,即使身为吴城县县令的何陌也只能初步判定徐毅和张氏的判罚,于是下令将徐毅和张氏收押待他将案件上报府尹最终定罪。
就在徐毅和张氏即将被关押入牢时,一个人突然从人群中窜了出来,正是赵雪的同胞弟弟赵峰。原来他听说杀害姐姐的凶手已经抓到了,立马赶了过来,一直站在人群中看着县衙内的审讯。然而此时的赵峰像一头发了狂的狮子,完全没有唐昊初见他时的温文尔雅。只见他挥起拳头,冲着徐毅一顿猛揍。徐毅正是精神颓废间,不曾提防,瞬间就被揍得鼻青脸肿,连牙齿都被打掉了两颗,一只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
赵峰愤怒地嘶吼:“你是个读书人!姐姐那么信任你!你这个禽兽!你这个无耻小人!”魏海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拖开,但是怒极攻心的赵峰却似有无穷的力气,一次又一次地挣脱魏海的阻拦,徐毅也因此挨了一拳又一拳,直打得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人群中传来一阵阵叫好声,估计大家眼见这位举人如此卑鄙无耻,都恨不得揍他几拳吧。
平心而论,唐昊看到赵峰的表现也为他暗暗叫好,觉得解气不少,却又担心他因此触怒了何陌,惹来事端,只好和魏海二人又拉又扯地将赵峰制止,替他向县令何陌告罪。好在何陌似乎也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怪罪赵峰,只是让魏海赶紧将徐毅押下去,又让唐昊把赵峰拖出去便罢了。
唐昊几乎是半拖着赵峰带到一醉金,让店小二上了最好的青梅酒,一边劝着酒,一边安慰着他。赵峰坐下后怒意却依旧不减:“我想过!我想过是他!但是我想他是个举人,是个有身份的人,又是姐姐的朋友,不会做这样的事!”
原来赵峰曾经怀疑过徐毅,唐昊叹了口气,道:“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赵姑娘和你都是信错人了……”赵峰接过小二刚端上来的青梅酒给自己满上,连饮数杯,握着酒杯的拳头也越捏越紧:“你没告诉我确定是我姐姐被害之前,我还去问过他,有没有见过我姐姐,他还跟我说他没见过!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唐昊见他情绪实在过于激愤,不禁有些担忧,劝道:“徐毅会得到应得的报应的。赵公子,人还是要学会放下的。我想赵姑娘绝不会希望你因此做出什么傻事而断送了自己。别忘了,你家里还有一个老父亲需要你。”
赵峰听到这里才慢慢放松了拳头,只是眉宇间再也没了当初的和善温良,只有满腹的愁绪恨意。唐昊一点一点地宽慰着赵峰,二人一直喝到日头落山,赵峰这才带着泪光,醉醺醺地起身告辞。唐昊望着已经空荡荡的大堂,玉姬早已回去休息了。回想起这案子,唐昊也为那赵雪不值叹息。可是除了抓到凶手,他什么都无法挽救,什么也无法改变,只能像他告诉赵峰的一样,慢慢地学着接受这残酷的世界所带来的残酷的人生。这一年以来,唐昊都是这么过来的。
夜风呼啸,直吹得人瑟瑟发抖。然而两壶酒下肚,唐昊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苏筱晴悄无声息地接近唐昊,难得跟踪了他这么久,终于再次逮住他一个人的时候。夜色下的吴城县很安静,尽管苏筱晴自认为没有引起动静,但那晃来晃去的身影只要稍加留心便能注意到,更何况唐昊很清楚苏筱晴从来没打算放过自己。剑身刺过来的时候,唐昊并没有闪躲。苏筱晴却在几乎就要刺进唐昊喉间的时候停了下来。
“你怎么不喊救命了?”上一次杀唐昊的时候,他那呼救声嚎得相当响亮,以至于原本应该被点穴昏迷的刘大胡居然都醒了过来,苏筱晴对此至今记忆犹新。
唐昊无所谓地笑了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喊。”
苏筱晴奇了:“你破了案,怎么心情还不好?”这么问很傻,但是苏筱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尽快动手,反而问起话来了。
“我虽然破了案,但是却救不回一个冤死的生命。”唐昊有些悲凉,“那些百姓把我当英雄,可是我从来都救不了任何人。我只能在他们的家人或是朋友出事以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虽然我不愿意去想这些,但是当看到像赵公子这样的人时,我还是会很难过啊……”
苏筱晴不明白唐昊为什么会有如此悲观的想法,不自觉地道:“世间恶人那么多,怎么可能全都事先阻止?能够替死者平冤,让凶手受到应有的惩罚,这不也是挺好的么?”
唐昊看着苏筱晴,没有想到她居然在安慰自己,虽然她手中的剑还笔直地指着自己喉间要害,场面略有一点诡异。唐昊忽然认真道:“苏姑娘,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要杀你东方师兄,我只是想保护一个孩子,保护我的朋友和我爱的女孩。我知道你有你们修道者的信仰,可是我也有我的信仰。我不能容忍他去杀害一个手无寸铁的婴儿,不论他是人还是妖,我都做不到袖手旁观。”
苏筱晴手中的剑慢慢放了下来,她在想唐昊所说的话,也在想这几日看唐昊如何破案的事情。本来跟着他参与案件是打算挑他的错处的,可后来自己也深入其中,才发觉有些事情真的不是那么好决断的。平心而论,若是她处在唐昊的位子上,未必有他那样仔细精确的分析能力和随机应变,不拘泥于形式的处理方式。吴城县能有唐昊这样一位尽心尽力的衙役,也的确是一件幸事。但是每当想起东方师兄曾经的风采飞扬,曾经对自己的温柔爱护,苏筱晴就恨唐昊恨得牙痒痒。
唐昊见苏筱晴剑虽放下了,眉头却是紧皱,一言不发,一把拉过她坐下,自己从柜子上取了一个杯子递给苏筱晴,一边给她斟酒一边道:“这世间很多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时候我们都会无法决断。我的办法,就是喝一壶,睡一觉,留它以后再说。”
苏筱晴木然地接过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她有心事,没喝多久就有些醉了,大着舌头道:“我当初为了给东方师兄报仇,私自下山,已经被逐出了绝妖派,我再也回不了家了。我想杀你,又觉得对不起吴城县的百姓,也对不起玉姬姐姐。可是不杀你报仇,那我到这里究竟是干什么的呢?”
也许是酒后吐真言,唐昊听苏筱晴这般言语,很是感触,也抛开了那些小心思,拍拍苏筱晴的肩,笑道:“苏姑娘,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怎么如此执着呢?你若是觉得没有去处,完全可以留下来,跟玉姬姐姐一起经营这一醉金。我们可以一起讨论案子,闲时一起喝点酒,闷时一起聊天解解烦,都是很好的事。想不通的事可以暂时不想,或许时间久了,某一天忽然就来了灵感,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