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昊和魏海,童义弘三人骑快马赶到临福村时,现场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不过衙役们并没有费太多功夫维持秩序,尸体腐烂的恶臭早已驱得人们即使好奇也不愿靠近,便连随行的衙役也离得远远的,只有仵作秦顺镇定自如地蹲在那女尸身边仔细检查。
唐昊拨开人群,稍稍靠近了一些秦顺和那具女尸,就已经忍不住一阵反胃。但是唐昊不能后退,旁边的衙役兄弟和百姓都指望着他来破案。他只好捏着鼻子上前,站在离秦顺还有三步远时就看见面前是一具高度腐败的女尸。尸体浮肿如一个球体,四肢粗如柱状,表面皮肤泛黄腻滑,面容恐怖,已经无法看出主人生前的相貌年龄,只能从身上些许残破的衣料和身体特征判断这是一个女人的尸体。
“秦先生,如何?”唐昊皱着眉头问道。从他离开下关村参与南安国的案子起,也不是没见过尸体。可是玉辰公主的尸体鲜活如常,取出胎儿后尸身也只是干瘪而后直接成了白骨。在吴城县做衙役,见过的尸体大多是刺伤,毒杀,殴打一类。最为恐怖的也无非就是战场上那些瞬间被杀,血肉横飞的将士的尸体,却实在没有见过已经腐败成了这般模样的尸体。
秦顺仿佛根本闻不到那刺鼻的尸臭,轻轻按压了一下尸体浮肿的腹部,道:“从如今的天气来看,死者死亡至少应该在半个月之前。时间隔得太久了,我没办法精确判断。死因是窒息死亡,颈部还可以看到麻绳用力勒过的痕迹。”
唐昊凑上前学着查看尸体,果然看见颈间有明显的勒痕,与周围皮肤形状完全不同。再往下面看去,只见这女尸尸身已经有些泛绿,在她身下的泥土中,还有一些没有完全被土壤吸收的尸水,粘稠恶心。秦顺看看唐昊,道:“受不了不用太强求,去旁边休息一会儿吧。”
唐昊摆摆手,忍了忍道:“没事,你继续。”
秦顺不再多言,轻微托起女尸的头部,继续指着后颈部和手臂道:“颈后有交叉的痕迹,说明并非自杀,而是被人勒死后抛尸此处。手臂上有尚未退散的瘀血和抓伤的痕迹,她死前一定激烈地反抗过。从衣料来看,乃是裙装,说明死者为女性。颜色布料是适合年轻人穿着的。料子是绸缎的,证明家世不会太差。若不是某家的小姐夫人,至少也是一位有名的歌妓。”
唐昊细细一探,果真如此,点头道:“辛苦秦先生了。”说着招呼几个衙役过来,将尸体小心抬至县衙停尸房,秦顺也跟着回了县衙。虽然尸体被抬走,但是那股恶臭却经久不散,直冲鼻腔,让唐昊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
唐昊吩咐童义弘将围观的村民都散去,又让魏海将发现尸体的小孩找来再仔细询问。那些小孩不过七八岁年纪,今日早上在先生家里念书,下了学,便相约一起来树下玩耍。以前他们经常来这里玩,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
唐昊环视了一圈发现尸体的周围,尸体埋在一个树下。这棵树乃是一棵千年老树,村里的人幼年时几乎都爱在古树下玩耍。这棵老树承载了临福村祖祖辈辈童年的欢乐与无邪,被村民们奉为临福村的守护神。就是在这棵守护神下,几个小孩忽然兴起了比赛挖坑的游戏。然而比赛没有进行多久,被挖开的泥土散发出的臭味就让几个小孩发现不对劲了,慌忙找来各自的家人。
村里人担心有人将什么死猪烂肉之类的埋在这棵神树下,于是七手八脚地想把臭味来源的物体挖出来。可是当几个大人发现土里露出的手指时,就意识到不好,树下埋的是人。待到挖出了这膨胀恐怖的尸体的头部,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挖,连忙赶往县城报官。
童义弘走上前来,唐昊问道:“和村民聊得怎么样?”
“村里人都看不出这是谁,也没有谁家走失过年轻女子。”童义弘摇摇头。
魏海轻声道:“这可就奇了怪了,没有走失那这又是谁?总不至于有人将尸体从别的村带到临福村来抛尸吧?”
唐昊推测道:“不会有人将尸体特地从别的村带过来抛尸的,那样太容易被人发现了。或许这位女子不是临福村人,只是和别人约在这里见面,或是路过此地,却没想到遭人毒手。”
魏海和童义弘点头赞同:“有道理。”
“弘哥,查一下吴城县内所有曾经报过有失踪年轻女子的记录,尤其是失踪半个月左右的,看看是否有什么线索。”
“好。”童义弘应道,转身返回县衙查找记录。
唐昊回头见魏海仿佛有点心不在焉,道:“海哥,你怎么了?”
魏海有些紧张,悄悄凑上来道:“刚刚我觉得好像有人盯着我们。”
唐昊立即四处张望了一下,周围的确围着很多围观尚未散去的村民,失笑道:“这儿有好多人盯着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魏海解释道,“总觉得,有种感觉不对劲。”说完又觉得自己可能太神经质了,挠挠脑袋,尴尬地一笑。
唐昊拍拍他的肩,笑道:“没事,这样的案子咱们从来没遇见过,小心些总是好的。”
接下来的几天,童义弘和魏海都奔走于吴城县下属的各个村中,挨个调查是否有在半个月前失踪的年轻女子。唐昊则在县衙中查找卷宗记录,然而并无所获。卷宗内根本没有登记在案的富裕失踪年轻女子,询问之下也没有人说家里有这样的女孩失踪。因为尸体的形状太过于恐怖,又是埋在了临福村象征守护神的古树之下,这件案子的恶性影响远超过之前所有的案件。因此县令何陌下令唐昊暂停手中所有工作,全力破获临福村的古树埋尸案。
然而死者的身份始终没能确定,其被害的动机什么的更无从下手。居然从一开始的死者身份推断就遇到了问题,唐昊感到有些烦闷,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独自坐在玉姬院中饮酒。
正值初秋,玉姬在襦裙外又套了一件坎肩,站在竹林前似乎在想着什么。“姐姐总是这样么?”唐昊的脸颊因为喝了酒已经有些泛红。
玉姬听到他的声音转身:“总是什么样?”
“这样想竹姬姐姐。”
“嗯,每天晚上都站在这里想一会儿。”
“不会更难过吗?”
“会,但是这样,才能告诉她,我永远记得她。不光记得我曾经亏欠她的,更记得她希望我替她完成的梦想。”玉姬微微一笑,她脸上的伤疤淡去,更如天仙下凡,“我会经常想,我有没有做到我曾答应她的事?如果做到了,我会和她一起开心,如果没有,我会想办法去完成。”
唐昊沉思,玉姬轻笑道:“我有信心用我剩下的生命去一一实践我们当年许下的愿望,只是不知道,当我要经过那奈何桥时,她是否还在桥边等我。”笑容里既是幸福,又是苦涩。
“姐姐怎么在这里执着了?”唐昊笑道,“等或不等又能如何?若是有缘,就算我们都已不是自己,便隔三世四世,终究会再见的。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都算不得什么。”
玉姬闻言也释然,笑道:“你现在倒真比当初稳重多了。”
“那还不是多亏了姐姐教导有方。”唐昊又是嬉笑道,虽然日益稳重,但骨子里的那份玩世不恭的天性依旧没有改变。唐昊举起酒杯和玉姬对酌,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
玉姬注意到他的神色,忙问道:“怎么了?”
“对啊!”唐昊没有答话,自言自语道,“半个月前被害,不一定是半个月前失踪啊!”
玉姬已经听说了案子,听他这么一说,道:“可是这样一来,调查的范围不是更广了么?”
唐昊也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道:“的确……不过我查的时候,有一些可能的卷宗都翻阅过,至少一个月以内都没有符合条件的女孩子。”
玉姬索性也跟着分析起案子来:“还有,家里人未必知道这个女子失踪了的。若是这么找下去,根本没有目标的。”
唐昊奇了:“家里有人不见了,怎么会不知道失踪了呢?”
玉姬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郎才女貌趁夜私奔的事情也不少见,家里人顾及面子,往往不会说的。不过时间久了,邻里也会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只是如果是这样的情况,不管是邻里还是家里人,都不会把她当作失踪上报县衙备案的。”
唐昊恍然大悟,赞道:“姐姐真是提醒我了!”
“我好歹活了几百年,这样的事情也见多了。”
“既然是这样,我想,查找的重点不应该只放在确认失踪的人身上。只找富裕家庭里年方二八左右的女孩子,然后再依次排除,应该就比较准确了。”
玉姬也点头道:“可以试试找那些女孩子问一问,她们身边有没有朋友或亲戚和家里说了谎离家,又很久没有联系过的。”
“这又是什么道理?”
“女孩儿家心事,不可能都说给家里人听,但是一定会有几个年龄相仿的人是她的知己,会知道她大部分秘密。”
唐昊闻言喜上眉梢:“今天来姐姐这里真是来对了!我们明天就这么干!”
次日一大早,兴奋了一宿的唐昊跑到县衙。魏海和童义弘依旧睡眼惺忪,却被唐昊一阵猛摇给生生摇醒了。唐昊把玉姬的办法告诉魏海和童义弘。童义弘生得一副高大俊秀模样,又是做过秀才的人,去询问那些姑娘们如此密事倒还有些可行。可是魏海生得五大三粗,只能负责去盘问那些富家老爷们可曾走丢过女儿或是小妾。唐昊依旧在县衙查找是否有可疑的线索,只是这次查找的范围扩大到了近半年来整个吴城县走失的年轻女子。
毕竟吴城县地域宽广,只有童义弘和魏海两人去调查显然效率是很低下的。于是唐昊向县令何陌申请派出了县衙中大部分的衙役,分别去到各个富家豪门中去查找可能疑似那名女死者的人。
卷宗的翻找同样麻烦,而且还很枯燥。但是唐昊不是一个擅长体力活的人,所以尽管枯燥,他还是宁愿待在县衙里与这一堆堆扬起阵阵灰尘的卷宗斗争。
县衙走了很多衙役,这个时候何陌也是不会待在县衙里的,一般都会在自己府内休息。书房里很安静,甚至整个县衙都很安静。所幸今天阳光很好,坐在书房里看书并不会觉得很阴暗。唐昊的心思完全在翻看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上。
忽然眼角余光感受到一阵刺眼的亮光,唐昊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眼前是一个穿着青白道袍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岁左右,头上用蓝色的布扎着一个简单的发髻,面色冷峻,身段玲珑,英姿飒爽。然而唐昊并没有心情去称赞这位美人,因为这位美人手中举着一把长剑向唐昊直刺而来。
唐昊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曾料想有谁会杀他,更加不曾防备分毫。只是本能地微微侧了一下身子,待到他完全反应过来,剑身已经刺入他的胸口。剧烈的疼痛让唐昊忍不住大声哀嚎起来,双手死死地抓住剑身不让它更加刺进自己的身体。但是手上很快就被割破,鲜血汩汩流出。锋利的剑身还在不断刺激着伤口,疼得唐昊五官都要扭曲了。那位冷艳的美人却丝毫没有手软的意思,见唐昊抵抗,更加加重了手上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