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将受伤的周三扶到另外一间房休息,简易包扎了一番,便找人去找了郎中来给周三治伤。这边卫玲儿听得唐昊的话,顾不得气还没喘匀,跳起来跑到黑衣人身边,定睛一看,果真是高喜言。卫玲儿愕然:“昊哥哥,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们原本都想的是周广华或许是和谁有仇,引起了凶手的报复杀人,或是利益相关,因为某种利益关系被人毒杀。但是从这两条推论得出的嫌疑人,被周广华当作弃子的东方长乾,长子周安,发妻徐氏,小妾燕儿,次子周虎,虽然都有嫌疑,但是他们的证词却查不出毛病来。”唐昊仔细地分析之前的情况,“这样案子陷入了瓶颈,我便想利用周三的证词引诱凶手出来。我和周三交换了身份,本想着这样也不至于让他真的受伤。可是凶手一直没有现身,我忽然想到,如果凶手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计划呢?如果他并不是因为普通的家长里短的仇恨而杀人呢?”
卫玲儿还是不明白,有些迷惑地看着唐昊,唐昊解释道:“我一直不明白周广华死的时间正好是我们发现他和玉辰公主的死有关的时候,很巧合。原本以为或许是东方长乾因为不甘心当弃子报复杀人,可事后证明我们都想错了。之后我就以为这只是一个巧合,周广华的死与玉辰公主无关。但当我想到换一种思路来考虑这两个案子,却发现,这两件案子虽然不是同一人所为,却并不是完全无关。”
唐昊说着看着高喜言,高喜言也沉默不语,只听得唐昊继续道:“彦卿是高大哥看着长大的,高大哥对彦卿的忠心更甚于朝中任何人。高大哥帮助彦卿隐瞒玉辰公主的情况,又替他躲避朝中大臣的责难,可是却无法帮他走出因误杀玉辰公主而自责的阴影。所以我想,高大哥想要抓住害死玉辰公主的心情必然不亚于彦卿本人。我们九死一生躲过东方长乾的袭杀,得知是周广华指使东方长乾杀我们灭口,也就理所当然地认定了是周广华设计谋害了玉辰公主。可是周广华不认罪,彦卿没有证据,也拿他没有办法。高大哥或许就是气不过周广华如此明目张胆的藐视君王,所以才会下了杀手。对吗,高大哥?”
高喜言看着唐昊,淡淡:“皇上出生后,我被先帝派来照顾他。那时候皇上还小,总要赖着我带他爬树,教他念书,会把他觉得好玩的,好吃的都给我,说是一起分享。我是个阉人,注定命中无后。可当我看着皇上,说句不敬的话,就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一般,我知道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他将来也会是个好皇帝,我很满足。后来他登基做了皇帝,也渐渐成熟了,却因为他的善良被朝中的那些大臣以权势压制。虽然皇上也曾说过为君者当胸怀广阔,可是我不是君,我看到周广华这般三番五次的欺君罔上,我知道,这样的人,不能留!”说着眼神里迸显出一股浓浓杀意,可见他至今未曾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那周三呢?”唐昊反问道,“周三可曾做了什么非死不可的事,让你定要下此杀手?”
高喜言无以言对,闷声道:“罢了,我既败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你们带我去向皇上请罪吧。”
朱彦卿并不知道高喜言做出了杀人的事情,次日早晨依旧唤高喜言进来服侍,却没有人回应。今日是轮休的日子,不用早朝,待得洗漱完毕后,便有一名宫人进来禀报,说唐昊求见。朱彦卿便宣他到会英殿前殿等着,自己衣着妥当后,来到前殿,见高喜言和唐昊一起,笑道:“你这么早就来了?我说怎么起来找喜言都找不到。”
高喜言闻言顿时有些难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呜呜哭泣。朱彦卿有些莫名其妙,问道:“这是怎么了?”
“皇上,高公公是杀害礼部尚书周广华的凶手。”唐昊缓缓道,他很少这样郑重地称呼朱彦卿,随后又道,“书宁,高大哥拿你当亲人,不忍看你被周广华欺侮,所以杀人。虽然手段不得法,但是情有可原。这个案子,还是你自己决断吧。”前一句,是向朱彦卿复命,后一句,是因为唐昊心有不忍。他能准确推断出凶手,却无法对他的行为作出最公正最满意的判决。世间的无奈让唐昊有些无力承受,不管朱彦卿做出怎样的抉择,唐昊都能理解。
朱彦卿愣愣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高喜言:“你杀了周广华?”
“是。臣罪该万死!”高喜言应罪。
“为什么?”
“周广华三番五次目无君上,明明他和玉辰公主的事情脱不了干系,却百般推脱抵赖,欺君惘法,甚至妄图刺杀唐公子他们以逃过皇上的罪责,臣受不了……”高喜言诉说着周广华的罪状,心里仍旧觉得恨意不减。
“你以为他周广华是什么无名小卒吗?他是礼部尚书!你把他杀了就能解决问题吗?”朱彦卿几乎是吼了出来,儒雅整洁的衣裳因为主人的怒意而被蹂躏褶皱,身旁放置的香炉也被踢翻。高喜言对他一向尊崇忠心,朱彦卿自己很明白。因为高喜言陪伴自己长大,朱彦卿对高喜言也同样很是亲近信任,却没有想到他会为了自己去杀了一个礼部尚书,“天下这样的人那么多,你能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杀了吗?!”朱彦卿愤怒地质问道,“你想过后果了吗?!”
“臣……罪该万死!”高喜言听着朱彦卿的怒骂,心里也有些后悔了。朱彦卿才二十来岁,却要独自面对朝中复杂的权力斗争,很多事情,不论是出于政治需求还是心理慰藉,他需要高喜言,也依赖着高喜言,可是现在一切都被高喜言自己毁了。然而除了一句“罪该万死”,高喜言想不出别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懊悔了。他终于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目光短浅的决定,伏拜在地上,泣不成声。
骂完了,朱彦卿沉默着跌坐在龙椅上,抚摸着上面精致却又不乏威严的雕刻。五年前父皇去世,他即位为君,这张举世无双的龙椅带给了他无上的权利和地位,却也在五年内慢慢带走了他的爱人和亲人。唐昊和卫玲儿早晚是要离开南安国的,玉辰公主已经死了。如今高喜言杀了人,还是一个礼部尚书,宫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他了。所有的人都将离他而去,朱彦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寂。
但是朱彦卿知道,他终究无法逃避,挥了挥手,无力道:“高喜言,杀害礼部尚书周广华,论罪,当斩首示众。”唐昊心头一紧,却听朱彦卿又道:“然原礼部尚书周广华,行为多有不端,买凶刺杀东陵国使臣,据不认罪,按律当诛。高喜言杀人,事出有因,情有可原,罢去官职,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回宫……”这已经是朱彦卿所能为高喜言减轻的最轻刑罚,至少暂时保住了他的命,可是却不能让朱彦卿感到有丝毫心喜。
“……谢……皇上……”高喜言没有想到朱彦卿还能这样饶过自己的性命,感激涕零,跪拜哭谢,“皇上……您……保重……”
朱彦卿没有说话,只是让高喜言自己收拾离去,却又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时忍不住抬头最后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唐昊看着高喜言就这么被带走,也不禁有些担心起朱彦卿来。朱彦卿缓缓道:“你怨我对他这么决绝吗?”
唐昊摇摇头,淡淡道:“你终究是皇帝,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
朱彦卿望着殿外清晨的白云,带着一丝希冀道:“为了宁辰,为了南安国,我可以舍弃我自己,我只怕自己扛不下这担子。你可以留下来帮我吗?”
唐昊早已不是初入城中的乡下小子那般不通人情世故,他知道只要他提,朱彦卿可以给他在南安国一切的高官厚禄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那不是他想要的,现在他很清楚自己需要做的是什么。唐昊歉意地道:“对不起,如果以后你有任何困难,只要给我写封信,我都会来帮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是现在,我要陪玲儿回家,这是我答应她的。”
朱彦卿视卫玲儿如亲生妹妹,听到唐昊的这番言语本能地警觉:“玲儿怎么了?”
唐昊知道早晚瞒不过的,索性直说:“记得上次我被东方长乾刺伤吗?东方长乾法力高强,我不过一介凡人,早应该死在这里的。可是玲儿以她世传的护心丹为我续命,以她的命换我的命。现在,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朱彦卿只觉得如同晴天霹雳,今日连遭两个打击,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愣愣地看着门框跌坐在地上:“玲儿,也要和玉辰一样走了吗……”唐昊和他坐在一起,看着外面忙忙碌碌的宫人在恢弘庞大的宫殿中穿梭,心里却都是空荡荡的,想要彼此安慰,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到那个幕后黑手的。”唐昊轻声劝慰,他怕朱彦卿会被这样的重压压垮。虽然他在朝政上并不能帮到朱彦卿什么,但是至少要帮他去除那个潜伏的凶手。唐昊说着说着忽然愣了一下,惊呼道:“错了!都错了!”
“什么错了?”朱彦卿不解地看着他,他还没有从悲伤的情绪中反应过来。
唐昊急道:“我想用引蛇出洞的法子引出杀周广华的凶手,那是因为高大哥在杀周广华的当晚确实见过周三,而周三也见过高大哥,只是互相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可是你用玉姬去引诱设计杀害玉辰公主的法子却不对!”
“为什么不对?不都是一样的道理吗?”朱彦卿还是没有明白。
“不对!”唐昊着急解释道,“玉姬从始至终都不知道给她下毒蛊的人是谁,更没有见过他。所有的命令都是通过密信发布,玉姬不可能透露任何关于这个人的消息,那么玉姬在天牢或是在外面对于那幕后之人又有什么关系?他根本没有必要冒险来杀她。”
朱彦卿终于醒悟过来,唐昊又道:“我们知道那幕后之人的目标根本不是玉辰公主,而是你。我们应该再细问一下玉姬她最初接到的任务的情形究竟是什么样的,或许能发现蛛丝马迹。”
朱彦卿闻言立即下令将玉姬从天牢中带到前殿亲审。自从竹姬死后,玉姬一直都浑浑噩噩,双目早已失了原来的光彩,洁白的裙裳染上了污泥,她却也只是任由它脏了自己的衣裙。或许竹姬死了,她的心也死了,如今不过一具漂亮的躯壳而已。唐昊心里惋惜,但是事情紧急,也来不及多做细想,他将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玉姬,又道:“玉姬姐姐,虽然你不曾见过那个人,但是你一定知道一些关于他的线索,只是你没有注意到,请仔细想一想。”
玉姬苦笑:“我能告诉你的,全都说了,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你们就当是我做的好了,我的罪,我自己承担。”
唐昊摇头劝道:“姐姐,为什么你执意要认为是你的错呢?你和竹姬姐姐好好的在城里做歌妓,受百姓喜爱,若不是那人胁迫你们,你们何错之有?竹姬姐姐不是替你背了黑锅,她的确是为了救你,但却是替那幕后之人背了黑锅,难道你忍心让她一直担着这样的罪名吗?”
玉姬定定地看着他,心里也是百转千回。唐昊说得很有道理,不能让竹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就丢了性命,想到这里,玉姬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不如我从头全部细说一遍,然后一起商量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