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厚重盔甲的任光先像个大号的肉丸,嗤啦一声撞裂了大帐,然后重重的砸在地上,头盔咕噜噜的滚出去了老远。任光先来不及起身,双手双脚并用向前卖力的爬行,在地上蹬出来一个个沙坑。
“来人,来人”,任光先爬起来,盔甲甩的四下翻飞,直到看见几十个亲兵跟方巾军围过来才拍拍胸口,松了口气。指着追杀出来的敌人,气极了的他颤抖着下巴咬牙切齿,“杀,杀,一个别放跑了”
眼看着谋划多时的计谋即将成功,只要把朱家龙跟易承惠这两个眼中顶肉中刺除去,自己就能全部掌握岛上的两千多士兵,严格说是水师,大明在辽东最大的一拨水师。有了这些人手,他就有了本钱,在建虏面前也就有了底气。他清楚的记得,在他刚投降时,建虏因为他手下的水师而对他的礼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将自己的计划打了个支离破碎,还损失了这么多的亲兵亲将。因此刚从大帐里逃出来,一抹血腥就从脚底窜了起来,直冲进双眼,染红了眼白。
不过他却忘了,中军大营早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并且自己手下的熊兵被打的不断后退,马上就要被朱家龙的手下突破防守杀进来。
朱家兴带领着几十人像一把钢刀,将方巾军砍倒一片又一片,不断向大帐拼死靠前。他大步向前,作为整个队伍的前锋,将拦路的敌人一个个砍飞,两侧是自己的亲卫,死死护住他的侧面。而那些方巾军见他是领头的,聚起大批人手来攻击。亲卫顶着盾牌,接过无数刀枪,砸的盾牌啪啪作响。一个最贴近他的亲卫在围攻下晃悠了两下,然后一头栽倒。早已经受伤的亲卫终于支持不住,彻底倒毙。紧跟在身后的布条军连忙举着盾牌跟上,守住亲兵原本的位置,双手提着木盾,不断横轮,将靠近的敌人一一吓退。
比他这里更惨烈的是大营中央拦住那几百方巾军的几十人,此时双方已经全部杀红了眼,一方不顾一切的想杀过去阻拦另一拨已经靠近大帐的敌人,一方拼死给袍泽争取到帮助自家将军的机会,谁也不让了谁。一列盾牌将混战的两拨人一分为二,对着这移动的木墙他们都投进了最大的战力。此刻这些木盾已经失去了原先的样貌,鲜血成股的喷在上面,将盾牌染成了猩红色,血水顺着盾牌向下流着,有的被干燥些的地方吸了进去,待浸饱了后盾牌变得软了,浓烈的血腥气直让人作呕。人心却越来越硬,无论是方巾军还是布条军,站在盾牌两侧对着缝隙一刀又一刀的捅着。有的捅死了敌人,有的被敌人捅死,前面的倒下,后面的再顶上,重复着前人的动作,顺着缝隙,一刀又一刀,机械的杀戮。
此刻考验的就是双方的意志,谁承受不了这种压抑惨烈的屠杀,谁就溃败,但付出了如此代价,又有哪个能退下来,不到把对方杀戮殆尽永远不会停止。
汪节被中军的战事震惊了,耳边不再是嗡嗡响的杀贼,或是誓不投降建虏的喊声,反而出奇的清净了下来,天地好像也停止了动作。一周悄悄的,只有那些人还在不断的挥刀,挺枪,甚至没个动作都清晰起来。刀刃切在身子上,皮肉缓缓外翻,露出里面一丝丝组成的肉柳,像橘子肉一般。然后才是鲜血浸出来,最后汇成一股红流。
“速战速决”,汪节将宝剑收回鞘里,伸脚挑起一杆落在地上的长枪,挽了几个枪花带着众人一拥而上。
汪节先将迎面杀过来的一个敌人刺了个通透,前冲的脚步迅速将枪杆压弯,成了弓形,汪节用力一挑,枪杆猛然伸直,将那人远远的甩了出去。砸进冲过来的方巾军中,像个炮弹似的砸倒了一片敌人。长枪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不断咬上敌人的脖颈,这一秒还插在一个人的脖子里,下一秒就划破了另一人的咽喉,敌人不甘心的握着漏气的喉管,脸色憋的青紫,最后一头栽下。
十几个身手不错的壮汉,像一柄锋芒毕露的镰刀,不断收割着眼前如飞蛾扑火般的敌人。
张盘握着自己刚磨好的铁鞭,纹理还不是很清晰,只有浅浅的几个沟壑,有的地方还留着铁锈。不过使起来却威风凛凛,一鞭砸塌了一个人的肩膀,然后又一鞭砸裂了一个人的胸膛。他不是个崇尚暴力的人,但此时却不容他多做选择,为了报仇,为了能有朝一日跟随着汪节打回辽东,他只能狠心将这些曾经的明军一个个砸死。同他一样,从军营里找出来的几个好手也是这个心思,与亲人已经生死陌路,唯一没有浑浑噩噩的苟且残生就是为了报仇。他们坚硬的挺起腰杆子来,扔掉锄头,拾起刀枪,为了心里那还模模糊糊存在的家园。
此时中军的战事胜负很难分明,任光先已经从刚开始的慌乱里理清分寸,指挥临近大帐的几百人开始反扑。有了他的调度,方巾军也爆发出了应有的战斗力。左右两翼不再盲目的一味防守阻拦,而是开始向布条军的后方迂回,最后将突进来的几十名布条军全部包围。从阻击战打成了围歼战,就是正在冲杀的汪节,见到其临阵的表现也不禁打心里佩服,对他另眼相看。只是他不明白这么一个有本事的将领怎么就投降了建虏,如此的没有气节。
“公子,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咱迟早得被,被他们拖死”,张四鸣长衫已经有多处被划破,胳膊上隐隐透着血红,头发也散乱了不少,累的气喘吁吁,显然这种拼杀让他有些脱力了。
汪节趁机扫过众人的脸色,虽然有了些疲态,但还算斗志昂扬。他估算了一下,距离任光先有将近三十步,趁着众人还有余力,下令:“放弃与敌人的缠斗,拼死向前冲,擒杀任光先,杀”
众人得令迅速聚在一起,汪节,武放奴为先锋,陈慕古殿后,其他人则为两翼,两头尖中间宽,像个织布用的梭子,摆成一个最简单的攻击阵型。
武放奴抱着一根支撑帐子用的原木当作兵器,跟撞击城门的撞木似的,轰的就砸进了人群,将敌人的阵型砸出一个缺口,汪节趁势带头插了进去。长枪挑,拨,撩,钩,绞,劈,刁钻狠辣的招式不断逡巡,在人群里划出一条条血线,织连在头顶上,像个雾气腾腾的罩子。
汪节一枪劈掉了一只胳膊,大踏出一步,用肩膀撞倒一人,然后甩手回枪,将此人钉在了地上。一个方巾军趁他又挺枪刺死一人的空,滚身靠前,一刀劈在他的肋下,然后在汪节提枪的瞬间又蹿了回去。汪节来不及理他,像先前命令的一般,不顾一切的杀向任光先。此时已经突入敌人中间,更加不能缠斗,计较一刀一枪的得失了。
鲜血顺着肋下股股流下,温热的像个毛毛虫贴在那里。坚硬的盔甲不断摩擦着伤口,撕裂的皮肉钻心的疼痛,他知道这还是自己穿着一件犀牛皮内甲,不然这一下恐怕他就失去了大部分的战斗力。想到这里他不禁向后看了看,这批人除了汪平汪安外,都没有像样的护甲,此刻已经深陷敌人之中,若是稍有不慎,恐怕一条命就算是丢了。
想到这些,他更加卖力的向前冲杀,只有将任光先擒杀他才有胜算,才能打破眼前的死局。这次袭击打成这样,已经不在他预想的轨迹里,张四鸣谋多,但这种临阵的拼杀他却帮不上多大的忙。还一个令他汪节担心的就是他放在外面的几百士兵,从下船就被带到了另一所营地里,到现在也没有动静。仅管按照计划,为了保障不使刚成立的军队犯险,张尚武需要得到他的信号才行动,但是张尚武绝对不会为了几百士兵而不顾自己的安危,所以,只可能,他也被缠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