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吡啵”
油灯里最后一滴蓖麻油传上拿棉做的灯芯,灯壶里少了清理污垢一粒粒的成团埋在灯底,含着杂质的油滴爆裂开,传来一声轻响,好像是在提醒屋里的人天色麻麻亮了。
汪节睁开疲劳的双眼,他蹲坐在大木桶里已是第二日了,身体里的毒素悄然间消失的没了踪迹。只是这两日来的治疗算是彻底摧垮了他的身体,坐在木桶里使不上半分的力气。
同样的林振东请来的当年老伙计白禹成也是足足守了他一天一夜,套用汪安说的话这白老头果然算个名医,仅仅开了两个不知名的药方,一个内服,一个用温水浸泡沐浴,就把折腾了汪节五内俱焚的毒给解了。此时白禹成推开了门,就在门前练了一套拳法活动了些身子,眼眸里的血丝渐渐淡了下去,最后缩进了眼角里再也看不见。
他重重舒了口气,好像轻松了不少,对着偏房喊道:“小安子,扶你家少爷出来吧,毒性已经退去,再不把人捞出来就泡肿了”看着汪安喏喏的不爱搭理自己,他故意将后半句加重了声音。
果然,一声突兀的吼叫就响了起来。
“安小子,你耳朵聋了,先生说的话你听不见?快跟我把少爷扶床上去”
这让白禹成满意的点了点头,甩甩袖子奔老友的住处而去,以他老而成精,刚来就摸出了汪节这两个贴身小厮的脾性。
“平哥,这白老头整天笑眯眯的不像个好人,你别净听他忽悠,我才不信这才一天一夜人就泡肿了,小时候咱在村寨边上的水泡子里游上一天也不见皮能皱上一点”
汪安被汪平训斥了依旧悻悻的不服。倒是汪节瞪过来的眼睛把他吓了一跳,埋头跟着汪平跟个见了未婚夫的小娘子似的,羞答答的。
汪节蹲坐在木桶里那种酸痛感让他觉得还不如直接给毒死痛快,麻了的神经没有失去直觉反而敏感的要命。刚开始碍于白禹成的叮嘱,不好意思违了这个西北名医的奇怪治疗方法,但到后来想动却又动不了了,汪节推测一定是药物的关系。以至于现在水纹波动激起水底微微的流动都能疼得他频繁的咧嘴,更别说汪平二人要把他捞出来。
“汪安,哪天也让白先生给你配一味药让你也尝尝鲜……嘶”,汪节疼的长吸了一口气,拿话来开解着,希望能转移些疼痛。
“少爷,我猜那白老头故意折腾你,不知道给你下了什么药呢,我看……哎呦”
汪安拿眼一撇踹了自己一脚的汪平,张了张嘴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汪节也知道这二人是心疼自己,白禹成前日刚到这里就主张先换个地方,当时他身体情况已经很糟,根本受不了颠簸。汪安二人当时就跳出来反对,让白禹成就地医治,不过后者却极为的固执,不换地方盖不行医。当时众人就要发作,还是汪节力排众议按下一群江湖汉子。他知道经过一夜的激战,村落里难免不会生出变故来,白禹成自然不肯自己的老友林振东犯险。只是这一颠簸,汪节直吐了一盆的黑血,一条命没了个九成九,闹的差点刀兵相向。因此这汪安才如此的仇视白禹成,一口一个白老头的不曾离了嘴。
“慢些,我就这么先蜷着就好,等会儿舒舒筋骨着再松开就是”
汪节咬牙切齿的挨到床上,疼得眼泪鼻涕的都流了下来,不禁抱怨了句:“娘的,这白老头,……下药真重”
“哼,一个堂堂汪府公子竟然背后说人家坏话,不免太没有家教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白疏影这妮子钻了进来,少女一袭粉装交领襦裙,简单又大方,腰间系着一根鹅黄色锦带,还挂着几个小银铃铛,走起来叮叮的响着,很悦耳。
此时少女却后背着手,踩着大步子有模有样的装起了大人来,言语神色里颇为不屑。
她的出现让汪节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春色一抹,像天街小雨,滋润着这冬日的枯潦。不过待听清她的话语,汪节倒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了,跟美好的事情再无瓜葛。反而因为牵扯到汪府让他生了些反感,今世他由汪家扶养成人,在他心里早已将汪文言夫妇看作了亲生父母,所谓父母在不远游,还没有丝毫报答就因为辽东之事不得不动身离家,这本就让他过意不去。现在听到别人说他没家教的话来,他岂能舒服了!
“汪公子也算是出身名门大户,先是教育不好下人,对救命恩人无礼,又不顾了自己的身份,出言不逊……哪里还有谦谦君子的模样”
看汪节没有搭话,眼睛却不离了自己周身,一抹厌恶轻轻挂上了眉头,恨恨说:“登徒子”
汪节听到这话不禁一愣,先前他只是凭借多年练武习上的敏锐跟灵活发现了来人罢了,才下意识的看过去,没想到却被兜头一阵数落,还被老成了好色之徒。虽然汪节比一般人要老成许多,但他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被一个小丫头如此编排不禁上来年轻气盛的执拗性子。
当下也不再退让,一板一眼说:“我是汪府的公子不假,但我首先是个有血有肉活在当下的人,不是脱了俗忘了尘的高僧,难道周身的疼痛还不让嚷上句话打发打发?再者我从没有将他二人看作了下人,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是我的玩伴,是我的朋友,我不允许你这样作贱他们,我也不觉得就有人高贵过他们了”
末了一句话汪节直看着后者,十分庄重肃穆,好像任何人的置疑都会被他仇视。
“你既然知道我是汪府的公子,就应该明白以我的身份难道还缺了女子?”
这句话就是纯粹的图个嘴快了,穿越到明朝依然苦苦在前世的感情里挣扎了十七年的少年,怎么能容忍别人将他看作了登徒子之流,越说越顺不禁连这颇为纨绔违心的话都洒了出来。
果然,此话一出,少女就呆在了那里,双手也不知该放在哪里,攥着裙摆揉搓着。少女突然从刚才的话里清醒过来,眼眶登时红了,泪水溢了出来,亮晶晶的。
“我讨厌你”
一袭粉色夺门而出。
白疏影从汪节那里出来,并没有去找他爹,而是从院子里的马匹上取出她心爱的长鞭跑出了院门。
不一会儿啪啪的抽动声音传来,树上的积雪都被震动了,纷纷扬扬飘洒下来,而少女却显得甚是飒爽,院门外被打扫一净的地面上又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前天她陪父亲下了山,知道了来人就是父亲多次提及的老友并且小时候还来看过自己的林振东老伯,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再加上林振东如今家破人亡,因此她才跟着父亲走了这一趟,给亡者上柱香略尽心意。
在路上她听林振东说了些遇袭的事情,当然少不了对汪节的赞赏。
建虏使林振东失去了三位亲人,因此他下定决心要报仇雪恨,但他毕竟已是将近花甲,不免力不从心,而汪节正好给了他契机,所以他愿意跟着汪节同去辽东,作为多年的老友自然也希望白禹成能祝自己一臂之力,因而才将自己对汪节的欣赏表露出来。不料这话倒引起少女的好奇来,对于半隐居半避世长大的她来言,这个被说的如此优秀的少年无疑很能吊起人的兴趣来。
只是自她来到,就看见一个病恹恹没有气色甚至有些颓圮的少年,这让她开始就有些失望,再加上汪节身边那群江湖汉子和汪平汪安两个小厮跟白禹成起的冲突,更让她确定这人就是个纨绔子弟,一副顽劣公子模样,这印象一旦坏掉,连汪节当日说服众人更换住所在她心里都变成了只是为了让父亲治病活命罢了。
今日她都不知为何自己还抱着一丝希望,就这么鬼使神差的过去了,本想能好好看看汪节到底是怎样人,却不料生了这么老大的气。
“哼,臭小子”
白疏影一边抽着树干,一边撅着小嘴叨咕。
远处一票人马飞驰而来,为首二人一个穿着灰袍,一个穿着黑罩衣。身后十多骑人更是各个健壮,一手执缰,一手扣在腰间的兵器上,形形色色的并不统一,显然这也是一帮江湖汉子。
来人在二里外就下了马。
身着灰袍的汉子扯下兜帽来,赫然就是当日的老鬼韩茂,此时他一脸阴翳,沙哑的嗓子怪怪的说:“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怎么?多跑了趟滦州就气成这个样子?”
黑罩衣的汉子难得的笑了笑:“没想到你找的人竟然跟我要杀的人同路,倒是省了好些麻烦,我倒也想看看他有没有被毒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