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的辽东也是风云诡异。辽东乃是明朝九大边防重镇之一,军民甚多,屯田堡垒数不胜数。加上辽东土壤肥沃,物产颇丰,也是大明重要的粮食屯聚之地。
秋末的天气本是天高云谈,气候爽朗。要是在一般年份,这个时候正当人们忙碌,刚刚秋收,农户们都在各家的场院里搬弄着粮食,忙着将新打的粮食翻晒干,好存储着以后过活,毕竟是全家一年的口粮。一些饲养马匹,骡子的军户更忙着给牲口打下过冬以及来年开春的草料,拉着些骡马车四处搬运着,偶尔还能听见一些嗓门清亮的小伙子边赶着牲口,边吊着嗓子唱着,多是些阿哥阿妹谈情的调调,也不知哪家的姑娘会脸红心跳的等着赶车的路过,说不定还能找到自己中意的郎官。
而如今辽东的六堡【1】,四野里平平静静的,刚收成的田野里土块参差杂乱,这里一个土坑,那里又有一个凸起来的土旮旯,而有些庄稼收的更是潦草,好些高粱杆子东一歪西一斜的,倒在田里,全没有人去理会。天也不是很好,卷着些黑云,就像腌臜了的羊皮毛,阴阴沉沉的,压着人的心。只是时不时会有些老鸦雀打山野里飞过,在田里驻一驻,寻些食,不一会儿就发这沙哑的叫声飞走了。
长奠堡的堡子外面,一标人马正行进着,打着黄色的锦布大旗,士兵肃穆,神色颇为坚毅。马上的骑兵,一手攥着马缰绳,一手拿着锋利的马刀,长长的队伍,并没有嘈杂声,只有马蹄磕地的铮铮之音,刀枪林立。
队伍的偏前方,有两骑马并排着。
“何和里【2】,你怎么看这次大汗从明朝得来的这六堡?”一位年纪颇幼,一身锦衣,外面着一件衬着狐貂皮绒披风的少年,双手攥着缰绳对着旁边的一个将领问。
“回贝勒,这六堡是明朝设在我们老寨边上的重要堡垒,先前我女真也曾出过智勇过人的贝勒【3】,四处争雄,霸占一方,也多劫掠汉人地方,明朝皇帝深以为虑,就在我们边上设了这六堡,为的就是方便管理以及抑制我们。”被叫做何和里的恭敬的说,边说边挥起鞭子指了指前面的长奠堡。
这位贝勒就是尚还年幼的皇太极,时年十四岁,自小聪颖,深为努尔哈赤喜爱,一般出行,除去恶战努尔哈赤都会将他带在身边,言传身教,让他长些见识增些计谋。
“哦?要这么说,这次大汗收来六堡岂不就少了一个心头之患”
“嗯,前些年大汗已经统一了我们建州女真,六年前也灭了哈达【4】。大汗乃一代英主,将来一统我女真各部指日可待,所以必须将这勒在脖颈上的绳圈去掉,方才可大施作为”说到这里,何和里满脸的肃穆,显然对努尔哈赤很是恭敬佩服。
看了看皇太极,他又接着说“除此之外,这六堡附近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我女真人下马为民,上马为兵,大汗得了此处,可用于囤积粮草,养民备战。”
“哦,大汗真是深谋远虑”
“哈哈,那是当然,现在我们女真人,除去乌拉跟辉发,谁能跟大汗的兵马人口相比”何和里一脸骄傲的说。作为努尔哈赤刚起兵就来追随的他来说,努尔哈赤越是强大,他的益处也是越大,威信也是更大。恐怕连他自己也未料到当初的决定会给自己带来如此的好处。
“何老,那还有辉发呢?”看着何和里志得意满,皇太极在为自己的父汗高兴的同时,对何和里等五大臣也添了些尊敬,当下语气随和的问。
“辉发只是一个小部落罢了,不足为虑,大汗若想收服了他们,一战既定”
皇太极明白何和里就是父汗安排在身边教导自己的,一些事他也不会有什么顾忌,只把不懂就问。当下也把自己狐疑的地方问到“既然明朝这么警惕我族,又怎么将这六堡让给了我们呢?”
何和里看着皇太极一脸的期许,心里也是一阵窃喜,心里想“大汗征战多年,早晚是要将兵权政权给自己的儿孙的,如今皇太极已得大汗喜爱,说不定将来汗位就是他的了,趁着这个机会,我定要为自己跟家族占下先机”
“贝勒爷,这六堡其实是拿银子买来的,哪里能是明朝让给我们的。”
“买来的?”
“是的,这事还是大汗派费英东跟额亦都二人办理的,贿赂的是李成梁的女婿韩宗功,得他在旁相助,李成梁才应下来的。光金银器物就拉了不下十大车,外加良马羔羊等牲畜还有几千头,不比给明朝皇帝朝贡的少,这明朝的官当真会敛财。这些若是换为军备,不是又能扩充我们的实力啊,费英东这俩老东西也不知省些”提起如何得到六堡的事,何和里不禁为耗费的钱财感到心疼。
看到何和里如此,皇太极不免又有些看低了他,钱财身外之物,照前者所说,能换来这六堡虽然费了些金银,可也占了天大的便宜,只是他也没有多言语,只是默然的点了点头,就岔开了话题。
“何老,我看大汗最近有些累了,不如你我上前领了这接受剩下几堡的事务了罢,让大汗好早回去休息”
“哦?好好,贝勒爷当真致孝,大汗一定会明白你的孝心,对你更加倚重的”
“是么?哈哈”二人相互看了看,眉梢上皆挂着喜色。一磕马镫,驱马上前。
努尔哈赤的先头骑兵已经进了长奠堡。尽管李成梁驱赶六堡军民时下令说“凡种地之家,概做逃户”,并且调大军强迫押解入关,但也有不少住户悄悄留了下来。这些留下来的多是在六堡未设之前就居住在这里的原居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故土难离。
堡子西南临街的一户人家,大门紧闭,外面停着个破辕车,上面放着几袋子粮食。
这是一户四口的人家,家主是个庄稼汉子名叫王柱,大家都叫他柱子,上面还有一个老爹,身体不是很好,几年前娶了临近宽奠堡的婆娘,现在也有了一个四岁的孩子。柱子因为老爹身体不好,经不起长途的奔波劳累,外加老一辈就住在这里,在李成梁派兵强迫入关时,带着一家人在堡子外面躲了几天,待官兵走后,就又回来了。只是没有想到,大军刚走,女真的骑兵就来接受这六个堡子。
柱子听从宽奠堡逃过来的农户说女真兵野蛮,残忍好杀,又害起怕来。刚开始他并不是很担心,外面传女真兵凶恶的话已经不是一两年的事情,一直没有见过,也是将信将疑。但他也怕女真兵假如真的跟别人说的那样,一家人岂不是就危险了,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在家苦想了一阵子,才想了这么个主意,他想女真兵若真的凶恶,也就跟朝廷军马来征军粮似的,就在家门口的破车上放了几袋粮食,让他们拿了就走人,不再难为自己一家人。
听着外面一阵马蹄声,柱子知道这是女真兵来了。果然,没一会儿,他听到门外女真兵发现了粮食并开始往马背上放。
听着门外的动静,柱子不禁稍松了口气,他以为女真兵搬了粮食就会走。站在屋门口听动静的他回头看了看躲在媳妇怀里的孩子,本想笑笑安慰下妻儿,却怎么也没有笑出来,只是憨憨的撇了撇嘴,又扭过头去侧着耳朵听着大门外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外面突然静了下来,柱子认真听了听,果然没了动静,就放下了心来。他走到老爹的身边,扶着他坐了下来。
“爹,不用害怕,坐下吧,没事了,女真兵应该……”柱子爹刚坐下,话还没完,就听见轰的一声,大门被撞倒了,外面一下子涌进来七八个手持马刀的士兵。
“啊,这这”柱子的老爹早吓的不知怎么是好。
柱子顺手拿起屋门一侧的猎刀,挡在一家人的前面。
“屋里的人赶紧出来,这堡子是我大汗的了,连你们也是我大汗的属民,赶紧出来跟我们走”
“我们,我们出去吧?”柱子爹看着柱子颤巍巍的说。
“爹,咱再等等看看”柱子的脸上布满了汗水,正顺着双颊向下流着。
“再不出来我们可就放火了,到时你们一个也别想活了”看见屋子里的人没有出来,女真兵又喊道。
“出去吧柱子,他们要放火了”
“是啊,孩他爹,出去吧”
柱子又看了看被揽在怀里的孩子,将手里的猎刀一扔,说“好吧,咱们出去,咱老老实实听他们的,应该不会难为我们的”然后他打开了屋门,领着家人走了出去。
“妈的,不说放火烧房还不出来,磨磨唧唧的快走”才刚出来,柱子一家就被女真兵围了起来。
一个士兵见柱子爹走的慢,就上前推了一把。不料柱子爹竟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听见身后的声音,柱子一下回过头来,就要回去扶起老爹。却被一边的士兵一脚踢翻,按在了地上。
“你个老不死的,快给老子起来”刚才推到柱子爹的士兵又一脚踢了过去。
“哎呦,官爷饶命呐”
见他还没有起来,那士兵就又要上前殴打,这时原本一直护着孩子的柱子媳妇一个急步,将士兵撞在了一边。
崇尚武力的女真兵一向以勇猛善战为荣,这士兵不小心竟被个女人一下撞开,不禁恼羞成怒,抓起马刀,恶狠狠地用力扎进了柱媳妇的心窝里。
只听见她闷哼了一声就倒了下去,血顺着心跳,一股股的涌出。
“孩他娘~”柱子看见媳妇倒地后抽动了两下就没了动静,红着眼眶子大声喊道。
柱子爹眼看人不活了,呜呜哭了起来,孩子蹲在旁边抓着她的手使劲恍着,哭着叫娘起来。
“嘿,狗虏人,你们丧尽天良不得好死”柱子爹抹了抹泪指着女真兵大骂。
那女真兵上来,挥刀将他也砍死了,随后又抓起孩子,一刀捅了进去。
看见自己的亲人转眼成为刀下亡魂,柱子的眼眶都要裂开似的,眼睛红的像是在滴血。
“啊”他大喊了一声,奋力挣脱开押着他的两个士兵,并夺过来了一把马刀,随即一挥,砍断了一个士兵的脖子,鲜血溅了他一身一脸。
柱子凭着一股子气力才杀了一个士兵,待另外几人反应过来,一拥而上。
起先柱子还能格挡几刀,但他终究还是个农民,没有什么武艺,先是后背中了一刀,后胳膊跟前胸也中了刀,躺在了地上,拿怒目瞪着女真兵。随即一个士兵上前对着他的头砍了下去。
【1】六堡为明朝为遏制女真而开辟的宽奠,大奠,长奠,永奠,新奠等六城堡。万历三十三年,宁远伯辽东总兵李成梁放弃六堡,拱手让给了努尔哈赤。
【2】何和里是后金五大臣之一,很早即便追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另外四人为扈尔汉,额亦都,费英东,安费扬古。
【3】女真未一统之前,各个部落的酋长称为贝勒,与清朝的贝勒不同。
【4】当时海西女真分为四部,分别为哈达,辉发,叶赫,乌拉。努尔哈赤为建州女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