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众尊笑面佛那般两面三刀,大帐外面的士兵要来的实在。得益于易承惠的警觉,两百直属兵丁早早的就得到了亲卫的消息。此刻易承惠二人多年拉拢住的几十名心腹亲卫已经夹杂在了队伍里,有的聚在什长身边,有的组织起威信大些的老兵当作大伙的指挥。一队队的站立在中军一侧,握着腰刀,长枪,火铳等兵器跟对面的几百名士兵对峙。
两拨人将太阳从头顶候到了西山,最后一层红霞洒进退潮的海浪上,然后反射进中军里,透过外围层层军帐的夹缝,溢在他们的周围,像上了年代的胶卷。
就像早已商量好了的,谁也没有率先动手,就算已经站的脚掌发酸,双腿僵硬还是笔直的一丝不苟。生怕自己一个举止失当会立马引起双方的火拼,双手轻微的一个动作都能引来无数双敌对的眼睛,落在脸上,火辣辣的。从任光先摆好宴席,大帐里就再没有人进出,中军大营也没有走动,而其他几所营地也默契的很,连哨兵都一个没设,一个个缩在军帐里声息全无,整个大长山岛除了大帐里的还有些动静外,就只剩下海风吹进岛中的山谷,卷起的细长呼啸。众兵丁的耐心也在等待里一点点的消耗殆尽,烦躁的士兵已经蠢蠢欲动,像等待喷发的火山,滚滚的熔浆只在寻找一个微微的震荡,然后轰然喷上长天。
“啪”,好像老天也开始怜悯这两帮人,故意让大帐里失落了一个酒坛,清脆的一声,摔了个四分五裂。
听到声音众人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动作不再那么僵硬死板,全身立刻前弓,扬起了手里的家伙,嘴巴大张,呐喊声在两拨人轰然撞在一起时才迟迟的传来。
“杀”,一刀卸去敌人的半撇膀子,士兵顿觉酣畅淋漓,喷射在脸上的血水像久旱甘霖,浇在燥热的将要生烟的人群中,激起更多人的追逐。
枪手放平手中的长枪结成小阵,一根根伸出的枪杆轰的撞进冲过来的敌人,锋利的铁尖瞬间刺破士兵的盔甲,捅进盔甲包裹着的昔日袍泽。而那些前冲的士兵,则像挨了镰刀的麦秆,呼啦啦倒下一片。而后面的士兵,挥舞的兵器再冲上来,枪手拔出长枪,挺着再次捅过来。一波一波,像拍打着礁石的海浪,四溅的鲜血就是打开的浪花,又比浪花灿烂,花开殷红,朵朵惊心。
一方头裹方巾,一方臂缠布条,在中军营里瞬间杀成了一锅粥。易承惠的几个亲卫怕大帐里自家长官吃亏,舍弃对手冲向帐门,拦路的方巾士兵哪里能放他们过去,仗着人多举起盾牌,列成一堵低矮的围墙。后方的同伴从缝隙里探出一簇簇的长枪,像个移动的大刺猬。
“吼,吼,吼”,喊着整齐的口号一步步挤压过来,缠布条的士兵迅速聚起己方的刀牌手。轰的一声将盾牌立在身前,十几杆火铳搭在上面,火绳燃烧进药匣里,片片黑烟从枪杆里冒出来,成排的铁珠铅弹就打了出去。将对方的进攻的一滞,一些露出身子的士兵被打成了血葫芦。惨呼一声,一头栽倒。
拿着火铳的士兵迅速转动枪管,将火药匣再次对准,然后点燃火药,一发打出,然后再转动枪管。这是明末较为先进跟普及的三眼火铳,可三次轮流释放,没有间隙,能形成密集的火力打击。三轮释放完毕,对方已经被打散了阵型,辽东兵备松弛,手里的东西都是早年玩意,不少盾牌被火铳大力的冲击下,四分五裂,成了一堆木柴。趁着敌人慌乱的机会,布条兵大喊着杀过去。
长年的刻苦训练在这一刻彻底表现出来,十几个挥着腰刀的布条兵将面前的几十名方巾军打的溃不成军,像一把匕首,插进了人-流。然后一分为二,迅速的向两边扩宽道路,有了这个通道,布条军留下半数人挡住敌人的进攻,其余人在一名大汉的带领下杀向突破口。这大汉是朱家龙的族弟,名叫朱家兴,是亲卫队长,这次朱家龙特地将他留在外面作照应,“你在外面带领弟兄们跟那姓任的手下周旋,我们才有机会获胜,若是你也跟我犯险,一旦事发突然,连个外援都没有,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朱家龙的话他深深的记在了心里,这是最好的安排,但此刻双方已经拔刀相向,彻底火拼起来。因此攻进大帐跟兄长共同杀了那任光先就成了成败的关键,想明白这些,他才果断下了军令。
“冲”,朱家兴大喝一声,挥刀劈死拦路的一名方巾军,然后弯腰捡起裂成两半的破盾护在一侧,这时又有几个方巾士兵向他攻过来,他先甩刀砍死了从左边攻过来的敌人,然后将破盾轮出去,打裂了右边敌人的头盖骨,脑浆顺着裂缝向外淌着,白乎乎的粘了满脸。打死这两人,朱家兴闪身避开已经滚到腿边的敌人,反手一记横刀,削飞了那人的半片脑壳。
“杀进去,接应将军”,待砍翻了拦路的几十名敌人,朱家兴大喊一声,奔进了突破口里,有了这几十人的支援,原先那十几个精兵越发神勇,将方巾军不断向两边撕裂,口子越大,涌进去的袍泽也就越多,而杀进去的布条军又继续将口子扩大,接应更多的袍泽进来,这就像个循环一般,待又拼杀了一阵子,这几十名全部突进了敌人的队伍里,向着大帐不断靠近。
随着他们的突进,中军的战场一分为二,一半围绕着大帐,一半在正中拼杀。
看着朱家龙的人马已经将要突破封锁,那任光先留在外面的将领也发了狠,被阻拦在外围战场的他领着亲兵就加入了战团,作为任光先的心腹亲将,他很明白此战的意义,因此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了。
“刀牌手,先前,长抢手,靠后,围攻”,交战的方巾军听到军令立马整着阵型,这帮人荒废训练多时,一些士兵根本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办,一愣之下,反而成了敌人的刀下亡魂。不过好在他们仗着人多,一个带兵两千多的将领,再不得人心也能聚起五六百人为他卖命,此刻这亲将就凭着人多,将盾牌手聚起了上百人,一道盾墙将敌我双方清晰的隔开。
“长抢手,刺”
随着一声令下,上百根长枪从盾牌后迅速的捅出来,布条军还在跟盾牌手缠斗,被突如其来的长枪打了个措手不及,顶在最前面的二十几个士兵登时被刺死。长枪一击毙敌,迅速回抽,做好下次发力的准备。盾牌手前方的抵挡一空,踩着地下的尸体大踏步前进,有自己人的,也有敌人的,鲜血染红的战靴,溅到军装的下摆上,那些一时没有断气的被一阵践踏,也就彻底撒手人寰。方巾军却顾不上他们,拿着手里的兵器不断前进,他们要将眼前的叛军歼灭。这帮人不识时务,将军好心带领着走出一条生路,但他们却不领情,竟然试图反叛将军,方巾军这样想着,认为对方是白眼狼。
留下阻拦敌人的一百多布条军,战到此时还有六七十人,面对着几倍于己的敌人,他们毅然扑了上去,他们要为进攻大帐的弟兄看住后背,将这几百士兵拦截下来。又一轮的长枪捅出,十几个布条军被串在了枪把上,但他们却没有倒下,双手死死的抓住枪身,不让长枪收回。身后的袍泽看着自家兄弟拿命来给自己创造机会,虎目含泪,赤红着双眼挥刀而上。顺着盾牌的缝隙就捅进去,鲜血顺着钢刀激射而出,滋滋的声音,像是一个个喷泉,瞬间染红了一片土地。
“杀贼”
“杀贼”
“誓不投降建虏”
“誓不投降建虏”
声声雄壮又决绝的呐喊声从这几十名布条军的口中传来,像一柄利剑,划破天空,撞上九层云霄。